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柏林疑惑道:“陛下?”
封庭干咳一声,没好气道:“那长青觉得,澈之适合怎样的女子?”

余柏林面色十分为难。他一不是长辈,二不是女性长辈,这封蔚的妻子人选怎由他插嘴?不过皇帝陛下既然问了,余柏林便硬着头皮答道:“成熟稳重,安分守己吧?”

封庭皱眉:“成熟稳重朕倒是同意,安分守己是和解?”

余柏林答道:“殿下深受陛下信任,为陛下臂膀,想必各大世家盯着殿下王妃位置的大有人在。德王殿下性格陛下也知道,他性情直爽,非心机深沉之人。若是心不在殿下这里的人,殿下就算在陛下庇佑下不会吃亏,想来也不会过愉快。”

余柏林见封庭似有所思,继续道:“殿下不需要妻族提携,陛下也不需要拉拢朝臣,那么殿下婚后是否过的舒适,陛下大概最关心吧。若是殿下婚后生活还不如婚前,陛下肯定也不高兴。”

封庭叹气:“朕自然不高兴。以长青所见,选一个贤良淑德,安分守己,安心打理内院的王妃,大概无功无过吧。但这种王妃澈之肯定不喜欢,朕也觉得亏待他。依朕所见,能与澈之性格想弥补,并能给澈之意见,不让他因自己性格吃亏的女子,才是最合适的。”

不让封蔚吃亏?那是指能在政事上提意见?余柏林想了想,觉得这要求在现代社会太容易,这个朝代可真不太可能。

这个时代的女子从小所学就是内院管家,对外事有一两分敏感已经是极其聪慧,要能达到辅佐封蔚的程度……

余柏林道:“陛下意思是……寻一个大家族中当男孩教养的女子?这……不太容易吧。陛下若是担心殿下,赐给他幕僚也比这容易多吧?”

余柏林心想,再说了,我也能帮着封蔚,把他从抽风边缘拉回来。

封庭一听余柏林说“当男孩教养的女子”,顿时神情又变得十分古怪。

余柏林心中不安加剧。皇帝陛下这样喜怒于色,还真是难得一见。可见内心活动十分丰富。

就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封庭和余柏林越谈这个越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事强求不得。再说了,就算朕选得千好万好,澈之他不喜欢,以他的性子,就算朕下旨,他都敢抗旨不遵。”

封庭咬牙切齿道:“朕总不能把他绑起来扔进花轿,然后给他灌药!就算灌药,他第二天起来,还不一刀把枕边人给砍死!”

余柏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把自己呛到,他无奈道:“陛下,殿下应该是骑马迎亲,坐在花轿里的是王妃。”

您是给弟弟娶媳妇,不是嫁弟弟啊……

封庭一口茶水呛的半死,内侍立刻诚惶诚恐的给皇帝陛下拍背,并用眼神谴责一句话差点把皇帝陛下呛死的余柏林。

余柏林满脸无辜,怪我啰?

封庭咳了好一会儿,咳完之后觉得浑身都没力气了,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有气无力道:“长青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龄了,可有合意的?”

余柏林遗憾道:“微臣已经没有女性长辈,无人为微臣相看。老师和师娘倒是跟微臣提过几句,但微臣只愿娶小户之女。大家族……太麻烦了。”

封庭见余柏林满脸遗憾的样子,心里更堵了。

好吧,余柏林的想法也没错。他这个年龄,又已经入朝为官,该相看妻子了。只是在他心中的妻子,居然只是小门小户之女吗?

封庭有一种微妙的不满情绪。

“就算是世家勋贵,他们的女儿,你也是娶得的。”封庭道。

你娶妻要求好歹高一些啊!

余柏林摇摇头,道:“娶得是娶得,但是微臣不敢期望,娶得的妻子心中的家,究竟是不是微臣家。”

封庭顿时陷入沉默。

这个时代的世家贵女都是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们都有很强的家族观念。与平民女子嫁出去之后就和娘家几乎没多大关系不一样,世家嫁女,姻亲关系很重要。每一次婚姻,或许也有为女儿将来幸福考虑,但符合家族的利益也是首位。

符合家族利益,不一定是嫁给同样的高门大户。比如一个世代勋贵认为自己家族权势过重,不愿意和任何其他世族有姻亲关系,选择出身寒门,又自身能干的女婿,也叫符合家族利益。

