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并没有上钩,只是牵着鱼饵的线动了一动而已。
娿拉努没有发现闻人潋的容身之所,而是下了马车之后进了他们客栈斜对面的一个酒楼,酒楼三四层那么高,也可以就着阳台看到大临城的主街。

燕玖就瞅着娿拉努在酒楼上望向别处,闻人潋却从容得像对面那道视线不存在一样,往燕玖碗里夹菜,说:

“若想好好当个男孩子,就少吃点肉,今天开始,你的肉食减半。”

燕玖注意力还在那个娿拉努那边,还没留意他说了什么,鬼鬼祟祟地凑过来,问:“师父,他在看什么?”

闻人潋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站在比他们还高一层楼上的大祭司,一身的银饰,若是想暗中观察那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打扮出现,而且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他本人出马。闻人潋将她的脸偏回来,说:

“大概是在看谁在偷窥他吧?想将这幅画后面的人引出来是我们的目的,可将我们引出来是他的目的,所以他在找我们,只不过还没确定。你再多看他几眼他就差不多能确定了。”

燕玖再也不敢看对面楼台,就着闻人潋夹的菜吃了一口饭,这才被苦瓜呛得打了个喷嚏,她也才反应过来方才闻人潋同她说了什么,原来是要削减她的开销。燕玖不满意了,闹道:

“吃你家大米了吗?”

闻人潋望了阿乔一眼,阿乔才不敢说话,脚底抹油就溜了。燕玖一把抓住闻人潋的手一副要讲道理的样子,说:

“你那么有钱,不至于连顿肉都不给吃吧?”

闻人潋说:“有钱?上次给你的零花钱,可快把我亏空了,你说我现在还有没有钱?”

说起钱,真的是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为了那几间学堂,燕玖就暂时不顶撞他了,反而态度友好了许多,挤出一枚笑脸,说:

“那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削减开销,为什么是肉?比如你少买一件衣服,少做一把扇子,少雇一个人……”

闻人潋问:“那些都是无法妥协的因素,唯一能妥协的就只剩下你了。”

燕玖很不想。

不时回头看了一眼娿拉努,他身边的随从已经从屋内搬出桌椅,像他们一样在阳台乘凉,不过这条街这样的人家很多,所以暂时还未发现他们俩,不就是装吗?燕玖也会。

这大祭司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闻人潋自然也坐了一个下午,可是他没有闲着,将燕玖摁了过来就检查她的课业,真是闲得连平时都不会多讲的东西都讲了一遍,燕玖发现这次相处一来,闻人潋更加啰唆了。她就趁着写题的空隙,问:

“师父,我记得一年前你说,入了师门之后,我的智商会高一点,所以话题也会变多一点。那现在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能与你这样的人平起平坐谈笑风生?”

闻人潋自然也不知道,他答非所问:“一年前……你还有爹。现在怕你不适应,在师门方面把关爱补回来,怎么?不适应吗?”

当然不适应!她已经习惯了在战场上坑她坑得要死要活的,想当年,他在设计害死洛傅叶的时候是怎么同她说的?她要执意要出师的时候,他说过,他们俩不是师徒就是仇人。也许如今,他们只是暂时的师徒,可她终究还是恨她的,因为这种不了解的惧怕,她更愿意暂时温顺一下,找到一个突破口。

所以他说关爱她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闻人潋说:“你眼珠子转了半天,又想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燕玖问:“师父,我爹的死,你有参与吗?”

闻人潋说:“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燕玖说:“爹的意义不一样,如果有,那如今我们四目相对,我只会想杀了你。如果没有……”

“如果没有,你还想对我抱有什么期望?玖儿。”闻人潋心中却闪过一丝不悦,说:“计是我出的,而走上自焚之路的确是宰相自己。因为只要他一天不死,我总会套出他心中不愿说的秘密,他怕是也意料到了。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你爹的死的责任,都与我脱不开干系的。”

燕玖问:“你其实也不想他死的是吗?”

