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
大船来至三江口外。

大江直流变作浅水沼泽已似到了江流尽头。

花红柳错芦白风清时令虽已入秋偏多异草奇花融秋色于冶丽之中别具一番姿态舍此之外别处却不多见。

远远的停下了船却只见拦江一网把前道实实封死浅水沼泽里有人在打鱼摸虾。

这里风俗汉苗杂处附近深山更有独龙族、景颇族、傣族原是我国民族最为复杂之处。这一带原来甚少汉人还是当年明廷太祖当国时候为争东川之铜大将铁铉奉命率部而来大败苗部后部众落土生根两百多年以来。子弟繁殖俨然成乡聚镇才有了今日这个场面。

丽日当空水面上一片绮丽风光花红柳错里歌声阵阵乍看之下疑置身江南膏腴所在又似在烟波浩渺的洞庭声声俚唱不啻渔歌互答将此荒僻边陲点缀成无与伦比的世外桃源令人顿生无限流连仿佛置身幻景。

张顺将大船下锚其实船已搁浅。

眼前劈啪声响尽是些盈尺银鳞鱼虾之多简直令人艳羡。

正在沼泽中的土著渔民对于忽然来到的这艘双桅四帆华丽大船俱都心生好奇纷纷仰而观。

方天星当舱而立打量着眼前情景转向张顺问道:“地方到了么?”

“前头没有路了这就是三江口了!”

一言未已却听得身后刷拉拉一阵水响托起了一面长网恰与前头相仿亦是拦江而撒由两艘平底渔船隔江而立形成了一面网墙如此一来前进后退俱是不能。

却只见一艘平底快舟自芦丛中突兀冲刺直出一如箭直驰而近。

船上两个粗汉手抡长篙力撑之下其快如矢呼哧声里已临眼前。

打量着这般姿态直似要撞在一块即连当舱而立的方天星亦吃了一惊正待有所行动来船却在两个持篙汉子的撑持之下陡地停住不动双方距离不及三尺激起来的浪花足有半丈来高哗啦啦爆落满船湿漉漉弄了一地。

两个持篙汉子白巾加头左右而立精赤着上身一身肌肉盘龙虬结色作古铜极是扎实。一篙而空怒目而视样子大不友善。

却在此一瞬间直由来船上拔起来一条人影一起即落落在了大船船头。来人一身渔家打扮头戴大笠足踏草鞋腰上甚至还系着装鱼的竹篓模样儿瘦小干枯却是身手矫健大非等闲。

这个突然的举动使得当舱而立的方天星为之一惊——身势一晃闪身而前。

“什么人?”话声出口一掌当胸向着来人直劈过去。

那人嘿地一声身势方落尚未及站稳紧接着腰下一折忽悠悠倒翻而起翩若飞鹰已自回落船头。

却在这一霎呼哧哧连番声响即由两侧方一连驶过来两艘快船。

只见来船平底尖模样儿俱是一般猝然由芦丛中蹿出蛇鼠也似的快溜配合着先前来船三面兑挤一而止却已把对方大船围在中央。

此番阵仗极不寻常即以久经惯战的方天星看来亦不禁触目惊心。

三条快船上各有两支长篙后来二船更是人数甚伙一经停住咆哮声里刀剑齐出眼看着即成火爆局面却闻得一声断喝:“且慢!”

声音自先时现身的那个渔夫。

别看他个头儿瘦小干枯这声喝叱却是中气十足一时间声震四方顿陈静寂。

“格老子好大胆子也不打听一下这白鹤潭岂是随便可以来的?”

矮小渔夫手指大船一声喝叱:“把话说清楚了是哪里来的?”

原来滇地方言流通四川官话来人这个矮小渔夫更是一口浓重川音神色之间极其自负大是有恃无恐。

方天星聆听之下未及答话站在身后的张顺忽地闪身而前一脸堆笑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不是老兄提起兄弟几乎忘了给你老哥打个哑谜——今夕只可谈***……”

矮小渔夫怔了一怔随口而出道:“谁想这里遇神仙?”

张顺拍了一下手:“天上神仙要修福!”

矮小渔夫道:“人间哪有几回春!”大笑一声道:“果然是自己人得罪、得罪!”

言罢身形微晃一片飞叶般地轻飘已来到对船向着张顺抱拳道:“兄弟柳飞扬各位是……”

张顺一笑说:“原来是柳兄这附近百十里内外谁人不知道你翻天鹞子柳飞扬的大名?”

一旁的方天星亦不禁啊了一声面现微笑显然这翻天鹞子柳飞扬的名字他亦深知。

柳飞扬哈哈大笑道:“过奖……兄台是?”

张顺道:“我的名字说了等于不说倒是我家三爷的大名柳英雄应该知道……”

随即代方天星向对方引见。

柳飞扬哎哟一声嘴里连叫道:“罪过罪过我可是有眼无珠了。”

说时慌张上前待要向方天星大礼参见却为方天星双手架住哈哈一笑:“老兄何必如此翻天鹞子大名兄弟亦是久仰今日才得拜见真正幸会之至。”

柳飞扬嘿嘿一笑站定之后却把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珠子盯向对方。盖因为过去年月方天星三字大名正和秦太乙、宫天羽、简昆仑一般江湖见重诚然心仪已久乍见其面自不免好好打量一番。

方天星被他看得甚不自然。

柳飞扬立即自觉嘿嘿一笑退后一步抱拳道:“小弟奉有宫二侠的嘱托正在打探方爷踪迹以便迎接却不曾料到来得这么快……”

微微顿了一顿上前一步声音忽地放小了:“宫二侠交待还有一位简少侠不知……来了没有?”

话声未已简昆仑已自舱内翩然出现:“不才就是。”

柳飞扬讶然有惊才自觉到这个鼎鼎大名的年轻侠士原来如此风度翩翩气宇不凡真正见面更甚于闻名一时大力感叹方待诉说几句倾慕的话却是一双眼睛为随后出现的一个绮年玉貌的人紧紧吸住。

“啊……这……位便是……”

“对了!”方天星代为引见道“这便是我等此行护送的九公主殿下!”

柳飞扬啊呀一声倒地便拜。

却为简昆仑一只手托住示意道:“柳爷不必如此惊动了大伙反倒不好……”

“啊啊……”柳飞扬这才似有所警觉慌不迭向着二人各自见了礼。

当下退后一步立向船头大声道:“自家兄弟不碍事各人忙自己的去吧!”双手一拍再叱道:“撤网!”