余柏林的出身是短板。他家中关系简单,对于疼爱女儿,这种女儿一嫁过去就当家做主的人选也不错。但最主要的是,余柏林乃是皇帝陛下心腹,将来前途无量。

若余柏林没有这种前途,世家贵族不可能看得上他。

但因为这种原因看上他,这女儿“下嫁”就是恩情,余柏林就算不还,也已经和那家人形成天然联盟。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好好挑选一个好的家族就成了。但余柏林心里抵触,不愿意在娶妻的时候,让妻族压自己一头,也可以理解。

皇帝陛下心里更堵了。看来余柏林还是很有自尊心的,娶妻的标准就是妻族不会压制他啊。

这下子好像某人更绝望了。

封庭不由按着额角。让某只蠢弟弟更绝望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他这么心塞?

不对,是更心塞了!

封庭有气无力道:“你和澈之都这么挑剔……罢了,朕不问了。来人,带长青去看一下澈之那臭小子。”

经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婚姻谈话之后,余柏林终于听到了他想听的话。

他还是表情迷茫,似乎对之前皇帝陛下那一大堆催婚谈话一头雾水。

封庭心中无语凝噎,这到底什么事啊。

黄内侍领着余柏林朝着封蔚住的地方走去。余柏林留心了一下,发现这地方,和封蔚曾经提到过的,他经常留宿的地方一致。

看来封蔚并未受什么苦。

……除了挨打之外并未受什么苦。

一路上黄内侍一语不发,余柏林也没有开口问。

余柏林现在背后都被冷汗浸湿了。

终于离开皇帝陛下的视线,但皇宫里到处都是皇帝陛下的眼线,余柏林一刻都不敢放松。他为了保持正常的表情,已经竭尽全力。

在皇帝陛下提起封蔚王妃人选的时候,余柏林心中不好的预感就已经浮现。当皇帝陛下又问起他的妻子人选之后,余柏林便证实了心中预感。

封蔚……这次真的是玩大了。

也让他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余柏林得庆幸,皇帝陛下对他是真的好,发生这种事,生气归生气,并未对他露出杀意吗?

若是普通帝王,知道自己弟弟跟个男人搅一块儿了,还不把那男人给千刀万剐了?

不……普通帝王,不会管自己弟弟跟谁搅一块儿了,自己儿子才管。

皇帝陛下不是把封蔚当弟弟,而是当儿子了,才会暴跳如雷。

他只希望刚才瞒过了皇帝陛下,让皇帝陛下误认为他对封蔚感情一无所知,更没有对封蔚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不是他生性凉薄,对封蔚此举无动于衷。而是没了性命,什么感情都是空谈。

余柏林一路上思绪万千,心情十分沉重。当到了封蔚房间门口,一进门,就闻见浓郁的药味的时候,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最低点。

余柏林板着脸,朝着封蔚趴着的床榻径直走去,也不通报也不行礼。他居高临下看着可怜兮兮喝了药正在以卧趴的姿势昏睡的余柏林,冷哼道:“你真是厉害啊,怎么惹到陛下的?”

因身上伤口不舒服,封蔚一直睡得不安稳,要靠着药中的安眠成分,才能迷迷糊糊的小睡一会儿,睡眠十分浅。

刚余柏林进来的时候,封蔚已经意识到有人进来。不过他这房间伺候的人进进出出很频繁,他也没在意。当余柏林开口时,他才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困迷糊了,产生幻觉了。”封蔚可怜兮兮的看着余柏林,然后闭着眼睛继续睡觉。

余柏林被封蔚可怜的眼神一瞅,心中的气就消去了七七八八。他坐到床沿上,拍了拍封蔚的脸:“醒过来,谁是幻觉?”

封蔚又睁开眼睛,激动道:“真的是长青!哎哟哟……”

他一激动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立刻疼出了生理盐水。

余柏林忙接过下人递来的湿帕子给封蔚擦眼泪:“都半月了,伤还没好?”

封蔚用脸蹭了蹭余柏林的手心,道:“外伤都结疤了,只是痒得难受,但骨头断了,正固定着,一动就疼。”

“长青长青,我哥把我腿打断了。我会不会残废啊qaq。要是我残废了不能走路了怎么办?”

余柏林顿时心疼的无可附加,原先的理智被心疼击散,甚至忍不住埋怨皇帝陛下。

封蔚又不是你儿子,你传宗接代又不靠你弟弟,他喜欢谁要和谁在一起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还说最疼爱封蔚,难道断袖比断腿还严重?

