徐宅占地约二十余亩广有屋、有园、有山、有水。园中以岛、树、桥、路相间。
池中有三岛岛上建亭通桥环着池畔开路有溪、有小滩、有山泉、有湖泊有小楼还有活像迷宫的庭庭院院或以拱门相连或以回廊相接别说在这儿住了一月半月的就连前些日子老爷领着她走上一回她还是摸不清这里的路线。

瞧就连这会儿走往“迷宫”里的书楼也得边走边瞧着珠丫头画下的地图。

“夫人算是苦尽甘来了。”先前在主房珠丫头掩着嘴偷笑。“我打入府起也有五年光阴平日除非送菜送饭的一般时间是难得见到老爷的。每回远远看他总是冰冷冷地教人不寒而栗可现下不同了老爷还贴心地带夫人认路。铁定是有几分喜爱夫人的。”这几句话虽是揣测却也教霍水宓生出莫大的希望来。

从小就没人怜没人爱的老爷会对她有些感情吗?原以为卖过来的日子是难过但在徐府里的两个月里却是很满足的日子有红红、贾大妈、珠、宝丫头还有老爷……

一想起老爷心头暖暖滚滚的不同对红红、对爹娘的感觉。

走近书楼隐约听见门后头传来说话声。是老爷在谈公事吗?才想要悄悄退走忽然里头叫起声音:“是谁在外头?”

“是我水宓。”她红着脸回答。

里头没了声音半晌才道:“进来吧。”

门扉轻推霍水宓撩起裙襬脸染娇羞地进去。

徐苍离冷眉轻挑沉声问道:“有事吗?”

“我……”她迅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我为老爷做了件衫子送过来让你瞧瞧是不是合身要是不合身我好拿回房改。

他的目光调到她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金边长衫。“你做的?多费事现下你是徐夫人不必再做这些。”不由自主地溜到她的脸上。

他的妻子真的十分容易腼腆。原以为是因她不习惯接触男人缘故可如今也有两个月余怎么还这般容易脸红?

“不不这一点也不费事。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以往我总要为来财缝制新衣如今我嫁过来了是该为红红她们绣件衣裳顺便也给老爷缝件新衣。”她试探地笑道又显得有些迷惑。先前明明是有听见说话声的怎么书房里只有老爷一个人?

“你在瞧些什么?这房里除了我还会有谁?”像看出她的想法他斥道。“过来。”

霍水宓乖巧顺从地走过去期盼他拿起新衫子瞧瞧看。一句赞美不不就只要说声“好”她便心满意足了。

哪知他连瞧也不瞧地将衫子放在桌上握住她的双手。两个月没做过粗活的小手总算有些柔软细致……

他瞇起眼注视她的小手彷佛心不在焉的问道:“这月可有来吗?

“嘎?”

“女人家每月一次的。”

“啊……来来了。”她吱吱唔唔的原本已经火红的脸如今瞧起来像是熟烂的西红柿。“今儿个早上才来的……”

黑眸迅转黯放开她的手。还是没受孕吗?说不出心底是喜是忧。也罢再过些时候有孕也好目前怎么瞧也瞧不出她的身子哪里健康了瘦弱依旧只怕大唐女子里没一个像她瘦骨嶙峋般的连在夜里也怕压碎了她。

“老爷?”

“你……”本打算叫她出去的书楼毕竟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但钓上来的鱼总得偶尔喂喂饵食。“搬个凳子过来坐下吧!”瞧她高兴的样儿这女人当真容易满足或者她另有目的?

霍水宓吃力地拖了张凳子过来就坐在书桌的旁边。

“你该多吃点的宅里饭菜多不差你这一口。”浓眉不自觉地聚起来。她拖一张凳子像在拖一条船真有那么费力吗?