后来二船聆听之下立刻掉头自去先时所布下的两面拦江巨网陡然间亦为之撤离动作之快行动之利落整齐画一一看之下即知是久经历练训练有素的游击奇兵。

方天星、简昆仑看在眼里甚是高兴。他们也知道围绕在皇帝身边必有一支忠贞誓死的义民侠士却不知分散如此广阔这里白鹤潭是否就是永历皇帝息驾所在却是不得而知既然到了这里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眼看着前番阵仗在柳飞扬一叱之间烟消云散此刻秋日如晦浅水沼泽里渔歌再起又自现出了前见的欢乐太平景象再也没有人向来船注视一眼这般历练端的是培之不易。

柳飞扬随即恭请朱蕾一行五人上了自己快船一面兴奋地道:“宫先生前番交待说是快则十天慢则半月你们一定会来却是只有三天就来了!”

说话时这艘平底快船在一双汉子长篙撑持之下快若箭矢直似水面飞船哧哧声响里激飞起双股浪花水箭也似的洒向两沿。

非仅此也水里游鱼原已到了麦收季节无处不在眼前被船板一边纷纷跃起泼刺劈啪落了满船都是。

朱蕾乍见哎哟一声:“好多鱼哟!”一时动了童心慌不迭赶上船头弯身察看喜得眉开眼笑。

“殿下当心莫要掉到潭里!”柳飞扬也笑眯了眼睛“这是去年撒的鱼苗今年就丰收了回头叫他们给殿下烧一盘品尝品尝。”

说话的当儿脚下快船已冲入一片芦苇。只以为将是觅岸而停却不知在芦苇丛里拐了个弯儿竟自转上了另一条水道。

这一面双峰夹道堪称天堑。

却是小小一道溪流大船万万难容小船却可通行无阻其大小距离宽窄情形正与足下快船相仿佛船身再大一点即难以穿行。

只是几个冲刺便自又拐了弯儿眼前又是一番境界。

双峰合抱四面山势连绵却于此抱持之中形成了大片腹地。

正前方是一面方圆只有里许大小的水潭潭水清澈直可透视水底游鱼却有成群天鹅、雁鸭荡漾翱游其间岸上接壤俱经开秋收之后的田畦堆立着一束束的稻麦庄稼。便在田陌之后隐隐约约建有许多房屋。

柳飞扬指着水潭向众人介绍道:“这就是白鹤潭了好地方啊!一夫当关万夫莫入!”

随着他手指之处四下里展现有无数分支水道仅是同来时水道一般狭小原来这白鹤一潭是为无数支流所汇集真正天险福地诚然攻守咸宜不知当初是谁人现用于反清复明大业基地实是再好不过。

一片纯白鹭鸶缓缓由头上掠过。

远方浪花卷处一艘巨型华丽座船陡地出现眼前。

“啊——宫先生好啦?”

远远看见一个人五短身材一顶卷帘大帽当船直立距离甚远看不十分真切柳飞扬既如此说想来当是宫天羽无疑了。

方天星奇道:“咦?他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了?”

柳飞扬笑道:“那还消说?我们这里的号鸽子最是勤快百八十里举翅可及不要说这点点路了。”

远方来船已来到近前。

站立在船头的五短身材的宫天羽仍是一身闪闪光的缎质长衣那般着装与头上的宽沉大帽虽是不大搭配却是神采飞扬。

容得双方俱能辨认宫胖子哈哈大笑道:“来得好快!好快!”

话声方顿人已翩然掠起。

忽哧哧大鹰掠空似的已到了对方快船右脚尖不过在船头轻轻一点刷地一个拧身已落向船身。

“好!”柳飞扬大赞一声道“宫爷这一手鹤舞乾坤往后要教教我我这里先拜师了!”

说得众人俱都哈哈笑了起来。

宫天羽上前一步迎着简昆仑双方亲切执手为礼。

方天星一边笑道:“你可好在这里纳福几天不见又福了贼胖贼胖的小心再胖下去可就走不动了。”

朱蕾忍不住被逗得笑了起来。

宫天羽连道:“辛苦辛苦。”目光转向朱蕾嘻嘻笑道:“姑娘一路辛苦肚子饿了吧?”

朱蕾哼了一声说:“才不呢!”眼睛向身边的张嫂一瞟小声道:“一见面就是问吃问喝好像我天生就知道吃气死人了。”张嫂也忍不住笑了。

“那是殿下的命好呀!”她说“像我们就是饿死了也没人管!”

“哪个说!”她汉子张顺打趣说“你可是死不得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张嫂白着他半笑不笑地骂了句:“死相!”

倒也为眼前带来了一些轻松气氛。

众人随即转到了白鹤潭的迎宾座船气派较自柳飞扬的平底快船又自不同。

这艘华丽的座船设置独特八名水手俱在底下内舱除了八面透出水面的长桨之外众人脚下都有一个可以足踏的滚轮手足并用其自快。

眼下迎得贵宾登临一径直驰而前其如矢转瞬间已达彼岸。

岸上早已有多人等候。

官天羽代为引见之下来人一共六人其中较为突出的两个一个是年过七旬的长须老人叶天霞一个是黄须束髻的弯腰驼子钱枚。

简昆仑与方天星俱是第一次与他们见面也不曾听过他们的名字可是宫胖子却似对二人推崇备至同时也知道此二人亦是此负责白鹤潭实际任务的两个富家人物。

观其谈吐风度举止气势亦可测知此二人武功必然不弱。须知四海之内每多奇人异士愈是名不见经传望之不起眼的人物越可能是深悉藏晖的高人。

揆诸眼前的叶、钱二人极可能亦是属于这类真人不露相的避世高人因为二老年岁俱高简、方二人俱以前辈呼之。

当今武林又由于简昆仑单身对抗万花飘香以及勇救永历帝、九公主诸多传闻而声名大噪被喻为不可多得的少年奇侠。

正为如此叶天霞、钱枚这双避世高人亦不能为之免俗见面之后少不得对简昆仑特别注意极以青睐。

朱蕾这个落难公主在彼辈眼里更不失尊贵虽经朱蕾一意回避仍不能推却即在岸边接受了他二人的大礼跪拜。年纪老的人思想固执确是改变不易。

好不容易行过了一番俗礼、酬酢。简昆仑等一行才在宫天羽带领之下来到了一处草丛。

四面青松更多槟榔大树天青云霭风儿舒徐吹拂在人身上有点冷冷的感觉却是惬意得很。

至此朱蕾才似松下了口气。长长地喘息一声她向宫天羽说:“求你叫他们别来这一套了我真想躲起来谁也不见!”