“长青,我哥好狠心。”封蔚十分伤心,“我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余柏林看着似乎陷入绝望情绪中的封蔚,话梗在喉咙半晌,说不出口,只觉鼻子酸涩,眼睛也涌起热意。

“啪!”

正陷入心疼的快要麻木的情绪中的余柏林,突然听见门口怒摔瓷器的声音。他转头一看,皇帝陛下正怒发冲冠的站在门口,脚边瓷碗已经摔的粉碎。

封庭指着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封蔚大骂道:“谁把你腿打断了啊!我亲自打的板子,怎么可能把你腿打断!你就是这么编排你哥哥我的?!哈?!你信不信我真的把你的腿打断!!”

余柏林=_=。

封蔚一脸嫌弃的看着门口的自家皇兄,那眼神明晃晃的写着,“你现在来干什么,没看到我刚和长青气氛良好吗?快走快走”。

这时候皇帝陛下真恨不得自己没有和封蔚兄弟连心,能读出封蔚的表情。

他没把封蔚打死,自己已经先要气死了!

封庭大步走到封蔚面前,余柏林忙站起来要跪下行礼,封庭让余柏林“滚”一旁站着,自己一巴掌拍到封蔚屁股上。

封蔚立刻一声惨叫。

余柏林深深叹口气。虽然封蔚惨叫很可怜,但不得不说,该!

他刚才差点都忍不住流泪了,要是真流泪,那就是一辈子耻辱了。

这熊孩子,皇帝陛下气成这样,还怕侍卫失手把你打残了,还要自己亲自动手,确保不会伤筋动骨,你还在背后编排他,真是欠揍!

皇帝陛下果然还是太溺爱弟弟了……

“可是真的疼啊。”封蔚抱怨道,“只是皮外伤怎么会疼这么久?是不是腿真的断了,哥你不好意思告诉我啊?”

封庭都气笑了,又在封蔚屁股上狠狠的揍了一巴掌,封蔚再次惨叫。

余柏林以袖掩面,不忍直视。

“陛下!!!!!你在干什么!!!!!”这时候成皇后高分贝的尖叫声从门口传开,然后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封庭一抖,立刻把手背到身后。

封蔚露出“得救了”的神情。

“陛下,澈之还伤着!”成皇后面带不满道,满脸心疼的看着蔫哒哒的封蔚。

封庭连忙道:“还不是这小子的错!他居然说朕把他腿打断了!说朕狠心!”

封蔚有气无力道:“我只是问长青,只是皮外伤,怎么半月还没好,是不是腿断了,他们不跟我说。”

看着封蔚极其委屈的样子,成皇后瞪了皇帝陛下一眼,道:“我看澈之说的不错,陛下你的确狠心!”

封庭……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弟弟谎话连篇张口就来,这绝对不是学得他!

“长青……长青可以作证!澈之绝对不是这么说的!”封庭立刻找同伴证明自己的清白。

成皇后看向余柏林,余柏林向成皇后行礼后,道:“殿下说他腿可能,问微臣以后是不是站不起来了。”

成皇后捂着胸口,差点喘不过气,封庭立刻给成皇后顺气,成皇后眼含泪花道:“陛下啊,澈之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子你还不明白吗?他倔一点,你就跟着他倔吗?何况当父母的,就只盼着儿女好。你以前都答应了的,现在怎么就反悔了吗?”

“朕答应了什么了!”封庭看着老婆弟弟鄙视的目光,刚攒起来的气立刻就卸掉了,他垂着脑袋道,“好吧,朕以前答应了。但朕不是以为澈之开玩笑吗?”

“算了,长青你先回去吧。”封庭想起余柏林之前一头雾水的样子,终于为自己弟弟考虑了一二,让余柏林先回去。

免得余柏林若是知道自己以为的挚友居然想咳咳自己,说不定就和自家蠢弟弟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认为被侮辱,反目成仇了。

余柏林宽慰了封蔚几句,然后跟着内侍离开皇宫。

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里衣已经湿透,脚步也有些虚脱。

余柏林洗了头发,泡了一个热水澡之后,才稍稍缓过气来。

他已经不知道之后事情究竟如何发展,主导权完全不在他手上。这种命运完全握在他人手中的滋味,真不好受。

时隔多年,他再次想起刚得知穿越之后,对自己原本时代刻骨的思念。

....................................

