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羊遂人蹲在地上,用铡刀将猪草一段段斩开,抬头看着坐在院子里的我:
“大君…您想清楚了?真要这么干?”

冲他点点头,我将碗里的色泽怪异的汤药一饮而尽,龇牙咧嘴的做了个鬼脸:

“这是什么鬼东西?!太难喝了…我说,你也算是个人才,跟人家师徒相称好几年,结果却连师父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亏你还不惜与母亲断绝关系,也要跑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这个…我…”

遂人尴尬的挠挠头:“不瞒您说,我一心向学,就是想将更好的耕种技术带回凉柯府去,而师父则是举世闻名的种植高手,能在石头缝里种出兰花来!难道您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号吗?!”

“你们的领域实在是…”

“陛下大婚之后,我想要来跟师父好好潜心学习,但是母亲大人…您也知道的,儿子在她的眼中只是婚配得利的工具,所以趁我还算年轻,她急着想要将我赶紧嫁出去,因此特别反对我学习种植技术。但是,我虽然只是个资质平平的庸人,还是男儿之身,可想要帮助农人花费最少的力气、种植出更多的粮食,从而改善凉柯府、乃至全天下百姓的生活…这样的梦想对我而言,是比一切都重要得多的!”

虽然他貌不惊人,可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那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睛,还是叫人不禁有些看呆了。

我放下碗,冲着他微笑道: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有梦想,并且为之奋斗过,那便是最幸福的事情,跟性别没有关系啊。如果短时间内,你没有办法返回凉柯府,大可以到我的鹤泽平原去,那里也有万亩良田,可以作为你小试牛刀的地方!”

“真的?!您是说真的?!”

乐羊遂人喜出望外,惊讶的瞪大双眼。

我用力点了点头: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这次出来凶险无比,还不知道可不可以活着回去呢。待会我就会亲笔写一封信,你带在身上,到了鹤泽平原,把信交给我的家臣,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办事了。我也有个儿子,虽然他现在还小,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梦想,但是,在他长大成人之前,我真心希望,可以将这世间换种样子,让男人和女人拥有同等的机会,能够展示自己的才华与抱负,不必因为性别的桎梏浪费一生…”

话还没说完,遂人突然扔了手里的铡刀,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的脖颈!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

“从小到大,母亲和姐姐们都说我是个没有用处的孩子,长相不出众,也不算非常聪明,就连身体都不如别人强壮,她们说我一生所愿,就该是嫁个好人家,才有可能叫父母脸上有光…只有您,只有您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只有您觉得我的梦想是有价值,愿意帮助我!大君!…您放心,我一定不会令您失望的!就算是累到吐血,我也会让鹤泽平原的粮食产量超过凉柯府的!”

“好啦好啦,我现在特别害怕见人吐血,你还是悠着点,反正年轻,还有很多的时间嘛。”

他明明比千代堇年长一些,可在我看来,却还像个可爱的小弟弟,所以被他拥抱着不免有些失笑,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如果你能够把你这位既能种植,又能看病的厉害师父一块带去,我就真要谢谢你啦…”

“我会努力的!只要是您希望的,我都会努力的!…”

“不想失去双臂的话,你现在最好把手放开。”

我们正在院子里演出励志大戏,无端端插进来一把冷冽阴森的声音,乐羊遂人连忙放开我的脖颈,我错身看向茅草屋的方向,却见樱梅少主正扶着门框站在屋前。

他显得苍白又消瘦,几天几夜的昏迷不醒,让他一直滴米未进,我不得不定时用沾水的棉布为他擦拭嘴唇,所以他最近真的瘦成了衣服架子,穿在身上的深衣显得宽大不少,眼窝深深陷了进去,五官轮廓愈发深邃…

尽管如此,当他露出现在这副阴沉可怕的神情时,还是轻易就能让人心惊胆寒。

“你醒了?!太好了!遂人,快去田里叫你师父来!”

我欣喜若狂的跳起来,一边走向顾五玖,一边对乐羊喊道,小伙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往屋后跑去。

但樱梅少主却没有马上面对我,视线反而一直跟随着乐羊遂人,嗓音沙哑的问道:

“这小子是什么人?!这是什么鬼地方!?凝歌府呢?骖族的军队呢?!你不干正事,在这里跟个农夫拉拉扯扯做什么?!…”

低血糖容易叫人情绪恶劣,所以看在他大病未愈的情面上,我将涌起的心火硬生生吞了回去,露出满脸假笑来:

“别担心,凝歌府那边还有墨夷光呢,不会出岔子。倒是你,这一病可真够吓人的,倘若我没有带你来找到穆清老爷子,恐怕你早就一命呜呼啦!”

言下之意,就是快谢我、快谢我、快谢我…!

谁知顾五玖非但不领情,反而冲着我冷笑一声:

“是吗?我还以为会被你害死呢,毕竟我最后一点记忆,可是被人拖着从土崖上面跌下去了!”

差点忘记这回事…我恼羞成怒的吸吸鼻子,又不好发作,只得架着他的胳膊,帮助他回到屋里去:

“看你这身形,起码一百四五十斤,我拖着你走了一晚上,不小心打了个盹才掉下去的…这件事情,算我谢谢你了,危急时刻挺身相助…但是啊,找到穆清老爷子这件事总该谢谢我吧!要不是我放下身段,苦苦哀求,人家本来是想打发我们走呢!”

安顿他坐在床沿上,我转身想给他倒杯水,没成想,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猝然回头,却见顾五玖脸上显出极其严肃的表情,声音低沉的说道:

“虽然听完不久,我就昏迷了,但是…你在绮里家祠堂外面对我说的那席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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