闻人潋说:“我惜才,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就如爱惜玖儿一样。这天地间,比金银玉石还珍贵的东西就是一颗会思考的脑子。我希望有脑子的人可以多一点,如果我生活在这样的世道里,那我就不会是今天的闻人潋了。”

她不知道闻人潋都经历过什么,可她一样憎恨那些没有脑子的人,不会自己思考,断章取义。只要被舆论稍微动一动手脚,他们的口水就只知道喷向他们所不知道的事物代表他们对那个事物的愤怒,丝毫没想想过如果他们是被冤枉的,会有多痛苦。

他们在骂完时候又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他们是对的,坏人就应当怀着痛苦死去。

舆论害死了人,可是他们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

顶多只会忏悔一下。

“玖儿,他走了。”扭过头去,娿拉努已经离开,阳台上只剩下了收拾的店小二。

看来今天并没什么收获。

傍晚时分,在客栈里待了一整天的燕玖终于憋不住了,要趁着阿乔出去进菜的时候跟去买点什么,可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冤家路窄。

昭国的风水可能真的有点克她,她不大适合出门。

燕玖刚走出客栈不久,阿乔就拍了她的肩膀,说:“玖姑娘,我们被跟踪了。”

她想回头,被阿乔拦住了,说:“别回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燕玖说:“我就想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待会你去那边,我从这边岔路包抄回后面观察,晚点回来。”

按照原计划走,燕玖窜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就溜,本来有两个人想跟过来,但是在拐角处就把人跟丢了,其实是燕玖顺着围墙跳到了楼上,刚好就看到跟踪的人是两个红衣的女子,穿得很是异域风情。

她对这些人还是有印象的,因为当初在琉都的时候,官雎也跟踪过她们,据说是个很神秘的组织,一点都不亚于朱雀台。

也许闻人潋知道这些人,可她现在要闻人潋的口风都得看他的心情,若是他心情好就会说一点,心情不好连骗你都不知道,谁知道他想干什么呢?

情报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牢靠,想着,就跟上了她们。

燕玖的功夫,跟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们一组四个人,有两个留在客栈后面继续跟踪观察,两个回去复命了,燕玖跟着那两个人回去了,那地方就是昭国的皇宫。

若不是跟着他们过来,还没见过昭国的皇宫呢,与大临城的集市隔着一条深渊,深渊之上架着三条并立的石桥,石桥上雕满了图腾,大多以神话故事的典故为主题,远远就能看见守门的两座高大的石像,在他们入境的时候就看见了很多,石像很凶,石像脚下有一队昭国守卫正在换岗。

燕玖就在皇宫外面隔着一条深渊观察了许久,因为忘记带驱虫的药了,被蚊子咬得一身都是包,她只好一边挠着一边回去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闻人潋就坐在阳台那里,拿着把小刀不知道雕刻什么小玩意儿,她走过去,问:

“我夜不归宿,你都不知道来找我一下的吗?”

闻人潋没怎么理她,还是那副眼皮也懒得抬的样子说:“你的武功我还是信得过的,赵钰可是北骁的高手,能把他打下马也是个本事。”

“他功夫不怎么样,就是坏心思比较多,稍微不注意就被阴了。”燕玖早就摸清楚他的路数了,打败他自然不在话下,如果是他的兄长赵昊煦她就打不赢了,那人招式和人品都很正派,燕玖除了正面怼他也吃不到什么好处,可即便是正面对打,她也还是打不过他。可是燕玖忽然才发觉什么不对,她又被闻人潋绕开了话题,说:“不对,我们的话题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就不想想,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你不知道其实河里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人吗?万一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闻人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郑重思考起来,罢了,他才对燕玖说:“是,下次你再夜不归宿我就去找你,毕竟已经培养了一年的大白菜,还没长大就死了的,我还不一定有精力再去培养一个。玖儿,我现在就指望着你能有点出息。”

“我一直都很有出息!”燕玖被气回了房间。

阿乔在一旁收着桌子都被逗笑了,说:“公子,你以前可不喜欢这么逗人玩的。”

闻人潋说:“忽然觉得逗她也挺好玩的。”

阿乔发现了闻人潋手上的那个玩意,晶莹剔透的,已经渐渐有了个雏形,他问:“公子,你这雕的是什么?”

闻人潋看着手里的东西,自我嘲讽了一声,说:“给玖儿雕的扇坠。”

阿乔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重了,不适合女子用,公子可以试着把它雕小一点儿。”

“这样啊……”他雕的时候也一直想有什么地方不好,阿乔这么一提点好像也对,女孩子家应该用点比较小巧的东西,这样才合适随时带在身边。他提起刀继续雕。

阿乔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看着阳台的灯还在亮着,闻人潋一个人在灯下安静地象一尊雕像,表情悠悠然,一刀一笔摩挲着手上那只白琉璃。

那白琉璃是个罕见的东西,闻人潋挑了半天才从众多东西中挑了这么一件配得上燕玖气质的东西,还要拿回来亲自雕刻。

阿乔说:“公子,我先睡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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