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蒙第二日醒来,窗前还是有一束花,紫衣见了,连忙道:“姑娘,我忘了,我现在去丢。”说着就要抱起那花儿。
“等等!”叶如蒙背着手踱到窗台前,看着娇艳艳的花儿,忽而抓了抓凌乱的长发,“找个花瓶来吧。”她利落地转了个身,心情有些愉快。她可是救过他呢,还救过两次,叶如蒙忽而打从心底地欢喜他,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漂亮的仙女姐姐,竟是一点也不排挤他了。

“哦,好的。”紫衣转身,与一旁正擦着博古架的蓝衣相视一笑,随后将准备了多日的李白醉酒描金彩绘大花瓶从柜里稳稳当当地取了出来。

叶如蒙自然不知紫衣姐妹俩的心思,她只记挂着今日下午约了叶如思和贺明玉去鸿渐茶庄吃茶,这会儿还没洗漱呢,便忙着挑选下午出门时穿的衣裳了,连头花和耳坠也细细挑选了一番。

下午午休后,叶如蒙便带着紫衣蓝衣二人往茶庄去了,原本还想着带宝儿一起去的,谁知道宝儿已经和福婶出去外面采买了。

叶如蒙到了鸿渐茶庄的时候,叶如思正和贺明玉聊着,叶如蒙一到,叶如思就有些急切地问起了她中秋那日在宫中发现的事,担心她受了委屈。

“放心吧,我没事。”叶如蒙笑道,“你看我不好好的。”

宫中发生的那些事,她七婶有心隐瞒,叶如思当是不知晓的,只怕这事儿是贺明玉刚刚才说与她听的。

“那就好,”叶如思秀眉微拧,“我是昨天才知道如意被打成那样的,我听丫环说都快去了半条命了,被抬回来的时候全身都血淋淋的,看着怪吓人的。”

贺明玉道:“那日我姐姐回来的时候,我一听她说你要替宝儿受刑,也吓了一大跳,还好你最后逢凶化吉了。”贺明玉说着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和你们说,这板子打人都是有技巧的。”

“什么技巧?”叶如蒙姐妹俩不解问道。

“有的虽然打得皮破血流,却骨肉不伤;也有些是下死的打,只见皮肤红肿,而内里却受伤甚重。”贺明玉看向叶如思,“像你说的全身都是血,可能只是皮肉伤,并无伤到筋骨。”

“这个怎么可能?”姐妹俩显然不太相信。

“我是说真的。”见她们不相信,贺明玉身子往前依了依,一脸神秘地趴在了茶桌上,似有话要说。姐妹俩见状,也凑了过去,便听得贺明玉小声道,“他们这些行刑的人都是有经过训练的,他们在训练的时候,先用皮革绑扎成两个人形,一个里面放砖头,一个里面包上纸,然后再给他们穿上衣服行杖。放砖头的人形是用来练习‘外轻内重’手法的,他们看起来打得很轻,衣服也不会有破损,但里面的砖头会被打碎。包纸的人形是用来练习‘外重内轻’手法的,看起来似乎打得很重,但里面包裹的纸不能打破。”

贺明玉说得有模有样的,听得叶如蒙出了一身冷汗。若她那日真的挨了那五杖,只不定是外轻内重了。

“这也太可怕了。”叶如思听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连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还好四姐姐没挨打。”

“是啊。”叶如蒙也有些后怕,“不过,这些你怎么会知道的?”她看向了贺明玉,大家同为闺中女子,这些她可是听都没听说过呢,她怎么会知道?

“有一次我在翻我二哥的书,不小心翻到一本《狱中杂记》,里面记载的可多了,看得我心惊胆战的。当时我也不信,后来问了我二哥,我二哥说书上所言,千真万确。”

“你二哥还看这些东西?”叶如蒙小声问道,“他这是准备入仕?”