“我……很努力吃了。”

“我以为在经过以往穷困的日子后你嫁到徐宅来应该懂得尽情地享受。”

“我有!”她又讨好地抬起眼迅瞧他一眼又垂下。“我有吃可是总是吃了些就饱了我想可能是以往我总吃得少一时之间改不了吧。”以往她三餐喝白粥胃囊早缩得跟卤蛋一样小。

“抬起头来看着我。”他道“我可不是三头六臂上回跟那老头儿争论不休的女人哪去了?”

霍水宓抬起脸脸上红咚咚的。

“怕瞧我吗?”

“不不我怎么会怕瞧着老爷呢?”事实上她很爱瞧着他的尤其他睡着后的脸庞有些孩子气不像三十出头的男人有几次悄悄抚上他的脸颊没被他现那种感觉像是小时娘亲悄悄给她一对仿玉镯子虽然是假货但却是唯一属于她的宝物。

“那么就简明扼要地说吧!”

“呀?”

“你想讨些什么?”他盯一眼她素白的颈子上头没挂任何珠宝饰。“簪、金饰或者嫌弃新衫太过朴素?”语毕见她迷迷惘惘的不耐补上一句:“这不正是你殷懃的目的?

霍水宓闻言原本娇羞的脸颊逐渐褪白睁圆的小鹿黑眼在剎那化为浓浓的失望像在严厉指责他不该打碎她心底英雄正义的幻象。

“我……”她的眼眶红了起来交握的双手绞扭着。“新衣足够我穿上七年八年了簪、金饰我也不需要……我只是只是想为老爷做件新衫子你若不喜欢我拿走就是。”仓卒地站起来抓起搁在桌上的新衫就往门外急步走去。

徐苍离怔了怔不知她何以泫然欲泣。他……是问得太白或者问错?

瞧她的模样不像说中她心中事反而眼里的失望是对他!

他说错了什么?

“简直大错特错!”身后的书墙忽然移开从暗门里走出一名男子。年约二十七、八岁白面秀气书卷味挺浓的。

“你没走?”徐苍离怒视于他。

“老爷没吩咐我走啊。”他温吞吞地笑着笑容里含着幸灾乐祸。“老爷只道‘进暗门’可没叫我顺着密道走所以我就干脆留下来瞧瞧夫人的相。”

徐苍离冷哼一声。“敢情你会看相?”

“看相不会但至少懂得察言观色。”他大瞻地进言。“这就是老爷你的不是了我可没瞧见过哪家的相公是这样待娘子的我要你喂鱼饵不是这种喂法要用迂回战术。

老爷就算是对一条狗也不能拿肉直接丢在它头上啊!“”什么时候开始总管也开始管起主子的家务事了?“徐苍离冷言相对。

“这倒也是。”王莫离耸了耸肩。“老爷说得对我风尘仆仆从京城下来可不是来闲嗑牙的还是趁早导入正题吧!嗯反正夫人是生产工具无须太在乎她的喜怒哀乐最好头一胎就生男丁免得将来遇上难产什么的死也会先留下徐家子嗣。可怜啊瞧夫人的样儿像是崇拜老爷崇拜到十八层地狱去了也难怪她会失望形象幻灭了嘛。”

他摇着头叹息眼角盯视着徐苍离。

“崇拜?她崇拜我?”他可有什么地方令人崇拜的了?旁人怕他都来不及会有人崇拜他?可笑之至。

他们成亲不过两个月余其间几乎只有夜晚相见。他没说过甜言蜜语、没买过金饰银饰的更没做什么英雄事迹他有什么好教她崇拜的?

若真说崇拜只怕她崇拜的是她的夫君而不是他徐苍离本人。

“啧啧老爷咱们来赌赌看瞧瞧晚上你见到夫人的时候她还会不会崇拜你?”

