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条件反射地便欲抽出手来,可慕容汐的手指紧的像是铁牢,他竟然一次没有成功。
慕容汐也是吃了一惊,抬头向姬无夜看去。

他痛苦到整张脸上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偶尔睁开的瞳孔中,红色的血瞳和黑色的墨瞳交替闪现着,目光时而清明,时而涣散,仿佛有两种不同的力量在他的体内天人交战。

似是发现了慕容汐的注视,他气恼地挥舞着焕云雷烈枪,毫无章法可言,被慕容汐用雪渊毫不费力地一一格下。在一次次的挣扎中,姬无夜的力道越来越小,气息愈发紊乱而沉重,脚下的步伐虚浮而踉跄。

与此同时,那双血瞳渐渐褪去了令人怵目的红,熟悉而深沉的黑如墨汁一样晕染开来。姬无夜停止了挣扎,只仍旧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仿佛那个寄居在他体内的魔鬼不欲再和他争夺这具身体的主控权,渐渐沉睡了。

“姐夫,我们回家。”慕容汐静静地牵着他,平静而坚定地开口。

姬无夜煞白的嘴角艰难地勾起了一抹笑来。他想起了那一年,天心月圆,树影婆娑,焰火璀璨里,那个女孩子冲他伸出了手——

无夜,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

下一刻,姬无夜仿佛耗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并不魁梧的身躯颓然地倒在了慕容汐的肩头。

高墙之上,莫达尔只见慕容汐缓缓地将姬无夜放躺在了地上,又缓缓地直起身来,手中多了一管玉笛。

莫达尔一愣,清幽的笛声便在漫天尘土飞扬和血气弥漫的高岗上传了开来。那笛声空灵而婉转,宛如凤凰的啼鸣,有着拨云见日的本领。

白衣衬托着她吹笛的袅袅姿态,玉笛在她的手中翻飞,长裙在空中猎猎飞舞,虽是素色,却像是人间最鲜活明亮的颜色。一时间竟教人让人忘了这是片刻前还是血肉横飞的战场。

幕天席地下一阵石破天惊的浩浩马嘶,玉骓踏着漫天风沙而来,宛如一匹赤红的龙,吸引了城墙上所有人的视线。

笛声停了下来,一双乌黑的眼睛透过烟尘冷冷的扫视着城墙上的众人,距离让她的面目模糊不清,可莫达尔觉得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眸里的冰冷。

“世子,他们要跑了……”厄鲁急的绕着他团团转,不明白莫达尔为何始终沉默着不下达命令,明明他方才也说了,放走姬无夜便是放虎归山啊。

莫达尔沉默着没有回答,目光遥遥地追逐着那抹白色的丽影,面上的神情教人猜不分明。

“世子!!!”厄鲁恨铁不成钢地一拳塞入了城墙砖瓦里,震的粉尘簌簌而落:“你难道要放他们走不成!就因为一个女人?世子,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向真王交代啊!”

“走?”莫达尔突然开口了,同面上复杂的表情完全不同,那略微嘶哑的声音里透着刻骨的冷:“不,他们走不了。”

此刻,已经带着姬无夜翻身上马的慕容汐显然也发现了面前空旷的领域里,那暗藏着的危险。

有士兵小跑着蹭蹭蹭登上城台,低声禀报:“世子,九重天罗地网阵,已成。”

“很好。”莫达尔的眼里划过一抹凌厉的冷酷。

高岗上淋漓的鲜血尤热,他悉心培养的战士像牲畜一样被宰割,数千个冤魂死不瞑目,他怎么会放他们走?

血的代价,必须要由血来偿还。

慕容汐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起来,原来,那个男人,一直以来不过是刻意示弱。九重天罗地网到底是是什么,他比任何人都再清楚不过,如此重要的一道武器,不到最后,他又怎肯轻易示人?

终究,终究还是看错。

莫达尔,莫达尔,你可真教人惊喜啊。

慕容汐凝神环顾,目光所过之处,搜寻不到任何一个布控刀丝的天罗的影子。这说明,这漫山遍野的巨大空隙里,每一处都布满了千万细得微不可见的刀丝。即便是翱翔长空的雄鹰,落入了此网之中,恐怕也会插翅难逃吧?

她端坐在玉骓之上,久久地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她不动,隐藏在暗处的九个杀手也分毫未动。毕竟他们面对的,是炎朝最负盛名的剑客,是他们毕生也渴望一较高下的对手。高手之间的对决,任何一个细小的失误便是致命的。而对于隐藏在暗处的蝙蝠来说,没有什么比暴露自己的位置更危险。

一时之间,空气中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唯有从远处沙漠里吹来的风,一阵,又一阵,携卷着黄沙而来,又围裹着尘土而去。

就这般对峙了许久许久,久到一直摒神凝气的厄鲁都失去了耐心,忍不住骂骂咧咧地抱怨:“玛德,他们在搞什么?要不我叫兄弟们下去和她对打算了,反正季卿扬那个小子也昏迷不醒了!”