贺明玉知她们不会乱说,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这个,”叶如思端起一口茶,低低品着,“我记得这几日是有乡试吧?不知考完了没有?”其实她心中是知晓的,秋闱昨日是最后一天,已经考完了。

“昨日就已经考完啦!”贺明玉一脸轻松,“我还问我二哥考得怎样了,他笑而不语,我想他当是能过的,我相信我二哥。”

“嗯,”叶如蒙点头笑,这是自然了,明年的探花郎,区区乡试如何能难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放榜?”

“听我二哥说是二十放榜。”

叶如思微笑,“那就好,期望你二哥能高中桂榜。”她衷心希望。

贺明玉笑道:“借你吉言!其实我二哥今日也过来了,正在秋分间呢。”

叶如思闻言,眸色略略一亮,又低垂了眼眸,没想到今日能离他这么近,她心中足够欢喜了。

叶如蒙闻言,唇角弯弯,居然这么巧?她托腮想了想,玩笑道:“我听说你二哥学问不错,我这里倒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二哥呢!”

“哈,那干脆叫我二哥过来一趟就是了。”贺明玉说着,当场便吩咐了下去。

贺明玉的直截了当,倒让叶如蒙心中有一二惊喜,茶庄本就是不少文人雅士荟萃之处,有时还会举办诗宴,如此雅地,男女同席常有之,倒也不算唐突。

叶如思听了,微微垂下了头,一会儿后,忍不住抬手轻轻理了理已是十分齐整的鬓发。

叶如蒙没注意到她这小动作,此时她心中略有忐忑,今日可是豁出去了,最好这贺知君今天就能和她妹妹看对眼,嗯,争取在放榜之前看对眼。

叶如蒙正操心着这二人,忽闻贺明玉道:“我二哥今日约了宋大哥在这里品茶论诗,不知道宋大哥过不过来呢。”

叶如蒙端着茶的手一顿,宋……怀远也在?她忽地想起了他上次提亲之事,不由得面色尴尬。他当时应该也是一时冲动吧?那时前厅里就那么几个人,没有人会说出去,只要他们两家人不再见面,此事想必也就不了了之了。

贺明玉没发现叶如蒙的异常,继续笑道:“宋大哥文采还在我哥哥之上呢,我哥哥常说,他之才,十年一遇,世间常有;宋大哥之才,百年难得一遇,世间罕有。”

叶如蒙低头喝茶不说话,那宋怀远千万别来,她怕尴尬。

可惜,天不如人愿,那贺知君没一会儿便过来了,身后还跟着……雍容雅步的宋怀远。

贺知君觉得有些奇怪,按平日而言,宋怀远定不会凑这个热闹,可是今日他一邀请,他却欣然同意了,怪哉怪哉。

叶如蒙见了宋怀远,也不敢对上他的眼,只敢看着贺知君。这叶如思呢,则不敢看那贺知君,只敢对着宋怀远,姐妹二人对着这两个温文尔雅的儒生福了福身。

“二位姑娘有礼了。”二人拱手,彬彬有礼。

“宋大哥。”贺明玉看着宋怀远甜甜唤了一声,眸色明亮。

“贺四姑娘。”宋怀远冲她拱手一笑,声线温和,浅笑儒雅。

“二哥,”贺明玉玩笑道,“叶四姑娘说想找你请教一下学问呢。”

贺明玉这话说得直接,倒让叶如蒙有些不好意思。

“请教不敢,”贺知君落座后略有疏离,“在下只是略知一二。”

“说吧,你想问我哥哥什么?”贺明玉笑容灿烂。

“唔……”叶如蒙想了想,看向了叶如思,“妹妹,还记得上次我们讨论的那个对子吗,你说贺二公子对不对得出来?”

