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陆游

临安的初春,小雨绵绵。

吕婉玲倚在窗口,静观远方,府内是风调雨顺,心里则五味杂陈。

几日之前,自己还在漂泊江湖,如今,终于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临安府,终于可以寝卧舒适、衣食无忧,终于不用再过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

但,她的心里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少了一个人,少了那个为自己出生入死、尽诉衷肠的人。

周伍郎,你在哪里?

……

吕婉玲醒来的时候已在返回临安府的马车上,马车由纯木和铁架构成,内部宽敞华丽、陈列整齐,两个长椅拼成的床上铺满了许多未曾见过的丝绒被子,睡在上面尤其温软,车内的装饰很是精巧,不论是车顶还是车面都雕刻着一些奇异的图案,车左右各开一个小窗,由帘子遮挡。

再看外观,也是不同于普通的南宋马车,不仅车身巨大,而且雍容华贵,全车由四匹骏马牵引,整个车身呈黑色,四角各有一个黄金灯柱饰品,由两条金色的铁车架支撑,上刻有鲜花、王冠、藤蔓等图案,四个车轮前小后大,轮毂也用的铁质构成,镀有纯金,华丽的车顶是全车最大亮点,由纯金构成的白鸟朝凤金雕完全覆盖整个车顶,在凤凰头顶,还戴着一个硕大的宝石皇冠。

宋人并不识得这个欧洲皇冠,正如不识此车为何物一样,话说此车乃欧洲泊来之物,出身高贵,是遥远的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赠送给大宋的国宝。

吕婉玲当然也是不知,此时她尚未清醒,恍恍惚惚中,她依稀记得昨晚和周伍郎分别时的情景,那是一对情犊初开的少男少女,即便周围有多少炙热、嫉妒、羡慕、愤怒的眼神,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情意绵绵。

他们听不到陆路通气急败坏的大呼小叫。

听不到陆小凤无地自容的轻轻啜泣。

更听不到顾四通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

一切归于宁静,他们这才发现已经做了件了不得的事情。

陆路通虽有不快,却依然按照江湖道义,留宿了两人及海沙帮众人,顾四通和周伍郎约定明天一早就马上发船,离开这是非之地。

至于盐运生意肯定也是做不得了,按照江湖规矩,顾四通答应留下货物,只将周伍郎和吕婉玲送去临安。

临睡前,顾四通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几个手下,守在周伍郎和吕婉玲的房门口,夜长梦多,需留个心眼以防万一。

她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已在这马车之上。

“伍郎!伍郎!”吕婉玲发力喊叫,这确实不是梦境。

她醒来的第一个念头自然是周伍郎,她最可靠的守护神。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从车前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吕婉玲顿时醒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停车!停车!”

马车戛然而止,还是那个声音:“请问吕小姐有何吩咐?”

吕婉玲掀开窗帘,外面已是天明,树木郁郁葱葱,花朵芳香四溢,是在一条林间小路之上,“我这是在哪里?又要去哪?”

“启禀小姐,我们这是在去临安的路上,前面已快到徽州了。”

徽州?昨晚还在鄱阳,这怎么就到徽州了?吕婉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并无异常,但是……

“你是何人?我为何会在这里?周伍郎呢?”

“启禀小姐,吾乃孙大人门下,奉大人命令,特护送小姐返回临安府。”

“孙大人又是谁?周伍郎呢?”吕婉玲焦躁不已。

“孙大人就是在下,吕小姐,别来无恙。”远方忽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寻声望去,面前之人白白净净、文质彬彬,正是孙叁少。

“孙叁少,怎么是你?周伍郎呢?”吕婉玲兀自惊讶,自洪州一别,已多日不见,那日自己虽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事后问及伍郎,却被告知孙叁少多已死在乱军丛中。

“在下冒昧,擅自将吕小姐救出鄱阳,我们现在正赶往临安府。”

“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周伍郎呢?”有孙叁少在,至少说明自己安全,不过吕婉玲还是难以安心,因为,身边没有了最关键的人。

“鄱阳湖已是前夜之事,小姐你已经昏睡一天了。”

“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周伍郎呢?”吕婉玲不依不饶,他几次询问周伍郎,孙叁少都避而不谈,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吕小姐莫惊,容在下慢慢道来,前夜在鄱阳湖,周伍郎一时冲动,引得陆路通大为光火,当夜,陆路通纠集海盐帮人手,放了毒雾欲加害你们,幸而我一直派人跟着吕小姐,即刻加派人手增援,这才救下了吕小姐……”

“那周伍郎呢?你倒是告诉我啊!”吕婉玲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那种紧张,她既想知道周伍郎的下落,又害怕听到残酷的真相。

“当夜敌众我寡,能救出小姐已是不易,周伍郎自是不知生死,不过,以他的武功,或许能幸免于难。”

什么?吕婉玲心里咯噔一下,虽说周伍郎武功高强,但他那夜孤身一人,人已半醉,又如何架得住海盐帮百来号人偷袭,想着想着,心里愈发焦急。

“孙叁少,你一定要把周伍郎给我找回来……”