“这里的规矩大是因为有很多避世而居的前朝遗臣他们仍然固守着汉家遗风尤其是君臣之礼执行极恭轻言废除谈何容易?”

宫天羽一笑接道:“就像刚才的叶、钱二老听说以前便曾在天启先皇帝驾前作过侍卫领后在崇祯先帝手下亦曾外放为官崇祯先帝归天之后他二人便避秦来此带领忠贞手下在此白鹤潭大肆开垦才有了今日一份基业。”

“原来如此。”简昆仑微微点头总算明白了此二人身份。

宫天羽道:“这两位老人家龄德俱高难得的是这把年岁一身武功却也没有搁下两位老人家原为避秦来此却是未曾料到竟与永历皇帝不期而遇乃自燃烧起心中熊熊烈火如今便誓死为匡复明室中兴大业而效力这番壮志实在令人感动便是朱先生谈起来亦赞叹不已。”

“啊……”朱蕾一惊以喜“你……你见过我哥哥了?”

宫天羽一笑略略颔。

“这么说他也在这里了?”朱蕾惊喜得站了起来。

宫胖子却慢吞吞应了声:“大概是吧!”

“那”朱蕾一跳而前“快带我去见他。”

“哈哈!殿下不必急在一时……想见皇上哪有这么容易?慢慢的总要按规矩来嘛!”

“什么?”

“不要生气……”宫胖子笑道“别人想见皇上当然不容易殿下却是例外只是目下皇上事忙听说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今夜是不是能回来还不知道殿下既已来到这里还怕见不着吗?且先好好歇息一下明天再说。”

朱蕾哼了一声气不过地又坐了下来。

这个宫胖子她一直对他没办法到底相知不深真真假假谁也弄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些什么药?

却是不知永历皇帝一己生死关系着明室最后仅有希望他的一切行动全属机密尤其在安全保护之中。事关大局即使以朱蕾公主兄妹之亲亦不得随便有所透露。

朱蕾随即明白了这个道理即是不无气馁妙目一转随即向简昆仑望去。

简昆仑知道她的心意想要自己代她有所刺探微微一笑佯作不知。

朱蕾狠狠地瞪着他终使他无能图逃只得找句话说:“秦大哥呢?”

宫胖子说:“他不在出去了!”

“是同着朱先生一块去了?”

“嗯!”宫胖子只得点了一下头。

这就解开了朱蕾心中的一个疑团证明皇上真的是住在这里而且是真的不在出去了。

“李将军呢?”

“不在……”宫胖子说“也出去了!”

说了这句话宫胖子干咳一声想是不欲简昆仑再多刺探也自狠狠向他盯了一眼。

两方目光交集之下简昆仑这个滋味可不好受。

一旁的方天星有所察觉哈哈大笑几声顾左右道:“这里的规矩太大不是好相与不能久住找机会还是走为上策。”

宫天羽一笑道:“那可就由不得你了如今是多事之秋老三你平日不是一直在埋怨一身武功无处施展么!现在机会来了加上简兄弟咱们哥儿四个正可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却是不许你任性胡来!”

原来秦太乙、宫天羽论及年岁俱较方天星要长上许多这一会儿摆出了兄长的架子倒也把他无可奈何。

方天星哈哈笑了两声:“那可也不只凭二哥你的一句话却要拜见过朱先生之后才能决定。”

宫天羽明白这位拜弟言下之意一笑道:“那你就等着吧!”随即站起来说“九公主累了好好歇息一会我们到外面说话!”简昆仑点头说了声好随即站起来向外步出无视于朱蕾投向他意欲挽留的目光。

出得门来拐了个弯儿来在另一片院落。

宫天羽指了一下:“你们两个先住在这里!”

草舍三间朴实无华。虽不若宫天羽的别墅那般雅致却也洁静背山面湖风景不错。

进得门后宫天羽看向二人道:“这里居住不比以前却要自己拘束一些你我海阔天空惯了自然不习惯被人约束只是为了朱先生的安全自有他朝中一套规矩行止有度却是紊乱不得!”

方天星嘿嘿一笑:“这个不必阁下关照谁叫他是皇帝呢!咱们既来了没法子这就暂时客串一下他的御前侍卫吧!”

“对了!”宫胖子一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方天星挑动浓眉道:“不过这却得见过他之后才能决定。”

简昆仑点点头:“三哥是要看一看这个人值不值得为他卖命效力吧?”

“对了!”宫胖子一笑说“这正是他的心意。我最明白他士为知己者死。他是要看看朱先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告诉你吧!”

说时他的眼睛转向方天星面现微笑道:“能够让秦老大和我死心塌地甘为尽力的人大概您也差不到哪里去吧!不过你自己去见见也好。”

方天星一笑点头不语。

简昆仑不禁回忆起昔日在桂时与永历帝匆匆一晤的经过。

那一天若非是自己处理得当击破了万花飘香的诡计大败九尾桑弧乃得保住了他不为彼等所乘稍有疏忽今日情势早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记忆之中永历帝这个人应是个举止有度的君子当日他龙体欠安像是还在病中却能于四方险恶之中自恃有方临危不乱表现出泱泱大度的丰采确是难能可贵。

但是造化弄人他却不幸的出生在这个时代承继起既倒不堪收拾的破碎明室即使有所作为又能于事何益?

这么想着简昆仑心里不免有落寞之感。对于明朝社稷老实说他早已不敢心存侈想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无非是意图能保住朱由榔这条性命以待日后之图而已。

宫天羽却像是很有信心。

他说:“这里白鹤潭方圆百里内外可以说都是我们势力所在朱先生在这里极是安全大可无虑不过……”

“二哥可是已经听说了万花飘香一面的什么传言?”

简昆仑敏感地有所觉察道:“有关柳蝶衣的来去风声?”

宫天羽为之一惊:“你也听说了?”

简昆仑点点头:“只是这么猜想而已。”

宫天羽脸色沉着说道:“倒也不是全属无稽这几天各方情况汇集显示着万花飘香大有异动他们在滇池的巡江总舵忽然调动频繁各样船只进出络绎不绝显然由总坛来了巨头人物我们私下猜测这般情况前所未见。极可能柳蝶衣在各方不逞情急之下亲自出马也未可知。”

方天星皱了一下眉冷冷说道:“要是这个老儿真的自己出马却是讨厌得很……倒要防他一防!”

