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在宽大空旷的演武场,卷起地上枯草碎屑形成小小漩涡,原地飞舞不断。
众人望着远处孑然独立的秦慎,心中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古怪滋味,他站在那里,看似落寞惹人生怜,又似超然让人敬重。

他会如何射出手中之箭呢?众人努力甩掉这种奇怪的感觉,将注意力转到即将发生之事上,待到见他背身而立,不由眉头轻皱,为他担心起来。

要知在场之人纵然不是深谙此道,却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哪怕夏竹秋菊亦不例外。

行走天涯之家,何来娇弱之辈?

是以众人皆知,射箭花样繁多,回身瞬发并不少见,不过于此凛冽寒风中,却又平添几分不确定之因素,若是对风向风速预测不准,极有脱靶可能。

正担心间,只见秦慎静而忽动,倏然转身矫健如疾奔的猎豹般瞬间迸发出无穷的力量,猿臂轻展取箭搭弦挽弓,身姿舒展一派洒然之态,还未来得及在心中为这令人赏心悦目的身姿喝彩,“铮”的一声,箭矢已然离弦而出……

纵然脱靶,恐怕光是这份射箭之风采就让世人难以企及了吧?众人脑海中飞快的闪过这个念头正要喝彩,却见他垂手之弓竟再次抬起,“铮”的一声,第二箭又出……

见此情形,众人将张口欲出的喝彩之意憋在心中静待下文,果不其然,垂下的手再次抬起,第三箭脱弦疾飞……

结果如何此刻所有人皆不得知,然而礼貌性的尊重喝彩竟也忘了过去,众人沉浸在方才三箭之中难以自拔,无论最终中或不中。

射完三箭的秦慎睁开双眼,发自内心的淡然一笑。

此时结果究竟怎样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他只想静静享受这一刻的无限美妙。

那老狐狸的御风诀还真是不赖!站在原地体会片刻,不便让众人久等的秦慎踏步往回走去。

行至一半,另一端的仆人已经双手捧靶小跑而回,众人围着箭靶看了一阵,转头盯向自己,满目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不会真的一箭都没中吧?

秦慎暗一嘀咕,连忙加快脚步,待他走近朝箭靶一瞧,心中大定——

三箭,最前一箭正中红心,其后两枝箭矢则是直接劈开前箭之箭身钉在箭簇之内。

神乎其技!这是所有看向他的眼光内包含的全部意思。

一旁的夏竹秋菊双手紧绞身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寒风中红扑扑的面孔因兴奋而变得绯红,两眼光芒闪烁的瞧着他,似欲投身其怀方能一舒心中仰慕以及为他高兴之意,却又顾及尊卑身份般原地雀跃难安。

她们虽非深谙箭技,但是光那飘逸洒脱的身姿,就已令两人身陷其中。

只是当秦慎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她们,两人却又慌忙垂下头去,故作镇定,当真是: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而相较两人,盖吴则是此中高手,心知这种重复射击之下只需稍有毫厘偏差便不会得来这种结果,是以待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钦佩中赞口不绝。

若是再让他们知晓对方乃闭目射箭,不知又究竟作何反应。

“侥幸,侥幸。”秦慎连连作揖,神气内敛,又成了那副谦谦君子甚至有点浮夸的模样。

盖吴两人望着他莫可奈何的哑然失笑,三人乘兴再回书房,抛却烦恼之事,尽挑些无关当今时政的奇闻雅事谈古论今,言笑甚欢,俨然已成刎颈之交。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时间在显然属于前者的三人纵谈阔论中很快便来到傍晚,吴汉看了看门外天色,意犹未尽的止住先前话题,道:“呵!不意想竟转眼已至晚膳时刻,我等不妨换个地方再叙?”

谈兴正浓的秦盖二人经他提醒,扭头一看,果然天已落幕,微见泛黑。

“咕~”,一阵肚鸣响彻室内,三人静默相视片刻,旋即不约而同的轰然大笑,方觉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走!翠香楼。”吴汉拍掌唤来仆人备马,取案上长剑邀两人朝门外走去,才行数步,却又顿足朝刚起身的秦慎看来。

秦慎随着他的目光垂首打量自己几眼,嘴中问道:“有何不妥?”

