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被弄脏的衣服,黄大姐一脸歉意,拿出一条毛巾用水濡湿了就要帮我擦。我连忙说道:“我自己来吧!”从黄大姐手中接过湿毛巾揩去黄大姐丈夫流在衣服上的唾沫。我把毛巾还给黄大姐正准备告辞离开,黄大姐倒了一杯水给我,又搬来椅子让我坐下,嘴里还一个劲地说:“你看这三更半夜,麻烦你了,真是过意不去!先坐下来歇歇吧!”
我心想,这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恐怕惹人议论。但这几天来所遇到的事情却又实在是诡异离奇,特别是今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了那个吊死鬼,所有的这一切跟明德书院闹鬼的传闻正相吻合。黄大姐在书院已经住了好几年了,不知道她有没有见过鬼?其他在书院住过的人都走了,只有她和老李头还在这里守着,难道他们不怕鬼吗?她丈夫的疯病以前肯定也犯过,书院里只有她和老李头两个人,肯定是去找老李头了,那么今晚为什么不去找老李头却来找我呢?我有一股强烈的愿望要弄清楚这一切。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还得从黄大姐身上下手。

想到这里,我顺从地坐在椅子上。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小萍已困得不行,直嚷嚷着要睡。黄大姐哄着她说:“小萍乖,自己去睡吧,妈妈跟吴叔叔还有事要说。”

对刚才的事小萍还心存余悸,听黄大姐这么一说反而赖在妈妈的怀抱里紧紧地抱住不放。黄大姐只好将小萍抱在怀里轻声哄着。看来小萍是真的困了,只一会的功夫便睡着了。黄大姐轻手轻脚地抱着她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然后又回来坐在我的对面。

只有这时我才敢仔细地观察她。黄大姐虽说已年过三旬,却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灵光四射,大概是家庭所遭受的不幸的缘故,眸子里总蕴藏着一种哀怨之光。鼻子恰到好处地安排在有点椭圆的脸上,一张嘴巴小巧玲珑,自有一种婉约的风致,更像是江南的女子而不是山里长大的女子。黄大姐也注意到我在看她,脸上一红忸怩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地将目光稳到别处。在经过几分钟的沉默后,还是我先开口了。“这个……你丈夫经常半夜犯病吗?”

黄大姐摇了摇头道:“他倒是很少在夜里病,特别是像今晚作这么厉害的更少。吴老师,今晚可是多谢谢你了,要不是你……”

“你这可是客气了,都是同一个学校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没有个三灾四祸的。你丈夫这病……”

“哎,”黄大姐长叹了一声,“为了他这病这些年来我可是带着他跑遍了省里有名的大医院,什么偏方土方也吃了不少,可就是没有什么疗效,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可要是作起来可就吓人了。哎,看来是好不了了!”说毕,黄大姐眼眶一红差点滴下泪来。

“那你丈夫是怎么得这个病的?我听说他来书院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黄大姐脸上倏地变了颜色,问道:“吴老师,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这……”我一时倒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我也是听说的,要是不方便不说也罢。”

“这事早就在老师中传开了,连到水满村的村民都知道了,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黄大姐低头沉吟了一下,梳清了思路后这才慢慢开口,向我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黄大姐的丈夫名叫赵阳,也是苏阳中等师范学校的毕业生,说起来还是我的师长。赵阳毕业分配到水满小学教书时也就二十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的年龄。再加上赵阳人长得高大英俊,又是一名公职教师,多少也算是铁饭碗,因此很受姑娘们的青睐。黄大姐也是其中的追求者之一。黄大姐的闺名叫黄秀秀,是水满村人,虽说是个农家姑娘人长得却很水灵,是远近闻名的美女,上来求亲的人把家里的门槛都踏破了。但无论是贫的富的,高的矮的,俊的丑的,黄秀秀都不满意,直到赵阳闯入了她的视野,秀秀的一颗芳心可可才有了归依。

那是赵阳到水满小学的第一个秋天。一个星期六的早晨,赵阳骑着他的凤凰牌自行车到昌里镇上去置办一些生活用品。在路上正好碰上了黄秀秀,黄秀秀也要到昌里镇去,不过她可没有自行车只能步行。赵阳看着黄秀秀眼熟,便上去搭碴。黄秀秀可早就认出赵阳来了,这一来正合心意。三言两语之后黄秀秀就搭上赵阳的顺风车。自此开始,一来二去两人就处上对象了。