宫天羽哼了一声一扫平常的玩世不恭正色道:“如今势态一来要防止清军的大举入侵这一点你我真是无能为力全靠李将军的运筹帷幄部署抵挡。再一方面便是万花飘香的趁火打劫这也是白鹤潭最感头痛的问题叶、钱二老一再关照希望我们双方配合能够有效防止这一面的顾虑。”

他随即又说:“我们以为白鹤潭地处僻静朱先生方来不久这里防范严谨消息不至于外泄万花飘香短时间之内未必打探知晓。”

简昆仑摇摇头说:“这可就难说……对于这个门派事事都难以预料……”

宫胖子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道:“对于万花飘香老四应该比我们都清楚兄弟以你之见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很难说……”简昆仑面现忧色地道“如果仅仅只是时美娇或是李七郎他们我们也许还能应付保持不败若是柳蝶衣自己出马情形可就不乐观……我们却得早做安排才好。”

方天星一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看你是被姓柳的给吓坏了。”

简昆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不过他骨子里确是有数——即是柳蝶衣是他生平所遭遇过一个最厉害的大敌以实力而论即以其所知简直没有一人能出其右。

却是这个人也曾百密而一疏在自己手里险些丧了性命。那一夜简昆仑乔装侯三儿以送食为由将长剑月下秋露事先着以黑墨一千钧之际顶住了柳氏的咽喉要害事情的展简直迹近离奇梦幻却是真的事实。

若是那夜简昆仑果真狠下心来一剑刺对方透穿也就一了百了再也没有今天的一番顾虑烦恼了。这一霎想起来简昆仑未始没有一种遗憾却也说不上是不是后悔却是可以断言类似以上的那种经验今后决计是不会再有的了。

皇帝朱由榔在半夜子时前后回来看来精力交疲神色不好。

听说是李定国吃了败仗清军兵分三路分别由吴三桂、多尼、卓布泰攻打永历帝的坚强据点安隆、七星堡等处阵地。

安隆的明军守将吴子圣吃了个大败仗损失了三千人马带着仅有的七百残军拼死撤退回到了李定国身边。

李定国大雷霆几欲砍掉吴子圣的人头幸亏皇帝的说情乃至讨得了吴子圣的活命。

李定国如今的头衔是天下兵马招讨大元帅但连番败阵之后手下可用之兵已是不多临时召募的苗兵战阵经验不足更敌不住清军先进的火器一经交接溃不成军所幸他的一个爱将白文选实力尚称雄厚四千精兵南征北战极富经验算是他手下惟一的一支能战队伍七星关的阵脚还不会移动且还时有捷报传来。但总的来说明军像是大势已去面对着排山倒海般的各路清军真个岌岌可危到底还能挺持多久?实是难以预料。

前方的局势如此可危皇帝实不必亲拭锋镝坐镇无益便在李定国的请命之下返回了白鹤潭。

李定国派吴子圣保驾免得在眼前看着他就生气吴子圣变得暂时轻松他手下伤兵极多实在也需要略为休养便抄小道走近路保住永历帝在一个月明星稀夜晚回到了白鹤潭皇帝的临时寝宫。

永历帝的心情极恶思前想后一个人关着门哭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才自昏昏沉沉睡着了。

九公主朱蕾得讯赶来探望他在他的寝宫临时布置的承宣阁守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永历帝才自醒转听说是妹妹来了心情一振不及穿戴整齐便自出来相见。

兄妹相见又是久别重逢。

这其间的悲欢离情又岂是几句话所能说得清的?

说了一声:“你来……了?”他便呆住了。

朱蕾顾不得君臣之仪一扑而前叫了声:“哥哥!”竟自俯在皇帝的肩上痛泣起来。

永历帝的眼睛也红了他原是瘦弱斯文一型的人物心情的好坏关系极大高起兴来眉飞色舞也有几分豪迈略有失意立刻便显得憔悴。

像是现在白皙皙的脸上不着一些血色胡碴子到处滋生更似多天没有刮了。

“来了就好了……好了!”轻轻拍着她的背指了一下椅子要她坐下说话。

朱蕾这才想起叫了声:“皇帝。”待要跪下行礼却为永历帝拉住了手。“算了这里没有外人就免了吧!”

朱蕾仍是不依仍然跪下来磕了个头。

坐下来看着他憔悴的脸她感慨说:“皇上你瘦多了……”

“一直都是这个样……”永历帝微笑着嘴角轻牵露着洁白的牙齿依然漂亮。

他父亲老桂王朱常赢在世的时候就常常感叹着说他有帝王的尊仪却又失之单薄。老桂王还为他摸了骨说他双颧高低将是疲命东西、大起大落的命运。

看起来真的很灵一多半也都应验了。

打量着哥哥清瘦的仪容朱蕾打心底怜惜这就不得不对他身边服侍的人有个了解。

“皇后呢?”

“唉!”永历帝说“这日子像逃难一样我没叫她跟着把她送走了!”

他没说送到什么地方朱蕾也没问。

“那谁在皇帝的身边服侍您呢?”

“夏妃和刘妃……她们都跟着……”

“只有两个人?”朱蕾记得过去在五华山宫的时候皇帝身边还有五个人一下子却只剩下两个人。

“够了!够了!”永历帝说“我如今身子不好又居无定所人多了反而麻烦!”

朱蕾点了一下头关心地又问:“章太医呢?”

“他还跟着”皇帝微微笑着“如今我是一天也少不了他他开的方子也很有用有时候睡不着觉服几付他开的药立刻就好了!”

永历帝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转:“别光顾了问我谈谈你自己吧!”

“我……又有什么好说呢!”

“有!有!我听说了!”

“皇上听说了些什么?”

“很多……”永历帝脸上带着笑“听说你一路女扮男装号称九公子可有这么回事?”

朱蕾脸上一红羞笑道:“这又是谁多的嘴?居然皇上也知道了!”

“岂止是这些我知道的多啦!”

这一霎他的心情甚好乍见到久别多年的妹妹话也就不打一处而来。

“我们虽不在一块可是你生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永历帝笑着说“还听说你结交了一个要好的朋友……”

“要……好的朋友?是谁?”

“是个男的!”永历帝说“挺英俊的一个小伙子!”

“啊……”朱蕾登时大为紧张脸也羞红了“这……都是哪有的事……情……您听谁说的?”

“别管我听谁说的只问你有没有这档子事吧?”

朱蕾的脸更红了害羞地笑了一笑倏地扭过了身子去:“我可不知道皇上说的是谁?谁又知道呢!”

“你还嘴硬!”永历帝挑动着浓黑的长眉打趣着说“这个人我也认识!”