……

马车星驰电掣,不日已到临安,阔别六年,重回故地,吕婉玲自是感慨万千,这一路风景,她自无心欣赏,但回到了魂牵梦绕的临安故乡,不禁又让她振奋起来,暂时忘却这些天来的担忧。

城外的一草一木,城墙的一砖一瓦,还是如此眼熟,就连那“临安府”三个字,似乎也是一成不变。

“属下恭迎二小姐回府。”

还未进城,已有一队士兵迎接,吕婉玲认识,这是吕家的兵马。

还说这吕家,在朝廷根基极深,当年吕文德在世时,位及公爵,乃是南宋一等一的大官豪爵,又与当朝宰相贾似道称兄道弟,甚为亲密,当年吕婉玲降生,贾似道将她认作“螟蛉儿”,说起来若吕婉玲见了贾似道还得叫他一声“义父”才行。

吕文德既得皇帝欣赏和贾似道庇护,权高位重,兵权在握,旋即将自己的兄弟亲属、心腹手下纷纷安插入朝野,短短几年,已结成党派,史称“吕党”。

吕家家大业大,吕府自是豪门,建在临安府最为繁华的御街中段,南接皇宫,北邻闹市,远眺西湖,四通八达。

吕府极尽奢华,占地百亩,亭台园林应有尽有,设计缜密,大厅内房错落有致,院内花鸟鱼虫样样俱全,前后仆人丫鬟随处可见,屹然如同一个小小皇宫。

吕婉玲刚踏入吕府,下人立刻迎接入内,见那厅堂之上已坐满贵客,她认得,那上座两位乃是叔父武功大夫吕文信和知閤门事吕文福,下座两排乃自己的几个哥哥,吕师望、吕师夔、吕师龙、吕师道、吕师留、吕师山、吕师中、吕师太、吕师宽、吕师颐、吕师谦和吕师说,另有一干门众,立与两侧。

见了众人,吕婉玲行礼问安,但见诸位兄长,各个无精打采,心神不宁,或闭幕养神,或自顾把玩,也没几个正视自己,心里不禁大为恼火。

这边吕文信率先开口:“爱侄别来无恙,几年不见,已是亭亭玉立,真乃天佑我吕家,保得婉玲平安归来。”

“谢谢叔父关怀,婉玲本该葬身襄阳,幸得一少年英雄相救,才能苟且偷生,返还临安。”吕婉玲不由暗自神伤。

“是哪位少年英雄如此英勇,妹妹怎么不代为引见?”说话这人乃吕师宽。

“此人为助我返回临安,已是失踪。”

“失踪?天下谁人不知你乃吕府千金,既然救你有功,怎么不来领赏,反倒失踪,真是有意思。”这次开口的是吕师道,说话间他还在低头把玩一颗夜明珠。

“四哥,此人自是清高之人。”

“这世间当真还有清高之人?我倒是不知。”吕师宽又来一句。

吕婉玲已是愠怒难忍,也不反驳。

“我说妹妹,救你的不是孙叁少嘛,你口中的那位少年英雄,恐怕是小妹你在外面的小情郎吧。”吕师留一言完毕,众兄弟皆开口大笑。

“够了!”吕婉玲忍无可忍,“尔等乃我兄长,吾父之嫡子,当年父上被围襄阳,你们之中倒是有何人挺身而出,来解重围,如今小妹忍辱负重,出生入死,返得临安,尔等不知嘘寒问暖,反倒冷嘲热讽,你们倒是廉耻何在?”

吕婉玲一番话止,厅堂内一时鸦雀无声,众兄长或低头不语,或继续自顾自乐,自是没人再看吕婉玲。

见众兄长皆不开口,吕婉玲嫣然无趣,刚想告退,那边吕文福道:“侄女莫恼,诸位小侄非不想赴汤蹈火、替父受罪,奈何当日元军兵多将广,将襄阳围的水泄不通,老夫几次觐见面圣,亦无办法,故此……”

“叔父莫辨,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侄女一路奔波,心力憔悴,容侄女请安告退。”吕婉玲已不想再多听一句。

“慢着。”吕文信见吕婉玲欲走,叫住了她,“我们今日齐聚一堂,一来是迎接侄女安然归来,二来也是有要事宣布。”

要事宣布?吕婉玲心想自己刚回的临安,屁股尚未坐热,哪来的要事。

吕文信扫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婉玲爱侄,你可记得当年贾相贾似道有收你做‘螟蛉儿’一事?”

“当然记得。”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其实当年汝夫吾兄与贾相实有约定,若两家添子,则结拜兄弟,若两家产女,则义结金兰,若是男女各一,就当指腹为婚。如今贾相之子贾天德年方十六,已到嫁娶之龄,贾相前日闻得爱侄大难不死,甚是欣慰,告知老夫愿兑现当年之诺,即日我等便将面圣,恳请圣上赐婚。”

嗡嗡嗡,吕婉玲只感一阵头晕眼花,还来不及反应,已是昏迷过去……

周伍郎,你在哪里?你再不来,我可就是她人之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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