王莫离火上加油的:“反正这种崇拜是小女孩玩的游戏尤其夫人见过的人不多对老爷生起崇敬之意是理所当然。我保证隔没几日遇上更值得崇拜的人啊老爷在她心中的份量立刻返到二线不值得理会的。”他微笑道眼里滑溜得跟条鱼一样。

不狡猾些怎么当徐府总管怎么应付刁钻的佣人?虽然近两年待在京城守着那栋徐府的宅子但还算遥控这里一切贾大妈是他的代言人兼传声筒这儿有什么事全教人拟了信过去。老爷成亲这码子事他不在场可不表示他什么都不知情霍水宓的一切全私下调查过了同第一任夫人完全不同的性子原以为她会在宅子里吃亏倒没想到会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你倒说说看。”

“嗯?”他微笑以对。

徐苍离扬起眉手指轻敲桌面。相处二十多年王莫离促狭的心态可以捉到百分之九十但他太久没哄过女人的确需要有人建议至少要懂鱼饵要怎生个放法!

他锁定王莫离的轻佻桃花眼明白地问道:“告诉我如果不能把骨头扔在狗身上那么该怎么放才能讨它欢心?”

※※※三日后四轮马车飞快地在泥地上奔驰。

车窗是方形的隔着层层布幔偶尔凉风吹掀了一角露出了临危正坐、面容紧张又兴奋的霍水宓。

今儿个夜里她穿著素白的绸衫上头单在袖口绣了一圈银线相当淡雅简单柔软的质料贴在她的肌肤上瞧起来很小……不是指年龄上的小她已经算是成熟的少*妇是她的身骨太小小至像是一阵微风就可把她吹飞上天。

徐苍离如炯的目光从霍水宓身上收回睨了一眼那始终抱着她的小猪只。那小丫头左右各梳起一个小包头肥胖的身子挺着大红色的小衫子圆圆的眼藏在霍水宓的衣后偷瞧着他。

那稚气的眼神明白地透露她不(更新最快)喜欢他相当地不喜欢。

啧管她喜不喜欢肯让这丫头片子上车缠着水宓就该感激得痛哭流涕也不知是哪个下人之女这样没规矩的!徐苍离不耐地想。

“老爷……”黑眸闪闪亮又恢复以往对他的崇拜之意。“那市集……好玩吗?”

她红着脸询问。

这才该是当初嫁过门的霍水宓。

徐苍离随口“嗯”了一声回想当日他不甘情愿地回主房“喂鱼饵”……

他简直是招谁惹谁了?娶任何一个女人都比娶她来得好若不是须确保肚里孩子一定是他的哄一个女人?哼那压根就像蚊子绣花门都没有。

那日一回到主房她是乖乖坐在凳子上绣着帕子的瞧起来没什么受到伤害的样儿只有脸色苍白了些、眼眶红了些、绣的帕子糊成一团了些其实也没王莫离说的那般严重什么幻象破灭不过是唬人的言词罢了!

他走上前照平日习惯性的说话方式:“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的脸是抬起来了湿沥沥的黑眸盯着他。像瞧着一个普通人似的!以往她的羞怯呢?还有她那种独特的目光呢?那种视他彷佛是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的崇敬目光呢?以往没现是因为不曾注意过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若不是王莫离一针见血点醒他还当她对其他人也是同等对待……

是了从那日他出钱买下珠、宝两个丫鬟后莫名其妙地她开始崇拜起他来当他是天底下最伟大最侠义的夫君。

他咬牙。想得到她的心还得哄她这是什么鬼理论?

“我……”他万难地启齿脸上的青筋不断抽*动。“把衫子给我。”

“不。”她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不?”她这样对丈夫说话?以往她可是既顺从又乖巧地像一头忠狗甚么时候开始懂得反驳他了?

“老爷不适合穿。”

如果不是仰她生子他会亲手掐死她。

他瞇起了眼沉下声:“我可不是对你有意的。”他停顿半晌喉头像给馒头梗住似的艰难地启口:“京城总管捎信过来出了件麻烦事一时烦心倒忽略了你的好意。”

这算是他道歉的底限了他甚至听得见王莫离那个混蛋在外头捧腹狂笑不已。

他暗地再咬了咬牙续道:“你若愿意就再为我多做几件新衣吧!”