“您……也认识?”

“不错!”永历帝的脸色越见平和却有一丝欣慰的笑靥绽在脸上“岂止是认识说起来这个人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嗳?”

“你觉着奇怪?”永历帝一笑道“这个人叫简昆仑是不是?”

朱蕾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

有关简昆仑义助永历帝一节从来无人向她提起简昆仑本人虽有少许涉及却是语焉不详朱蕾从不在意这一霎由皇帝嘴里亲自道出莫怪她会大感惊讶。

瞧着她这股子糊涂劲儿永历帝甚为得意地笑了。

“这个人不但救了我也救了你可真是我们朱家的救星。”永历帝说“我一直都在找他就是打听不到后来听说跟你遇到了一块我这才放心了。”

朱蕾想说什么总是碍于启齿……

她原本想伺机进言好好在哥哥面前保举简昆仑一番让皇上对简昆仑留下个好印象却是不知道哥哥对他的印象这样好这就不必自己的多此一荐了。

听着皇上赞赏简昆仑的为人朱蕾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这就低下头笑了。

忽然永历帝想到了一件事“啊……”他说“听说你是落在吴三桂的手里?被他抓去了?”

“谁说不是?”朱蕾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又出来的?谁救了你?”

“陈圆圆!”

“陈圆圆?”皇上说“你是说跟吴三桂的那个女人?”

朱蕾点点头:“就是她……这件事说来话长有时间再好好跟您说吧?”

永历帝点了一下头迟迟地抬起了头仰着脸喃喃说道:“这阵子我的记性也不好常常忘事……今天不知道他们给我又安排了见谁?”

说着信手抓起了椅子边的一根缎带子拉了一下传过来当啷一声。

立时就由外面进来了个人。

“皇上万安!”

说时那人趴下来磕了个头又转向朱蕾叩头道:“公主万安!”

朱蕾这才认出来了。“啊……是你福安!”

福安是桂王府时候的老人了是个净了身的太监一直就在永历帝身边想不到现在他还跟着。好多年不见了看见朱蕾自是打心里开心。

“是奴婢奴婢还在侍候皇上!”嘴里说着福安退后一步侍手而立等候着永历帝的差遣。

“今天我都要干些什么?要见些什么人?”

“是。奴婢瞧瞧……”

福安恭敬地欠了一下身由挽起的衣袖里拿出来一个小纸卷儿打开来欠身念说:“回头皇上用膳德总管安排了两个人侍陪……”

“谁?”

“是皇上日前吩咐想见的简先生还有一位是方先生。”

朱蕾听到这里先就乐了。“啊他们两个?”

一听简昆仑来了永历帝顿时为之眉开眼笑连叫了两声好转向朱蕾道:“我几乎都忘了你们是一块来的他们在哪里?”

“不……我不知道”

不知怎么回事就是这两天才有这样的感觉谁要是一提起简昆仑这个人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受用紧接着可就臊得慌。像被人家瞧透了什么似的。

永历帝转向福安道:“他们人在哪儿?”

“不是现在”福安道“是回头皇上用早膳的时候!”

“哪来这些子名堂?”永历帝急道“现在就给我召。”

“是。奴婢遵旨。”下面还未念完的干脆也甭念了趴下来又磕了个头福安转身自去。

“噢”皇上才似想起来道“还有个姓方的……他又是谁?”

“方天星”朱蕾说“是简昆仑结拜的一个兄弟!”

永历帝似乎很感兴趣朱蕾随即把自己所知道的给他说了个大概。

“原来如此。”永历帝高兴地道“秦太乙、宫天羽我都认识他们两个真了不起都有一身好本事简先生原来与他们是结拜的弟兄这就难怪了那个姓方的他们也跟我提起过我记起来了!”

他极是高兴地拍了一下手:“这么多侠客都帮着咱们还怕不能成就大事?”

但是这番喜悦之情却只是昙花一现立时他又陷入了沉思脸上神色即像是罩上了一层雾气那般地不开朗。

“您怎么啦?”

“没什么。”苦笑了一下永历帝摇着头道“这一阵子我们老吃败仗打得很不好……再这样下去怕是连白鹤潭这个地方我都待不下去了!”

“真的!”朱蕾吃了一惊“真有这么严重?”

永历帝说:“怎么没有?一个吴三桂已经够我受的了再加上洪老贼他们兵分六路……生怕我不死……”

说时由不住面色铁青地嘿嘿冷笑两声:“你知道吧打我们最厉害生怕我不死的就是他们两个大行皇帝当年竟会用了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长叹了一声永历帝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松瘫在座椅上……

“如今我也想开了……生死有命一切都由不了我……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脸上溢着无可奈何的笑两只眼睛瞪着天花板这一霎他的脸却又十分憔悴。

忽然他由椅子上一个骨碌站起来大声道:“简先生!来了没有?”

这番表情颠三倒四又像是精神失常了。瞧在朱蕾眼里好不难受心里一酸一时连眼泪也淌了出来。

却是由屋外传过来福安的声音:“回禀皇上简先生、方先生瞧您来了!”

“快进来!”说时他已忍不住跨前几步亲自掀起门上垂帘正好迎着了简昆仑、方天星的来势。

乍见之下永历帝呆了一呆……

面前的两位奇侠俱是一般雄伟神姿英飒。宛似并立奇峰那个曾是自己救命恩人的简昆仑更于英挺中含蓄着几分儒雅、清秀这番气质正投了永历帝所爱极是相见恨晚。

忽然看见了皇帝的亲自出迎简、方二人俱不禁为之一怔双双抢身而上欲行大礼参拜却为皇帝拦住……

“两位先生万万不要……我们坐下来说话!”

皇帝的神态甚是端正简昆仑、方天星俱非俗人也就不必拘礼只是既为明室效忠君臣之分却不可不遵双双抱拳向着永历帝打了一躬正待落座一眼看见了朱蕾不由抱拳唤了一声:“公主。”各自施了一礼。

对于朱蕾来说这一霎极其快意。

她生性活泼两位大哥平素玩笑惯了难得见过一霎的正经昨天的一口闷气正好今天拿来消遣。

脸盘儿扬了一扬半笑不笑的竟自实实的受了永历帝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简昆仑的手摇了一下:“年前蒙你援救逃过大劫我心里一直都在惦念着你今天总算盼着你来了朕太高兴了……”

一时间紧紧执着对方的手摇撼不已欣慰情谊溢于言表。

简昆仑说:“陛下承爱……”欠身以礼后退了两步便自不再多言。

这番拘谨使得永历帝忽然有所悟及。那便是无论你心怀赤子之心一朝位登九五便不再同于往日你的一举一动皆应与你身担的国家名位有所相关一言一行皆应有所遵循、持重。一点也轻率不得。

眼前虽不是正式场合但一日国家名分在身便当有所拘谨节制任性不得。

永历皇帝明白这番道理蓦地松开了犹自握着对方的双手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这才转向另一个身材魁梧的侠士后者情不自禁地抱拳欠下了身子。

“方先生!你也来了?”