莫达尔也沉思着,面色凝重。突然,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抬头大喊:“她在数风!”

厄鲁满脸茫然,然莫达尔的话音刚落,慕容汐便动了。

空气中细如发的特制透明刀丝肉眼无法分辨——除了起风的时候。漠北的风是浑浊的,即便是再细微的风,也是有着模糊的形状的。而藏着黄沙的风吹过来的时候,空气中的丝丝银线便再也无法逃脱她的双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刀丝彼此纵横交错,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密闭的网络,足以令一般人胆战心惊,望而却步。

但慕容汐却根据那些不同刀丝的走向,角度,垂度,在心里复杂地计算着它们交会的位置。十二次风来风回,九个杀手藏匿的位置和那些刀丝间交叉的节点,她已经一一了然与心。

再一阵风来的时候,她睁开了双眼,目光如炬如电。

她动了。轻跃而起,踏着玉骓的马首,借势冲入了万千刀网之中。她手持雪渊所过之处,有刀丝崩断的细微声色,失去了借力的刀丝纷纷飘落。玉骓通灵地在她身下奔跑,在她呈下坠之势时及时地出现在她落下的方位,极为默契。

她踏入了刀丝阵网的中心,射出了第一根落雨针。

第一针,射断了看上去毫无关联的但却实际上却束缚于同一处力的五根刀丝。这是一个关键的节点,竟然被她找到了,第一个口子被破开,她的身子灵活地倾斜了一个角度,像一尾鱼穿梭过渔网而出。这仅仅是个开始。她的针一旦发出,便毫不停歇,快准狠,让人难以招架。

她上升的势气已经殆尽,她到达了至高点。第二针,向着远方急速射出,躲在草丛中的一名杀手惨叫一声,不知是被射中了何处,霎时空气中的一小半刀丝都委顿了下来。她的身体也随着那飘落的丝线直直坠下,有几重刀网掠过了她扬起的发丝,瞬间被切为了数段,落地时已经碎成密密麻麻的小撮。

她斜按上玉骓的侧躯,在低空的刀网里斜斜地射出了第三针。一声脆响之后,绷紧的钢网应声而破。

她反手一带,翻身上马,第四针射入某处土地里,鲜红的血迹冒了上来。

她再次跃起,在空中一个倒翻,旋转着射出了第五针……

莫达尔死死地抓住了栏杆,手心中全是冷汗。身边的众人有着同他如出一辙的表情,那个女子翻飞旋转的白色身影,灵活到让人无法相信。她就像是游走在蛛网上的灵蛇,以捕食捕食者为生。他想起了他为她取得名字,阿若拉。极烈之花,只盛开在最危险的悬崖。

难道,她真的能破开着九重天罗地网?

她的身姿婉转优美的如同游龙,天罗地网,应声而破;龙潭虎穴,毫无惧色。天地之大,竟似无一物能困住她。

似乎奇迹就要发生,击破九重天罗地网的神话就要出现。

“那匹马!!!”莫达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着,那声音震耳欲聋,他身边的人感觉到自己的耳膜在嗡鸣,缓缓的流出了热的血来。

剩余的杀手们听到了他的命令,默契地切换着刀网,向着玉骓和马背上的姬无夜围裹而去。

慕容汐尚在空中,她灵活地避开着收敛的刀丝,反身旋转着丢掷出了她袖中所剩的全部七根落雨针。

七根落雨针有五根打断了即将绞上姬无夜和乌骓脖子的十二根刀丝,可仍旧有三个刀丝即将斜斜地贴上玉骓的四肢。

玉骓不能受伤。

姬无夜不能死。

飞舞在空中的女子没有丝毫地犹豫,她抛出了她唯一的武器雪渊,雪渊旋转着堪堪擦着玉骓的后蹄削铁如泥地切断了三根刀丝,最后插入了已经暴露了位置的一名杀手的胸膛。

她又一次到达了至高点,即将坠落。而她,两手空空,失去了所有的武器。

女子在空中静止了刹那。长风烈烈,拨起了女子的白衣乌发。她仍旧毫无表情,面容平静,从容的有些不像话。

她借着身体最后的惯性,极力地避开那些缠绕在空中的罗网。

第一根刀丝撞上了她的肩头,削开了一整道血痕……

第二根刀丝绕上了她的小腿,掀起了一大块皮肉……

第三根刀丝勒上了她的手腕,剜去了一整条臂骨……

血花在空中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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