她的眼逐渐软化却尚有些迷惑始终摸不透他的真性子究竟哪一面才是他的面目?是那日存心调戏她的恶意男子或是救了珠、宝一生的英雄?从没认真地思量过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所以宁愿选择后者。

而现下她仍是相信他的。如不是他她的日子尚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忽道:“我以为女人家都爱些珍珠宝物的你若不爱何不亲自去挑选自个儿喜爱的东西?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节日虽无趣可夜里河畔有市集不妨逛逛!”话莫名其妙地就出口要收口已是来不及尤其瞧她眼底倏地星光灿烂如同以往注视他的眼神崇拜而敬仰不禁心弦一松。

以她的出身加上霍二娘那“物尽其用”的心态只怕她终日做粗活压根没见过市集的热闹……也罢就讨她个欢心将来好死心塌地爱着他。

爱多肤浅却能控住女人心甘情愿的一生。

“娘娘是我的!”彷佛现他专注地凝视霍水宓红红拉紧霍水宓的一角小声地宣布。

“娘娘?”他回过神眼一瞇.“谁是你娘?”吓得红红赶紧埋在霍水宓怀里。

“老爷你可忘了?咱们是全家一块出来的。”霍水宓星光闪闪地瞧着他他哼了一声压抑差点冒出的怒意。

全家?他的孩子尚未出生哪里来的全家?若要说这世上勉强能跟他搭上关系的也只有他未来孩子的娘亲。

“月玺、向阳还有红红咱们不是一家人么?”她的脸蛋红红的在谈及自己也是这一家人时有些羞赧像还是不习惯融入这么多人的家族。“今儿个下午我忽然想到红红老呆在府里也会闷坏不如一块带她出来走走。既然带她出来了没有留下其它两个孩子的道理所以我请贾大妈知会你一声瞧后头跟上来的马车里就是他们啊。”

原本以为月玺他们会拒绝哪知珠丫头传回来的消息是他们肯去只要爹在。

徐苍离的黑眼沉了下来。贾大妈何时通知过他了?是怕他挑起过去的恨意?

他的目光转而盯着胖呼呼的小丫头片子。当年只见过她一面她才一岁多赤红稀疏的头如今更加鲜明。

是了就是她。那个背叛他的女人所留下的证据!

“到啦!到啦!”车夫跳下马车开门道:“马车只能停在这儿再过去就得走路了。”

徐苍离下了马车伸在半空中的双手僵了会儿才连同小丫头片子一块抱下地来。

“一个时辰后马车候在这可别教我等。”

“老爷不去么?

“逛市集是女人家的事我顺巧谈生意就在船上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他的恶名虽是彰昭城里城外但无损他生意上的事这便是有财有势的好处大伙怕他可不怕他怀里白花花的银两。

后面跟上来的马车忽然停下跳下两个年轻孩子又激动又兴奋又腼腆地奔过来。

“爹!爹!你……你要同咱们逛市集吗?”徐月玺好奇地问道。她有多久的时间没看过爹了?就连娘死了也没见过爹有的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今儿个能亲近爹是梦成真了。

徐向阳虽然仅仅站在徐月玺后头一双深色蓝眼也渴盼地瞧着徐苍离。

徐苍离淡淡瞧了他们一眼从腰际掏出一袋碎银塞到霍水宓的手里。

“若想要什么尽管买吧!”为她拉下蒙面的黑纱。她不是最美的女人甚至身子骨荏弱到无人愿意娶她过门然而仍是不愿任何男子见到他的妻子。

“这……这么多?”霍水宓微启着小嘴摇头。“我只想瞧瞧市集的热闹不缺什么的。”

“爹……”