“在下方天星愿为陛下放力。”

“谢谢你们……”

一霎间永历帝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你们都对我太好了只是……”说时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便自坐了下来。

“皇上……”朱蕾含笑说“我们还大有可为有这么多人帮着您您该要好好振作才是……”

方天星应声道:“九公主说得极是皇上千万不可气馁。”

永历帝看着他点了一下头一笑说:“我不气馁有你们在我就不气馁。今天我太高兴了闷了多少日子难得你们两个又来了咱们真该好好庆祝一下。”

说罢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高喊一声:“福安!”

福安就在门外应声而入。

“皇上……”

“叫他们预备一下我要同简先生、方先生游湖中饭就在船上吃了。”

“奴婢遵旨!”福安叩头离开。

方天星、简昆仑不由对看一眼。此时此刻他二人原没有这番心情游湖但是皇上既已这么吩咐了却也是无可奈何。

朱蕾冰雪聪明心里自是明白。“二位大哥就勉为其难吧皇上这一阵子心情不好也就是看见了你们才有这番雅兴。”

方天星哈哈一笑:“九公主何必交代!我们兄弟初来乍到正要领受白鹤潭绝妙风光皇上说了就算我兄弟焉能不遵?”

这番快人快言大是投了永历帝的脾胃一时眉开眼笑对于方天星大力投缘。

“简大哥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以为然?”

朱蕾秋波一转看向简昆仑倒要听听他的意见。

“我只是担心皇上的安危。”不过他随即展颜一笑“也许是我太过多虑了!”

永历帝笑道:“你确是太过多虑等一会儿上了船四下走走你就知道了这里四面天险更有重重埋伏想要摸进来可不容易简直不能!”

简昆仑微微一笑说:“陛下说的甚是我确是太过多虑了。”

经过一番患难与共朱蕾实已深深了解到简昆仑的为人凡事防患于未然。即以眼前而论必然他心里已有了某种警觉才自会有眼前的谨慎、小心。他的体察入微常常是出奇的灵验难道皇帝今日之游果真包含着某种异变不成?

她心里微微一动。随见简昆仑自承多虑并不继续坚持也就不再挂意。

未几福安来报船已备好永历帝兴冲冲的随即同着朱蕾、简、方等数人一径步出户外。

这里早已备好了二乘肩舆分别为皇上、朱蕾所设虽说是逃难客居在外皇族的礼教却也未能完全废除。

叶天霞、钱枚特为皇上组织了一个侍卫班子选出了精于技击刀剑的四十三个武士权作永历帝的近身侍卫永历帝走到哪里他们便跟到哪里沿途设防近身侍卫都是他们。四十三个人听起来已是不少只是一经运用分布便时感不足但是在永历帝落难逃离之中这已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了。

眼下即由十六名佩有长刀的这类武士拱侍在永历兄妹所乘坐的二乘肩舆左右轿顶一色纯黄盘以金龙分别由一十八名轿扛抬一干仪仗虽说都免了看起来声势亦非寻常显然大有招摇。

方天星、简昆仑远远落在舆驾之后二人并排而行。

一路所见翠岭青葱何曾有秋的落寞?

远远看见白鹤潭在望丽日照射之下水面灿若明镜闪烁出一片璀璨明星。

皇上的乘船早已准备好了。

地上铺着一道迤逦黄绫直趋舟前钱、叶二老率同若干职司恭迎在侧。

永历帝与朱蕾离轿登舟少不了又是一番跪叩折腾职掌白鹤潭总巡头的翻天鹞子柳飞扬率同四名精于飞跃轻功的武士乘坐在另一条船上职司前导容得皇上登舟后随即启行并。

天色尚早水面上犹自蒸腾着一层白白雾气时有水鸟拍翅飞起。激着遗兴野趣小鱼儿的出没跳跃沿池的缤纷红叶在在都启人灵思引称快意。

永历帝快意极了多日的忧伤国事这一霎乃得完全抛诸脑后更加兄妹的团聚简、方二人的来奔都使他乘兴快意兴趣极高。

染目于沿岸的片片枫红永历帝忽然兴要弃舟登岸这一次连方天星也觉着不妥朱蕾忙与劝止。

永历帝接受了妹妹的意见却吩咐乘船要靠边行驶以便浏览那一面的沿岸红叶。两艘大船随即缓缓向彼岸靠近。

这一面湖光山色尤为出色。

妙在两岸红叶搭成了一道漫长的架桥将一支细长流水引入无限清幽山回路转另辟佳境水边的另一面是号称小白鹤的另一个小潭那里风景清幽落红缤纷景色较主潭更不知胜似多少。

极妙之处便在于大小二潭衔接的一道分支亦即是眼前二船行经之处。

置身于此的一霎真个令人叹为观止……在无尽的片片红叶凋零里妙在两岸夹道的红叶被阳光一照红通通透明晶莹仿佛是装架了个透明的琥珀顶子整个船身连同站立在两船的各人俱都染了一身的红。水面上更像是浮上了一层赤焰般的鲜艳光彩这般景色毕生罕见即连简昆仑、方天星亦不禁看直了眼。

朱蕾不禁连声叫起了好来。

永历帝笑说:“怎么样我没有骗你们吧!前面小白鹤有一个叫白鹤洲的小岛上面景致更美回头过去看看你们就知道了……”

话声未已却只见顶上红叶帐幕霍地落下一个人来。

这人一身大红夹杂在飘落的红叶之中宛似彩虹天挂若非是注意看真还看他不清。

像是早已度测好了一经落下正当永历帝座舟前端。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这人的疾快落势掌中一双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插向船头一名侍卫当胸。

