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已经小了,天上乌云密布,一颗星子也没有。

东墙下种着一排豌豆,刚刚发芽,旁边摆着方桌板凳,大概是夏天乘凉吃饭的地方,此时桌子旁坐了一个人影,淡淡酒香在小院中弥漫开来。

苏清走过去,淡声笑道,“李镖头怎么还没睡?”

“苏清啊,过来坐!”李镖头含糊的道了一声,看来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睡不着啊?”李镖头看着苏清咧嘴笑起来,递上手里酒,“要不要来两口?”

“不用,谢谢!”苏清婉拒。

“对,你还小!但是男人都要学喝酒的,学会喝酒才算是真正的男子汉了。”

李镖头自顾道。

苏清后背靠在墙上,但笑不语。

李镖头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也和苏清一样背靠着墙,笑道,“我也睡不着,想我女人了!”

苏清微微侧目,不知道他口中的女人是不是那个客栈的老板娘?

“每次我出门回家,我女人都给我烫好了酒,准备好洗脚水,暖好被窝,那叫一个快哉!还有我儿子、”男人提起家人,粗狂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大概是喝多了,所以和苏清这个算不上熟的人絮絮叨叨家里的琐事。

苏清恍然,原来李镖头已经成家了,他口中的女人也不是客栈的老板娘。

听他的口气,应该很爱自己的老婆,可是当离开家,他依然可以和主动送上门的女人调情上床。

苏清说不上厌恶,因为和自己无关。

“经常出门在外,最难熬的就是想家,你是不会懂的!”李镖头叹息道。

“李镖头经常来涿州?”苏清问道。

“一年差不多要来个十几次!”李镖头道。

“那,涿州太守您了解吗?”苏清貌似有些好奇的问。

“怎么,怕当官的家里规矩多不让你们进?”李镖头呵呵一笑,“放心吧,我和太守府的管事有几分交情,到时候带你们进去找人,他一定会帮忙的。”

“听说太守的小儿子是个痴傻?”苏清又道。

“啧!”李镖头面上露出可惜的表情,“是个傻子,听说几岁的时候得了一场病后就傻了,以前我在太守府外还见过一次,但是后来听说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他说完,微微凑近苏清,放低了声音道,“我之前进城,听百姓议论,小公子失踪并不是意外。是太守府的大公子不喜欢这个傻子弟弟,所以故意让下人给弄丢的。”

苏清露出惊愕的表情,“为什么?”

“谁知道呢!大概觉得有一个傻子弟弟是累赘,或者想独吞家产。”李镖头冷笑猜测。

苏清眸光清冷,目露沉思,如果这样说,那二花身上的毒也是大公子下的?

那她把二花送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两人又聊了一会,已经三更天了,风更冷,带着微微湿气,明日还要起早进城,两人坐了一会都各自回去睡觉。

回屋躺在床上,苏清侧身看着熟睡的二花,心口乱的厉害。

如果明日将二花顺利送回太守府,那今晚就是他们最后在一起了,一年的时间,朝夕共处,明天便要分开了。

但是把二花送回去,是对是错?

他那个兄长会不会再对他下手?

可若不送回去,那毕竟是他的亲人,至少还有他的父母在。

苏清看着男人俊美的面孔踌躇不决,最终决定明日进太守府看看情况再说,如果他父母并不在意他,也和他的兄长一样嫌弃他,那她就把他再带回去。

苏清打定了主意才闭上眼睛睡觉。

风吹着窗棂,深夜幽长。

……

苏清觉得自己刚睡着便被吵醒了,睁开眼发现天还黑着,原来是外面下起了雨。

下雨了,那早晨还能进城吗?

苏清模糊的想着,翻了一个身,刚要继续睡,猛然睁开眼睛。

二花不在床上。

她倏然起身,环顾左右,男人也不在房里。

难道去茅厕了?

苏清躺下,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不见男人回来,她披上衣服下了床。

还好,屋里有一把竹伞,苏清举着伞出了房门。

一出门,带着湿气的寒风铺面而来,雨下的不大,但是屋檐上已经形成了水帘,落在地上,汇成一条条小溪顺着墙流出去。

天还没亮,院子里很静,只听到雨声。

苏清焦急的寻找二花的身影,影影绰绰见后门开了一条缝。

她踏着泥水跑过去,出了后门,外面是一条小河沟,河沟旁种着水柳,树下坐着一个蜷缩的身影。

“二花!”

苏清喊了一声,跑过去,将伞举在男人头上,恼怒斥道,“半夜下着雨,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男人身体已经被淋透,双臂抱膝,呆呆的看着河面,听到苏清的声音,一动不动。

“二花?”苏清蹲下身,手按在他冰凉湿透的肩膀上。

雨打在竹伞上,淅沥作响,男人的声音和雨声一样幽沉,“清清不要我了。”

苏清心头一缩,摇头道,“不,我只是带你回家!”