不久两人就结婚了,结婚之后黄秀秀也就搬来学校与赵阳住在一起。学校为了照顾他们,便安排黄秀秀当了学校的图书管理员。按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赵阳和黄秀秀将过上安恬而幸福的生活。可是意外还是出现了,安静就此被打破,带给这个家庭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第二年的春天,黄秀秀怀上了孩子,赵阳高兴得不得了,整天笑哈哈的。这一天晚上邻村有电影队过来放电影,这在当时可还是稀罕事。赵阳骑着自行车带着黄秀秀到邻村去看电影。电影很好看,在回水满小学的路上两人还沉浸于快乐之中,谈论着电影的故事情节。说着说着赵阳现坐在后面的黄秀秀忽然住口不说了,无论怎样问她都不搭腔。并且车上的重量好像也轻了许多,就像后面并没有坐着人似的。赵阳心中一紧,连叫了几声“秀秀”,同时回过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吓得他魂飞天外。车后面坐的黄秀秀变成了一个身着一袭红艳艳的长衣,长覆肩,一截鲜红的舌头露出的嘴外,脸上满是血痕,正对着赵阳狞笑的女鬼。见赵阳回过头来,女鬼出一阵磔磔的怪笑,长长的,散着血腥味的舌头翘了起来,在赵阳的脸上舔了一下。赵阳大叫一声,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赵阳就疯了,时哭时笑,只要看到穿红色衣服的女子就当成是女鬼。人们都说他是被鬼吓疯的。学校看到赵阳不能上课了,只好不再安排功课给他。因为黄秀秀仍然在学校但任图书管理员等杂务,赵阳也就只好继续住在学校。

讲完这个故事,黄秀秀轻声啜泣起来:“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呀!自从老赵疯了之后,学校里的教师、村里的乡亲都把我当成了一个不祥的女人,说是我把老赵吓疯,是克夫的扫帚星!”

我心中恻然,却又无从安慰她,只得静静地听着她哭。寂静的夜里就只听到一个女人哀哀的哭泣声。待黄秀秀停止了哭泣,我问道:“书院真的有鬼吗?你在书院这么些年了见过鬼吗?”

黄秀秀脸上现出惊恐之色,颤着声问道:“吴老师,你……你见过什么吗?”

“是的!”我将来到书院这几过晚上所见到的鬼怪事对黄秀秀说了,并且还特地说起了她来敲门之前我见到的那个吊死鬼,“你来敲门的时候是否见到一个脸是蓝色的,舌头垂在胸前的吊死鬼?”

“没……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黄秀秀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好像凶鬼就在她面前似的。

“你在真的什么都没有见过吗?”我有点有甘心,对这件事我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不可。

“吴老师,求你了,不要再问了!”黄秀秀忽然掩着脸低声哭了起来。见她这个样子我只好打住。

这时,从村子那里传来“喔喔喔”的鸡叫声,天就快要亮了。我起身告辞,走回宿舍。刚走到天井,就见到宿舍里亮着灯光。我记得出来的时候是把灯吹灭的。我心中一紧,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走到门前透着门缝向里张望,里面空空如也,我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公鸡已经叫晨,天就快亮了,就是有鬼也早就跑了。

我拿出钥匙打开门,映入我眼中的这一幕又惊得我目瞪口呆。桌子上研着墨,铺着一张四尺对开的宣纸,那本赵孟頫的一本字帖小楷《书高上大洞玉经》摊开着。我走过去一看,纸上密密麻麻地临写着《书高上大洞玉经》,字迹娟秀宛约,很有几分赵孟頫的神韵。墨迹还未干,看来写字之人刚刚离开不久。“真是遇上鬼了,看来还是个雅鬼!”我喃喃说道。现在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碰上个雅鬼总比厉鬼、吊死鬼好。要是像聂小倩那样的美丽又知书的女鬼更好,正好可以慰藉我夜读的孤寂。红袖添香夜读书,这可是多少风流才子梦寐以求的好事。想到今天早上还有三节课,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特别香,以至于老李头敲打的钟声我竟然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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