势若奔电防不胜防。

这名侍卫啊呀一声已被来人一双短刀扎进胸膛刀拔、人跄扑通跌落于流水之中溅起大片水花。

永历帝站立不远目睹之下大吃一惊来人一刀得手足下一点嗖地一声直向皇帝当前扑进却是迎着简、方二人的奇快来势。

方天星身形未进先自劈出了一掌。以他功力这一掌足堪称得上劲猛力足。红衣人身子方掠起一半即为侧面而来的力道震得向后一挫——即于此一霎间简昆仑已闪向永历帝当前。

船上另外的六七名侍卫见势而惊同时自两侧包抄而上嗖地把皇上兄妹围在正中。

于此同时的一瞬方天星手中长剑已施展孔雀剔翎的一招扎入来人肋下。

这一剑功力内粹极是可观。

来人哼了一声一挣之下扑通倒落舱板之上打了个滚儿便自不动。

却在此同时之间空中人影交错一连飘落下五六条人影俱是身着红衣身法巧快一经落下未及站好打量即与船上众侍卫打成一团。

简昆仑一脚踹开舱门慌不迭把永历帝兄妹让进船舱同时紧闭门窗。

永历帝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唉!想不到真让你料到了他们竟然来到了白鹤潭完了什么都完了……”话声出口极是丧气地跌落在藤质靠椅上。

朱蕾紧紧傍着他坐下道“不要紧只是几个小毛贼而已!”

话方出口耳听得喀嚓爆响声中一扇雕花木窗猝当巨力震开木屑纷飞里一条疾劲人影倏地穿身而前。

细长窈窕姿态绝美。

随着来人的奇妙进身之势一口精光四射的璀璨长剑直向着永历帝身上扎来。

简昆仑恰当立于永历帝侧面乍见此情景不由吓了个魂飞魄散。身势猝转旋风似的已横身而前掌中剑翩然荡起当啷脆响声中已把对方剑锋磕开。

却是险到了极点若非是即时出剑差在毫厘皇帝已死于非命最起码亦当是受制于人。

来人长身少女以一式奇妙的进身之势满以为可以凑巧将永历帝先擒到手并可以此要挟迫命众人放下兵刃束手待擒却不意简昆仑身法如此之快危急一瞬之间解了眼前之危相别不久他的功力竟是又有了长进大是令人惊奇不可思议。

一剑得手简昆仑趁势而进掌中月下秋露一剑直取来人当心。

剑光长吐洋溢起冷森森一片寒气。

来人少女冷哼一声说“好招!”

话出剑起——却是出势不快双剑互映即将相交的一霎蓦地却抽了开来。

轰隆一声身后的另一扇舱门蓦地被大力踹开方天星已抢身而入。

双剑对照之下来人长身少女已被看在当中。

一袭红衣面若芙蓉却见她秀未卷梳的是高高的叠螺式细腰丰臀美目如盼正是敌人万花飘香一面最称棘手的一员主要战将——玉手罗刹时美娇。

她确是谨密严缜智慧人。怎么也料想不到竟为她识破了白鹤潭重重埋伏摸进了核心要地若非是简昆仑防范得当永历兄妹料将已落在了她的手上。

此时此刻面对着简昆仑、方天星两个大敌她竟然面无惧色显现出一派从容镇定。

“时美娇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闯来这里!”简昆仑踏前一步长剑光华刺目拦腰一横已挡在了永历帝正面。

此时此刻情势无疑已极是险迫唯其如此更是慌乱不得。

方天星亦深知对方的厉害一口长剑光华璀璨寓急进于无动。看起来一片从容其实与简昆仑早已心灵互通牵一而动全局。二人站立之姿正为联手剑阵最具实力的夕阳双照。森森剑气分别由双方各人剑身溢出极短的一霎船舱里已洋溢起一种近乎迫人眉睫的强大气势。

时美娇那般功力之人在对方二人如此剑势之下亦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身子轻轻晃了一晃向左面身形半斜才似站定。

顿时之间船舱里才似略略解除了那阵子迫人的无形剑势。当然险恶的情势随时都将会触敌我间不啻更形诡异波谲显现出难以预估的莫测高深。

大船在微微颤动之中——一片刀剑碰击声声声入耳。舱外双方显然正在做逐死之战。

时美娇双目微侧扫向方天星一笑道:“姓方的你也来了?”

“不错我来了!”说时剑抱平胸“姑娘赐教!”

冷冷地哼了一声时美娇深邃的目光再一次向着正中的永历兄妹望去……一片笑容洋溢自她美丽的面靥。

“朱先生朱小姐!请恕我的无理……”美目轻启语气娇柔哪里像是在阵仗之中?“奉了我家主人之命此来是诚心相邀朱先生你可容我说句话么?”

即使在剑拔弩张的对垒剑阵之中她的美艳亦不为之逊色秋波侧转无限娇柔。永历兄妹俱不禁为之心里一动似乎有些想不通。即是这样姿美态娇的一个女人也拿得宝剑么?

岂止拿得宝剑!显然她更是对方阵营里最具实力的一员主将只看简、方二人对她的持重、戒备亦能有此臆测。

“你……”永历帝镇定了一下点点头“你就说吧!”

“如何?”时美娇双目一转窥向简、方二人“可以么?”

方天星、简昆仑相视一顾。

皇帝既已这么说了岂有不算数的道理?

他二人的武功、气势皆非寻常人可及敌人虽然是出了名的难以招惹自己二人联手之下又何惧于她?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时美娇美目一转视向朱蕾略略含颔道:“殿下想必就是外传人称的九公子了难得今日一会幸何如哉!”

九公主眨了一下眼睛含笑说:“哪里哪里你就是万花飘香的时……美娇么?”

“我就是。”

对于时美娇来说却是不胜惊讶这几个月以来化身九公子的九公主在江湖上早已是声名大噪无人不知认识她不足为奇。而时美娇行踪诡异飘乎无定尤其是与对方前无接触何以上达天听居然在她的脑海里亦能留下印象?

“奇怪么?”朱蕾美目如盼轻启唇角“你的大名我早就久仰听说是你不但人长的美、漂亮而且一身武功更是出类拔萃今天总算见到了你果然名不虚传……”

说时她不禁自内心的欣喜由衷地笑了。

几句话立时把她突出的衬托出来——立刻时美娇所造出的唯我独尊气势平白的分出了一半让给了这个看似文静质弱的皇室公主。

朱蕾早已不再是娇生惯养年来的风尘历练几番绝处逢生早已把她锻炼得钢铁意志不再畏缩。

两个佳人原是一般的美只是风韵气势不同而已。春花秋月各擅胜场一时难分轩轾顿时船舱里先时的敌对气氛大大为之降低显示出一片旖旎祥和景象却也出人意料。

时美娇略略一惊才自报以微笑:“殿下你过奖了其实你才是我心里崇拜的偶像……”

朱蕾说:“真的?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的本事呢!”