徐苍离使了个眼色给车夫教他好好跟着夫人随即搭上另一辆马车没一会工夫便飞快消失在黑幕之中。

“爹!”徐月玺跑了几步跺了跺脚回过身瞪着霍水宓。“你捎过来的消息不是说爹会同咱们一块逛市集吗?”存心把气出在她身上。

“我……以为老爷是同咱们一块的……”

“以为?就因为你这一句以为教咱们抱了多大的希望!”她还以为爹终于注意到她了。“哼我瞧你压根是想给咱们下马威想整咱们才不过是个当了两个月的小后娘你以为你还能博取爹多久的欢心?要不要打赌一等你生下徐家子息包准爹不再瞧你一眼!真是咱们大唐女子的耻辱瞧你干瘪的人家还以为我们虐待你没给你吃好穿好的呢!出来是丢人现眼是想让旁人看看徐家怎么欺负你吗……”

“够了。”徐向阳次开口打了个呵欠。“若不打算逛市集我可要回马车里睡大觉了。”他嘀咕:“都是一些穷极无聊的蠢女人。”

徐月玺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不逛?难得来这一回没道理白白回去的。”向阳是怎么了?以往总是不爱搭理人的若不是为了爹他才不会出门的如今爹走了依他的性子应该话也不吭地回马车的怎么这回倒想逛市集?

徐向阳扬了扬眉。像是解答她的疑惑。“就算都是蠢女人好歹也全是徐家人不好好跟着你们谁知道这一群蠢女人会闯出什么麻烦来。”

他的目光轻扫过霍水宓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下了一个十四岁早熟孩子的观察所得:“女人你的名字叫麻烦;而我家的女人全是麻烦之最。”

※※※天下的市集大致上是大同小异的。

“所谓的大同就是每家贩子每年各个节日卖的都一样上个节日卖不完的今儿个再搬出来卖像卖玉的摊子、卖胭脂水粉的、卖玩的都是些不干节日的玩意;而这小异则好比端午节专卖的是粽子、是雄黄酒可七夕节就不同了卖的是牛郎是织女是月老的姻缘线。”珠丫头卖力耍动两片嘴皮。

霍水宓好比是井底之蛙市集上的东西全没瞧见过每一步像在老牛拖车总停在各摊子前好奇地东瞧西瞧。

“我受不住啦!”又停在河岸旁一个摊子前徐月玺跺着脚。“我可不是专程来陪这个土包子逛市集的!搞什么!连个穷书生的字画也要瞧你识字么?大字不识一个还想充场面!我可受不了徐府家大业大挂在里头的字画就算不是价值连城也值好几百两黄金待在这儿是伤自个儿的眼!向阳咱们别理会她了到前头看去!”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一转便窜进人群堆中。

徐向阳没追去只淡淡朝车夫点了个头车夫飞快跟着奔进人群里。

“我……”

隔着黑纱虽然瞧不清小后娘的神色但雾湿的眼很容易读透尤其见这蠢女人像要掏出所有银两徐向阳压住她拿钱的手朝搁在板上的字画瞧去半晌才摇头。

“不值得。”他当没瞧见书生汉又白又青又尴尬的脸色说道:“画不成画、字不成字全是用来餬口的工具没用过心皆是败笔之作买下是施舍他他有手有脚的需要施舍吗?”

“我……我可不需施舍!”书生汉的脸由青转红像只受伤的野兽。“你们一身华服怎么知道咱们讨饭钱的辛苦?滚!可别教我再瞧见你们不然……不然……”

“不然如何?”徐向阳冷笑道:“你手无缚鸡之力拿棍打只怕使不上力用脚踢还怕踢断腿你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百无一用不过是书生罢了!”

“书生也要吃饭!我在这儿卖字画既不盗又不拾我碍着你们什么了?快滚快滚别教其它人不敢上门!

“不会有人来了。这种字画谁会要?就算有人要恐也是成捆成堆的要拿去包杂物了。你不配当个读书人只为饭钱而作画这种画没有价值不如趁早改行当个种田种菜的你的饭可以吃得更多。”

书生汉闻言如当头棒喝。

这年方十来岁的少年一针见血戳破他眼前的迷障。从何时开始他只为饱腹而作画?

