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鸣丘,顾名思义,就是座孤零零的小山丘。
因为它靠近骖族与凝歌府的边界,自古被两边百姓作为离乡背井的标志物,所谓“狐死首丘”,狐鸣丘由此得名。

乐羊遂人和他的师父所居住的两间半茅草屋,就搭建在狐鸣丘的山坡下,在这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孤独的就像海里的礁石。

我被带进隔壁的房间,就见顾五玖仰面躺在简陋的床榻上,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脸颊额头上都能看到明显的擦伤。有个驼背丑陋的老人站在床边,肮脏的头发随意披在肩上,花白的胡子长到胸口,挡住了半张脸,身上穿着的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更像麻袋片…

见他俯身将一种黑红色的粘稠物涂在樱梅少主的伤口上,我连忙扑过去,张开手臂挡在前面:

“这是什么东西?!…”

老人愣了下,凑近了些才看清我的脸,呵呵笑了声道:“命真硬啊,本来就断了三根肋骨,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竟然没死…多亏了这位小哥拼死相救,你才能安然无恙吧!”

“什么意思?…是谁救我?!”

“还能有谁,正是樱梅少主啊,大君殿下。”

乐羊遂人连忙低声解释道:“我外出砍柴,遇见你们跌落土崖之下,那会两人都陷入昏迷,但家主大人还是将您紧紧抱在怀里,自己遍体鳞伤,所幸殿下并无大碍…”

原来模糊的记忆中,从幻觉里救了我的人,却是一直因为高烧昏迷的顾五玖啊。

难得他清醒一次,却因为我,又受了更重的伤…

我颓然坐倒在地,伤心的握着他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父,这位大人乃是鹤泽大君殿下,徒儿在凉柯府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是位心胸宽厚、善良大度的好人!”

乐羊遂人在旁对那邋遢的老人恭敬地说道:“昏迷的这位也不是凡人,乃是顾氏商团的主人、樱梅少主顾五玖,他虽然身为平民,却素来受人敬仰,徒儿在八云城曾经远远看过他跳鸾舞…”

“鸾舞?他嫁人了吗?”

老人用手指从破瓷碗里掏出一块黑红色的东西,放在嘴巴,又用手搔了搔头。

我皱着眉摇摇头:“不…那是为了皇帝的婚礼,不是他自己…”

“大君,这位便是在下的师父穆清。”

乐羊遂人毕恭毕敬的说道,言语表情间,似乎对这个还不如奴隶整洁的老人充满敬意:“但是,正如在下所说,我们师徒二人只是农夫,在此鼓弄些花草种苗而已,并不知道您所说的神医在哪里啊…”

“神医?”穆清老人哈哈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带着这位小哥寻医问药来了!真可怜,救不了你们!”

“这不可能!”

我猛地站起身,激动地对他们嚷道:“是绮里千早亲口对我说,狐鸣丘有位隐士高人,曾经还派人来请他出山,去救治重病的南子大人,只可惜…千早绝不会瞎说,你们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遂人显得有些惊慌,他连连摆手,却说不出话来,穆清收了笑容,颇有些严肃的看着我:

“你说,是绮里千早叫你来的?他与你是何关系,为何要为你指点迷津?”

“他…”

我犹豫了下,决定实话实说:

“绮里南子大人在世的时候,曾经首肯了我们的婚事,所以…千早算得上我未过门的婿房。”

闻言,乐羊遂人连忙点头:“是的,师父,是这样没错!”

穆清捋着胡须,浓密花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精亮,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樱梅少主:“那…这位小哥呢?你费劲艰难将他运到这里求医问药,他面临生死不顾一切保护着你…而他并无妻正,你却另有所爱?你们究竟又是何关系呢?”

没找到神医,顾五玖危在旦夕,我心里焦急,恨不得现在去出门再去寻找,可面临这样一位老者的询问,又不得不耐心解答:

“老人家,樱梅少主和我之间,就只是朋友的关系…不,可能对他而言,我连朋友都不算吧…”

老人冷笑了声:

“遂人,你看看世间儿女的愚蠢样子吧。明明是生死相许,却又嘴硬着不愿多说,愿意为对方付出生命,却舍不下那点薄面!可笑,真该叫你们死在土崖下面就好了,生不能同床,起码死了还能同穴!”

我此时正在对生死万分敏感,他却用这种不屑的口气谈论起来,实在叫我窝火,忍不住沉声道:

“我敬你是位长者,不便多说。可是,你又知道多少关于我们的事情,才能这样指手画脚、随意议论?!我与千早之间的婚事,不过就是权宜之计,他有所爱,我也另有钟情…是的,就是你看到的这个男人,我爱他,为了他我甚至可以将儿子托付旁人,追随他天上地下!”

这番话,让乐羊遂人惊讶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但是,就算我有多么爱他,我都不能够说出口,不是为了什么面子,而是在他心目中,我永远都只能是个路人,即便走近一步,对他来说都会是种折磨!…”

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不吐不快,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初次见面、并没什么好感的老人,我却突然卸下了周身防备,一屁股坐倒在地,哭着喊道: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随便评论我的感情?!我明明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自己的思念和眷恋掩藏起来,还得叫他恨我、厌我…我容易吗?!你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你懂得什么叫爱吗?你懂这种分明想要靠近,想要他爱我,却明白自己对他而言有害无利,非得强迫着自己远离他的心情吗?!…倘若你不懂,凭什么信口开河?!”

师徒二人怔怔的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又哭又喊,一时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过了一会,我总算平静下来,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用衣袖抹干净眼泪:

“很抱歉,是我失礼了…我这就带着少主离开,既然这里就是狐鸣丘了,神医一定就这附近!”

“大君…”

遂人上前一步,有点为难的看着我:“在下没有说谎,狐鸣丘方圆十里,就只有我们一户人家…”

“既然你们不是神医,千早也不可能会骗我,所以神医一定就在这附近!我肯定能找到他,然后让他治好少主,我还要带他回去呢!”

撑着断掉的肋骨传来的剧痛,我咬紧牙关,将顾五玖从床上架了起来,试图将他背在背上。

有人从身后拉住我的衣袖,回头看,却是穆清老人。

他精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声音低沉的说道:

“再过最多两个时辰,这位小哥便回天乏术了…如果我说可以救他,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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