“哦?什么对子?说来听听。”贺明玉托腮,一副颇感兴趣的模样,贺知君闻言,也看向了叶如思。

觉察到了他的视线,叶如思小脸微红,眼神有些躲闪,柔声道:“是一个千古绝对,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烟锁池塘柳,这个倒是难对了……”贺明玉喃喃道。

叶如蒙笑道:“我妹妹才学不差,她可是对出来了。”

“哦?对的什么?”贺明玉笑问。

叶如思轻声道:“我对的是‘茶烹鑿壁泉’,不算精确。”

“‘茶烹鑿壁泉’,”贺知君低吟了一句,想了想,笑而点头道,“五行偏旁都在下方,可看得出来颇费心思了。”

“二哥,你对得出来吗?”贺明玉问道。

贺知君想了想,笑道:“‘桃燃锦江堤’,宋弟觉得如何?”宋怀远今年不过十七,小他一岁。

宋怀远颔首赞赏道:“‘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一派春意盎然之色,‘燃’字实为点睛。”

“你对的是?”贺知君问道,他根本就不担心以宋怀远的才学会对不出来。

宋怀远早已思虑好,从容道来,“炮镇海城楼。”

贺知君沉吟片刻,忽而赞叹道:“精妙!精妙!你这五行顺序与上联相同。上联婉约,下联豪放,一文一武,实为妙哉!”

“贺兄过奖了。”宋怀远道,目光看向了叶如蒙,温声问道,“此联,不知叶伯父是否对过?”

他眸光分外柔和,叶如蒙不知为何,被他看了这么一眼忽然就红了脸,瞧他现在这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倒也像个正经的和尚,怎么看都不像是那天提亲之人。

觉察到自己的些走神,叶如蒙连忙轻咳了一声,一脸正经答道:“我爹爹也曾对过,他对的是——秋满银杏坡。”

宋怀远看着她小脸泛红,忽然觉得心中一软,脑海中不禁又浮起了她幼时调皮天真的模样——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他们两家人去了郊外踏青。那个时候她蹲在草地上,他慢慢地朝着这个胖乎乎矮墩墩的背影走了过去,只见她拨了几棵小草,装进小碗里,又命自己的弟弟小怀玉去舀溪水。

“来了来了!”小怀玉捧着装满溪水的小碗回来,小蒙蒙一双胖嘟嘟的小手接过,将溪水倒进装满草的碗里,用小石块捣了几捣,便有模有样道,“小玉啊,快叫你爹来吃饭吧!”

小怀玉便跑了过来,拉住他的手,“哥哥,快来吃饭了!”

“不对!”小蒙蒙连忙纠正道,“叫爹!”

“爹,吃饭了!”小怀玉连忙对他道。

他忍俊不禁,任由弟弟拉着他,朝她走了过去,小怀玉边走边不满抱怨道:“哥哥,我说要蒙蒙做我娘子,她不肯,要我做她儿子。”

小蒙蒙一听,对小怀玉打小报告不满了,站起来叉腰喝道:“娘和娘子不一样吗!”

小怀玉嘟了嘟嘴,乖乖道:“娘,我们要吃饭了吗?”

他失笑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家弟弟和小蒙蒙过家家,并不打算参和进去。

小蒙蒙忽而叫了起来,“呀!咱们家里没米了!”

“怎么办啊?”小怀玉问道。

“夫君啊,家里没米了!”小蒙蒙仰头看着他。

“唔,那怎么办呢?”他蹲下身子,温柔注视着。

“夫君要有米回来啊!”她天真道。

“唔,那哪里有米呢?”

“这里……”小蒙蒙指了指地上的沙子。

他笑,用干净的手捧起了地上的沙子,听从她的指示倒入碗中。

“好啦,可以吃啦!”小蒙蒙高兴道。

“好啊好啊!”小怀玉连连鼓掌,伸手就要来抓。

“不行!”小蒙蒙拦住小怀玉,将小碗捧到了他面前,胖乎乎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窝窝,“夫君买米回来好辛苦的,夫君先吃。”

“爹辛苦了!”小怀玉冲他恭敬道。

“玉儿,你唤你哥哥做什么?”几人身后,忽然传来宋江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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