在作画写字的当口也净想着街头王老爹卖的肉包子这样子的字画……

他瞪着昨夜里才赶出来的字画收尾软绵无力、急促匆忙因为想赶着多画几幅。

他苦学近二十年的才能跑到哪儿去了?为了一顿饭钱他早遗忘了他的梦想。

忽地他狼狈万分地收起字摊来面带羞愧地离开市集。

徐向阳无聊似的哼了一声转现小后娘跟珠丫头睁圆了眼瞪着他。

“瞧些什么?同情他有个什么用?给他银子不愁吃喝下回他更忘本忘了读书人的本分。这不叫同情叫害他!”他数落霍水宓的蠢。不知这女人是如何活过二十年头的同情太多也不瞧瞧平日多少人在欺负她蠢蛋!

霍水宓涨红了脸低声吐道:“我可不是同情是瞧他字写得好。”

“你识得字么?”他鄙夷道。

“不就因为不识所以才愈地钦佩。”霍水宓停顿半晌目光奇特地瞧着他。

“瞧个什么劲?”他的脸微微泛红显然有些不自在。“再怎么瞧你也不过是蠢女人一个。”

珠丫头不服气忍不住开口斥道:“少爷好歹夫人是你继母你对她说话要客气些……”

“你像你爹。”霍水宓恍惚说道。难怪先前瞧他指骂那书生的样儿像见到了老爷似的。

“爹?”

“你同老爷一样虽然说话带刺可也都是为人好。

徐向阳闻言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那是当然他是我爹。”显而易见他很高兴有人说他像他的爹。

珠丫头瞧了瞧他那长相异于中原人氏的脸。会像吗?只有天知道!

“娘娘要嘘嘘啦。”教珠丫头抱着的红红扁起一张圆脸。

“啊可别当众撒尿!夫人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珠丫头钻出人群忙找个解手的草地。

“啧麻烦家伙。”徐向阳双手敛于身后偏着头迈前几步眼角却瞄到小后娘积极地在河面上找些什么。

“你在找我爹?”

霍水宓点头。“老爷说在船上谈生意河上船那么多不知老爷坐在哪一艘?”

“想知道?那还不容易。”指着绣着陈家姓的旗子。“就离这儿不远离这儿最近的那一艘瞧见了没?陈老爷偏好美色不知招来多少青楼女在船上载歌载舞。也难怪爹宁愿登船谈生意不肯陪家中夫人逛市集了。”

霍水宓没被他激哭反而掩嘴笑了。原以为老爷之子是个尖酸刻薄的孩子没想到经过这回相处倒觉得他有几分可爱连老爷谈生意的对象都查得一清二楚。其实他人不坏由他对书生汉那件事就明白他的性子他以为她不知道每回有人往河岸这边挤来时他总暗地只手护着她。

是因为开始把她当娘看待了吗?

“啊。”

“怎么啦?若是嫌站累了我可没本事背你回马车。”

“不那人老在看咱们。是不是老爷认识的人?”在几呎外的距离有位高昂的男子执扇轻摇轮廓粗犷而深刻瞧起来文质彬彬但一双眼直溜往这儿。

很眼熟一时认不出他是谁。不不无论出嫁前后除了老爷之外她是再也没识过任何男子怎么会觉得眼熟?那露骨的眼光打从心里头畏惧像要吃了她似。

“我可说夫人总算注意到我了。”男子主动上前笑道。

“你是谁!”徐向阳沉声问道锐利的目光注视他的脸。

男子轻瞇地摇着扇上上下下扫量徐向阳一圈。

“你娘没说过我是谁吗!”他转向霍水宓上前一步伸出手;霍水宓忙退后一步。

在灯笼的余光下她清楚地瞧见了他的长相。

他不像是中原人氏但十分漂亮甚至有些娘娘腔的味道若再年少一、二十岁简直活生生是徐向阳的翻版。

“走!”徐向阳的脸色白了拉紧她的手欲走。

“走到哪儿?徐夫人我刚打京城回来听说徐老爷买了个女人回家我原以为最多也只是个粗俗的乡野村姑肯嫁给他没料到这村姑还挺人模人样的。”忽地一把抓住她的细腕霍水宓倒抽口气挣也挣不脱。

“你……你想干嘛!”她颤声问。

“放开她!”