余柏林走后,封庭和封蔚大眼瞪大眼,成皇后在一旁抹眼泪。

封蔚瞪累了。他揉了揉眼睛后,道:“哥,你反应干嘛这么大啊。我很久之前不就跟你说了,我喜欢男人,那时候你不是很淡定的就接受了。”

“……那时候我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封庭道。

封蔚无语:“我干嘛用这种事跟你开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封庭语塞。十一二岁的弟弟梦遗时被他打趣,说自己梦见的是男人,他的确没在意。

就算弟弟喜欢男人,好南风当做雅事就好,和娶妻生子又不冲突。谁知道他这次跟弟弟说该娶王妃了,弟弟居然会说不娶?

封庭坚持道:“就算你……好南风,和娶妻生子又不冲突。”

封蔚翻了白眼:“我对女人硬不起来,哥你是准备给我灌药,然后绑起来扔床上,再找个女人强|奸我吗?”

“咳咳!”封庭大怒,“你嫂子还在这呢!”

成皇后慢条斯理道:“澈之是我带大的,不需忌讳。我觉得澈之说得对。”

这次轮到封庭捂着胸口了。

他极力劝说道:“你不娶妻,别人如何看你?”

封蔚无所谓道:“别人看我与我何干?他们还能逼我娶妻不成?”

“你不生子?香火怎办?”封庭又道。

封蔚更加无所谓:“哥你是长子,你都有两儿子了,香火不需要我继承。我以后肯定是要跟着哥随葬皇陵的,又不单独葬。晖朝不灭,香火不断。”

封庭突然觉得封蔚说得好有道理,他居然无言以对!这熊弟弟居然连死后都考虑好了!居然准备蹭皇陵!

虽然皇陵中的确有兄弟或亲近大臣随葬的传统,他知道自己弟弟怕寂寞,本来就给弟弟准备了一间墓室,一家人死后也能团聚。

好心塞……

“实在不成,哥你和嫂子再生一个,过继一个给我呗。”封蔚道。

成皇后“噗嗤”一口笑出了声:“你主意打的精。可就算你哥同意了,长青对你似乎没有别的心思啊。”

封蔚平静道:“我不娶妻,只是因为我不爱女人,没法想象让个不爱的女人跟我住一起……也觉得对她不公平。能当王妃的女子必定是家族性情都不错,我何必祸害一个好女子?”

“无论我是否心悦长青,我都不会娶妻,我做不到明知道自己不爱女子,还拖累一位女子一生。我被哥哥和嫂子带大,我希望我之后的家庭和哥哥嫂子一样,没办法想象只因为利益结合在一起,彼此之间毫无温情的家庭。若我娶妻,若她不负,我定对她一心一意。若我做不到,我不会娶妻。”

封蔚不忘拍自己皇兄马屁:“大概是哥给我树立的榜样太好了。”

封庭心里酸酸的,他也做到床沿上,揉了揉封蔚的脑袋:“你都说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难道真能塞一个妻子给你?只是你这份感情,长青不一定会回应你。你看上谁不成?非是长青?”

“因为我……眼光高”

“……你眼光的确高。”

两兄弟相视无言,深深叹口气。

成皇后也不由叹口气:“你可知道,长青家中只剩下他一人,和你不同,他若不延续香火,就是断宗,那是天大的不孝。你认为他会和你一样,不娶妻不生子吗?若是他娶妻生子,你能承受得住?还是说,无论他是否娶妻生子,你都要和他好?”

封蔚道:“若他娶妻生子,我就是他一辈子的莫逆之交。不会介入他的家庭。”

成皇后忍不住抹眼泪:“好孩子。陛下,怎么办,我们把澈之教导的太优秀了。”

“是啊,琪芳。”皇帝陛下也忍不住抹眼泪。

封蔚把脸埋在枕头里。他说的话差点把他自己都感动了。不能把脸露出来,会露馅的。

若不是已经察觉到余柏林对他与众不同,他就算与皇兄摊牌不娶妻,也绝不可能带上余柏林。

余柏林那么聪明,皇兄一番试探,他心思哪能瞒得住?这不是断袖,是断交了。

他既然敢把自己心悦余柏林之事说出来,就是确定皇兄不会因此事迁怒余柏林,并且余柏林得知之后,只会对自己愧疚,不会有其他厌恶情绪。

而且……他可是得知余柏林身体状况,知道余柏林将来不会有子嗣之后,才下定决心。

若余柏林没有子嗣,那他就没有阻挠余柏林延续香火的心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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