“但是……”时美娇浅浅一笑“却有人为你誓死效力……万死不辞真正难得……”妙目一转盯向简昆仑“是不是?简大侠?”

想不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这种对话其实最难回答简昆仑一时为之语塞也只能置之一笑表明他的气质风度而已。

却是九公主伶牙利齿见不得心上人为人奚落。

“这倒也是不假……”朱蕾说“要不是简哥哥为我舍命我也早就……不好了他对我真好!”

说时她美丽的眸子传递着浓浓的情意像是一掬春风脉脉直向简昆仑看去。

尤其是那一句简哥哥真正嗲态十足却是天真无邪真情流露出自九公主的芳唇当不能以俗情论之。听来荡气回肠好生受用。

时美娇顿时呆了一呆!

她这般美艳不可方物更兼心思透剔玲珑的女人原是极其自负不易为人所激动但是情之所用常常是奇妙莫测九公主的这番**表态惟其出自天真无邪才真正伤到了她的要害。

一霎间时美娇那张原似春花怒放的脸蓦地变为一片苍白。

朱蕾的话像是一把利剑倏地刺进了她的心里。这种奇特的感触别人自是无能体会就连时美娇自己一时也莫名所以真的她一点也不知道对方这两句看似极普通的话竟然会伤害得她如此之深!猝当之下简直无能招架。

“简……哥哥……哼……”一霎间美丽的眸子里交织出令人战栗的光焰那番形象简直已似无能忍耐大有一触即之势。

却是她吞下了这口苦水。目光一转盯向当前的正主儿永历皇上这才是言归正传。

“朱先生……眼前明室大势已去难道您真地看不出来?”

永历帝呆了一呆他最听不得这种论调虽然明明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只是听起来总觉得刺耳难当一霎间心情大为沮丧。

“你要说什么!说吧!”

“谢谢陛下!”

时美娇脸上重拾笑靥:“这便是我此来的宗旨……陛下请想当今清军兵分多路对于先生您已是势在必得情况之危急您应该早已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陛下您怎能对此大势昧于懵懂无知?”

哪一个敢对皇帝如此口吻说话?今日之势显然已无能再计较这些了。

永历帝看了她一眼忍气不言。

时美娇说:“所以今天我来就是奉柳先生之命向陛下转陈关爱之忱并且奉接陛下与公主移驾飘香楼作为敝门无上尊荣的上宾还请您点头答应才好。”

永历帝一笑:“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时美娇神色一振:“这么说陛下是答应了?”

“我不答应!”说时他回过身子大刺刺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没有人能拿着刀剑在我面前说话。”

随即用手向时美娇指了一指:“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差你来的人我更不认识。给我拿下!”

话声出口方天星早已自旁边踏身而上手上长剑唏哩声响里闪烁出一道蛇样的银光一剑直取当心直向时美娇前心扎来。

时美娇轻叱一声右手轻启当地一声已把来剑撩开。

方天星自然也料到她有此一手长躯猝摇之下随地闪烁出一片人影。

方天星何等身手?这一式月颤西风施展得极是老到闪动间已贴身对方近侧左手五指箕开吐气开声叱了声:“嘿!”一掌直向对方右助下方拍来。

船舱里立时充满了大片杀机。

妙在时美娇身法之巧妙大非寻常迎着方天星的凌厉掌势娇躯轻转看似向侧面移动其实却腾身而起——呼……翩若梁上飞燕。只一下已贴身篷顶梁面紧接着身势再旋呼地落身而下舍方天星而直向永历皇帝座前落去。

简昆仑眼明手快自是不容她向永历帝出手长剑指处匹练般射出了一道奇光——剑出人起一并向时美娇身势迎击过去。

双剑交辉当啷!一声脆响。

摇碎了的剑光有似一天银雨般灿烂这一剑简昆仑全力击出精力内注极是可观时美娇猝当之下未免相形见绌。身子一晃直向左面荡出。

方天星早已蓄势以待如何放她得过?冷笑声中猛地自侧面踏身而前右腕振处一片剑影阑珊里直向时美娇全身罩落下去。

简昆仑更来凑趣长剑月下秋露飞虹天架刷地扫出一道弧光。

两个人俱是深精剑术的高手剑身未至之前先有冷森森的一片剑气况乎联手合击。双剑交映里时美娇万难抵挡。

喀嚓!一声脆响。随着她曼妙的人影起落之处一扇船窗整个破碎而开便自在敞开的窗影里时美娇燕子样的轻飘已自穿窗而出。

简昆仑偏偏抢先一步不容她称心如意。

一片人影如风而前。

“着!”这一剑简昆仑是施展巧妙的身剑合一身法应与近日他的功力猛进有关其中二先生的指点开窍自有莫大神益。大片剑光混淆在他前扑的身影里乍看上去像是时美娇全身俱在他的剑光笼罩之中。

时美娇猛地一闪极其快地向侧面跃开殊不知简昆仑的长剑目的正是在此一面。

随着时美娇错开的人影哧地泄出了一脉奇光——雷霆万钧冰雪一片。

即使像时美娇如此聪明的女人亦不免会着了道儿实在是简昆仑的这一剑太过微妙。

关键在于每一个人对于他所相识的人都留有一个既有的印象这个印象的存在便构成了彼此的相互反应。问题便因此而生。

时美娇对简昆仑认识却不会涵盖到他的与日俱进仍然保留在过去的一个阶段。便是因为如此她万难逃开眼前的猝变。

一片剑光闪电似的打她左面肩胛处闪过噗嗤深深扎了进去。

这一剑原应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前后贯穿的窟窿总是时美娇的非比寻常即使在此险恶万状的一霎甚至于灾难已然降身的同时也能有迂回之余地。

“呀!”印象里时美娇还是第一次出如此的痛呼。听来分外娇柔惹人怜惜。

痛呼声里连带着娇躯的一个疾转刷地已掠向船头。

惊惶万状里犹不免回过身子用着极其错综复杂的目光向着对方这个狠心的人儿打量一眼:“你……好……”

她太健忘了。

不久以前她甚至于以更毒狠的手段加诸对方过这一次简昆仑不过以眼还眼耳。

美人负伤分外惹人怜爱。

总是简昆仑的内心不忍使他舍弃了向对方的乘胜迫害。

眼前之势简昆仑原可乘势进招。长剑追缠之下时美娇以负伤之躯万难承当他却总是心怀不忍对于任何人都不忍心存迫害更何况曾是有情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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