“住口!这是你同我说话的口气吗?”他的嘴角扬起狰狞的微笑逼近水宓。“那男人懂得怜香惜玉吗?他可说过他碰你是为了生下正统的子嗣?凭他这一生怎还值得有人为他传宗子息?任何一个女人在我与他之间你猜会选择谁?”

“你……你快放开我!”霍水宓叫道使劲地打着他的手。她觉得恶心、想吐!他不是她的相公怎可碰她?

徐向阳瞇起眼只手箝住男子的肩。“想欺负她可也得先过了我这关!”一掌推出虽然还称不上虎虎生风可也有模有样一掌击下去没有散了骨也会震得七荤八素。

“那男人倒算好心养你还教你学武。”男子斥哼一声粗暴地拉着霍水宓闪开低咆:“儿子打亲爹还有天理吗?”

倏地徐向阳的面色如雪霜般惨白厉声道:“你胡扯些什么!”

正想往前扑去忽然身后叫起一声:“尹可鹰放开夫人。”

身随话出徐向阳只睨跟前人影一闪若论相识人中有此武艺者莫属……

“王总管!”

王莫离微微含笑嘴里尚含着一枝糖葫芦显然是匆匆疾奔过来的。

“尹公子当年我家老爷放你一命言定今生不得进城一步怎么尹公子自毁诺言?”

“徐苍离迎娶新妇我从京城千里迢迢而来是为道贺。”尹可鹰斜睨着霍水宓忽然掀开她的面纱一怔随即笑道:“好个徐家夫人!短短六年光阴徐苍离的口味倒偏好起狗骨头来了!是没饭给你吃吗?不过话说回来徐府上上下下是怪异了些女人是买回来的又养着旁人的儿女。”尹可鹰哼了一声注视到王莫离玩世不恭的脸道:“还有已故徐老爷的私生……啊!”他脱口叫道因为霍水宓突地狠狠咬上捉着她的臂膀!

同时间王莫离的脸色一沉狼吞下糖葫芦疾飞上前正想封了他的嘴哪知尹可鹰忿戾吼道:“贱人!”

拉了她的头就往后使力一扯王莫离一掌飞来以实化虚才离他一吋之远忽然改变方向手掌朝霍水宓抓去。

“小把戏也想耍我?”尹可鹰眼尖粗鲁地推开她及时接住来势汹汹的抓力。

霍水宓脚步踉跄不稳连连往后仰去仰了个空……

“喂!”徐向阳大叫!“小心后面!”避开打斗的两人飞步迈向岸旁只闻“咚”

一声想要捉住她已是不及。

小后娘可不会游水!

她活下来定跟爹说这姓尹的事;若不幸淹死可就没人听见先前那姓尹的鬼话!

半夜里河面黑沉沉的就算无人敢救也是理所当然!

她若死了……若死了……

须臾之间脑海千头万绪却也是身形极快“噗通”再响一跃入河。

※※※两辆马车仍是飞快地奔跑在回程的泥地上。

前头马车内静悄悄地徐苍离面如石蜡怀里抱着湿透身的霍水宓她的身上盖了件披风虽然睡得很沉但偶尔传来抽噎细弱的手臂也紧紧攀着他的腰不放像是攀住浮圈。

是他点她昏穴的。否则还不知她又哭又呕地到何年何月?

他冷峻的目光锁住啃着甜薯的王莫离道:“我将人交给你你交还给我了什么?”