吴汉笑着摇了摇头,径直走到侧墙处取下一柄长剑步上前来递给他道:“子毅难道忘了,《礼记》有言,‘观君子之衣服、服剑、乘马,弗贾’,我等外出,这佩剑却是少不得之物。”

说着呵呵一笑,“当然,正所谓‘弗贾弗贾’,子毅也就不要嫌弃这应急之物难配你之身份以及神采。”

原来如此!秦慎先是被他的引经据典听了个三分明白,待他讲完,上下连贯一想就完全明白过来,心知这就如后世出门必须干净整洁的道理一样,只要干净整洁,哪怕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也只会被人尊重,反之如果蓬头垢面肮脏邋遢,就算全身世界名牌也会被他人诟病。

明白了这层道理,当下也是不动声色的笑道:“得亏子颜兄提醒,否则便要失礼于人前而尚不自知了。”

谢完伸手接过长剑,只觉入手沉重,微一打量,发现剑鞘之上有一个设计得极为合理的开口玉扣,暗叹古人智慧真是无穷时再不及细看,将剑斜插束腰之内,用玉扣卡住。

出到府门,仆人早将马匹备好。

“告知你家主母,我今日外出宴客,便不在家中用膳,让她无需等我。”吴汉在马背上扭头又对仆人叮嘱一番,这才赶马在数名随从的跟随下朝翠香楼踏去。

待走得稍微远些,盖延摇头调笑道:“似子颜兄这般出入则报嫂夫人,不知者还以为子颜兄惧内呢,你看我,何时出,何时归,全由得我,这才是一家之主模样。”

吴汉不以为杵的笑了笑,满含感慨道:“她本是名门闺秀,数年来却跟着我颠沛流离没少吃苦,身子都熬坏不少,说起来,我俩亦算患难夫妻,对她好些却也应该,至于旁人如何看待,又理他作甚。”

听他提及过往,盖延也不再取闹,赞同的点了点头后目露回忆的默然片刻,始欷歔道:“回想子颜兄尚住平康坊时,我初登贵府,还误将嫂夫人错认为府中婢女,如今想来,愧怍之余,却更对子颜兄当日之处境莫名感触几分,不过……”

说着展颜朝身后一瞧,回首道:“现如今好了,子颜兄短短数载便成一方巨贾,出入车马随从,往来显贵豪客,如此变化,兄弟看在眼中,亦是为你感到高兴。”

“往来显贵豪客?”吴汉呵呵一笑反问一句,打趣道:“你莫不是在自抬身价,又或是故意寒碜于我?若如此,今日这翠香楼就由你这显贵豪客来请也罢。”

“别别别!”盖延连忙双手拒绝的不停摆了几下,复笑道:“就我那点俸禄,可经不起你折腾,你就当我方才乃癔症发作,胡言乱语便好。”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撇过本就是戏言的话题,转谈其他。

一众人慢行在入夜前的宽阔大街,感受着盖吴两人的相交莫逆,秦慎仔细打量昨日入城时未曾细看的古城。

所有建筑是北方一贯有之的大开大合,各坊之间阡陌相交,通行方便,以百计的民居临街而筑,青瓦黛墙融入沉沉暮色,倍显厚重。

不过或许正如盖延所言,许多人外出避战尚未归来,是以城内行人不多,街道两旁许多屋舍门窗紧闭,内无灯火,让古城看起来亦平添几分萧条。

再细看街道上为数不多的路人,发现确实大皆佩剑悠然而行,心中正为这个时代的独特礼仪感慨时,另一类稍显突兀的行人映入眼帘,他们或是挎剑行色匆匆,或是抱剑斜倚墙角假寐,更或以剑逼人,杀气腾腾……

见此情形,秦慎不由一怔,然后伸手暗指其中一处,难抑兴奋的小声道:“那些便是江湖人士吧?”

“江湖人士?”两人循着他所指方向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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