“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男人回过头来,沁了雨水的眸子炯黑透彻,直直的看着她,“不要丢下我!”

苏清心里充满了纠结,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清清!”男人手抚在她脸上,温柔的抚着她的眉梢眼角,幽暗的眸子里满是痴迷。

他那么喜欢她!

一想到和她分开,胸口就疼的要被撕裂一般。

男人捧着她的脸,缓缓靠近,冰凉湿润的唇瓣吻在她的眼睛上,反复吮吻,缓缓往下,吻着她的鼻尖,脸颊,停在她柔软的唇上,辗转不休。

“清清,我喜欢你!”

苏清呼吸急促,陷入男人如墨的眼眸中,身体发软,没有力气将推开。

最后一次!

明日以后他们再没有任何关系,就当安抚和告别。

闭上眼睛,手中雨伞滑落,耳边雨声渐渐远去,只剩男人炙热的气息。

也许不想承认,但是,她的确对这个男人,有一点点喜欢。

他那么温柔、那么依赖她

……

“答应我,回家以后,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

……

雨下个不停,所以众人起床都很晚,有的人干脆一直睡到晌午。

午后雨停了,众人和老夫妇道别,赶着马车进城。

进城之前,苏清给二花戴了灰色的围巾,将面孔也挡了起来。

李镖头惊讶的问怎么了,苏清只道二花昨晚去茅厕淋了雨染了风寒。

“那进城后抓点药!”李镖头道了一声,没再多问。

春雨过后,路两边青草碧翠,树木越发的葱荣,巍峨繁华的涿州城也更加热闹。

道路宽阔,人声鼎沸,茶房酒肆林立,街上到处都是穿着华贵的公子小姐,一派古色古香繁华鼎盛之景。

苏清坐在马车上,忍不住四处张望,想象着某一天自己的店铺也能开到这样大的城池里来,到那个时候,就能经常看到二花了。

队伍一路西行,渐渐远离闹市,两边都变成了高宅大院,时不时能看到穿着利落的小厮赶着马车穿过,看样子是城中贵人居住的地方。

马车停在一后门外,李镖头上前敲门,对来人异常客气,“我们是清苑县陌水镇来的,徐城主让小的来给太守大人送生辰贺礼!”

小厮往门外看了看,将后门打开,道,“进来吧!”

“多谢,多谢!”李镖头让装着石佛的马车进去,然后对苏清使了个眼色。

苏清会意,忙拉着二花在后面马车上下来,装作卸车的人跟在进院子的马车后面。

小厮领他们到了一处后院,道,“就卸在这里吧!”

李镖头笑道,“徐城主知道太守大人信佛,所以特意让小的送来一座石佛,东西太重,可能要一会才能卸下来,劳烦您稍等。”

小厮仰着下巴,趾高气昂的道,“那你快点,明天就是大人生辰了,今天便有客到访,我没功夫老在这耗着。”

“是,是!”李镖头连连点头,吩咐镖师道,“兄弟们手脚都利索点!”

苏清带着二花一起去掀开毡布卸车。

等了一会,见那小厮还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李镖头目光一转,捂着肚子道,“管事,我中午吃坏了肚子,不知道贵府的茅厕在哪儿?”

小厮嫌弃的皱眉,“事真多!”

“不好意思!”李镖头一边道歉一边做出痛苦的模样。

“跟我来!”小厮道了一声,领着李镖头穿过一个垂花门向右去了。

待两人一走,苏清立刻拉着二花出了后院,沿着回廊往前面走。

太守府院落交错,苏清不知道太守和太守夫人住在哪个院子里,只带着他沿着人少的地方走。

好在今日太守府有客,加上正准备生辰宴,送礼的外人进进出出,也没有特别的注意苏清两人。

二花脸被围巾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低着头跟着苏清,却是满心的不愿。

“夫人,夫人!”突然回廊上一丫鬟急唤跑过来。

苏清一惊,立刻拉着二花后退一步,藏在花墙后,透过缝隙往对面看去。

花墙后面的走廊上缓步走过来一身着淡黄色绸缎长裙的妇人,四十左右的年级,保养姣好,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听到丫鬟急呼,温声道,“急什么,有事慢慢说!”

小丫鬟跑近了笑道,“是京城的上官公子和小姐来了!”

“哦?快快请进来!”妇人闻言,面带欢笑,快步往廊外走。

走了两步,对面便有人过来,女子娇声喊道,“姨母!”

“筱儿!驰儿!”妇人惊喜的喊道。

苏清看到来人,惊愕的瞪大了眼,竟然是在路上遇到的那对兄妹。

霍!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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