“还是人啊。”王莫离微笑:“夫人只是多喝几口水不碍事的。”他瞄了徐苍离一眼自顾自地又啃起甜薯。“反正老爷迎她过门只为生子既为生子她如今无大碍老爷也不必太介意。

“住口!”从来没想过辞掉他如今真想一脚踢他出徐家大门!

她的身子哪里像是不碍事了?

幸而陈家船屋近河岸听得见岸上骚动一闻有人落水陈家老爷凑兴直往甲板上跑点着灯笼看好戏若不是那男孩拖着水宓游至船下猛喊“爹”只怕他差点错过了她。

或者该说失去她?思及此不免又感受到当初深切的悔意。

那是当然!她若死了叫他再上哪儿花一笔银两买下一个心甘情愿的女人?

心甘情愿!是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唯有她是心甘情愿地视他为夫君!她一上船清醒了神志便开始呕吐吐尽秽物原以为她是灌多了水吐尽了也就罢了可她还在干呕猛搓着自个儿右手腕像在搓什么脏东西!

后来他拉住她免得她又自虐救她上船的徐向阳才道是有男人摸了她的手!

老天爷又是忠实!

是忠实教她不由自主地做出这种反应吗?是忠实教她除了丈夫外再也没人能碰她吗?这是多传统的女子!他应该庆幸自己没买错女人这样的女人就算生下一打、两打的子女也能保证是他徐苍离的但……

该死的忠实!

从前他奢望它如今他厌恶这两个字所带来的意义!

对他她只懂得忠实吗?

假设他不是她的夫她还会待他这个叫徐苍离的男人一如现在吗?

“老爷这回小少爷可占了功劳如不是他及时下水救夫人依她这旱鸭子身份只怕早早叫河鱼给吞了。”王莫离似笑非笑地啃完了甜薯又从小包囊里拿出甜包子来吃。

“出门前不是要你暗地守着她依你的武艺怎会让她险些灭顶?”

王莫离扬了扬眉尴尬笑道:“我本来是守着夫人的但一时看见卖糖葫芦的便……

我可也没料想到那姓尹的会早数日出现在这儿。“徐苍离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他回来了?“

“杀人可要偿命的。”王莫离提醒。

徐苍离阴沉一笑。他本就不打算为那娘们杀人那是不堪提起的往事但一接触王总管的眼才知他指的是霍水宓。

他会为眼前这女人而动怒杀人?

她没那价值。

然而为何当他看见她狼狈地从河里被救起来时他……

“老爷……”即使是梦呓也只叫着他。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拥紧瞧她的骨架多纤细这样的女人一捏就碎是什么东西支撑这份忠实?

在陈家船屋上她一瞧见他不顾众目睽睽她紧紧抱住他不肯放手是甚么原因教她无惧于他?

“看来老爷做得很彻底。”王莫离又换上在市集买的糕饼。“老爷只须朝夫人笑个几回她便心甘情愿地拜在你的袍下。我瞧她是爱上你了!也对她见过的男人没几个偏偏老爷又是她夫君爱上你是有些莫名其妙却也理所当然没法子嘛徐宅子里就只有老爷你的这‘适婚年龄’的男子没得比较嘛就好比关在笼子里……

“住口。”

王莫离虽然二十好几扮个鬼脸却也挺可爱的。

“至少老爷已可确保将来夫人肚里的孩儿是你的只要对你那肤浅的爱持续我想就算当一头母猪猛为你生子她也甘之如饴这样的女人已是稀有国宝该好好保护最好再继续关在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生就守着老爷只知老爷这是她的命……”倏地住口因为一颗珠子利落地嵌在距离他耳边不到一吋的车板上。

他耸了耸肩不再言语仅以玩味的目光瞧了一眼徐苍离怀里的霍水宓再瞧瞧抱着她的徐苍离。

爱吗?多虚浮的东西却又真真实实地敞在眼前挺值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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