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雪临走之前,诧异看了江烬雪一眼,不违心的话,她承认她娘虞曼绮说的是不假。
江烬雪变了,变得不那么好对付了。

曾几何时,江烬雪身为家主,虽大权在握,沉稳中正,但其实是个好欺负的软性子,诸事都不多计较。

她本以为,江烬雪不会再回来了,曾经那么多年,江烬雪面对挫折,面对挫败,要么悄无声息忍了,要么索性心灰意冷不去计较。

可如今这家里已经没有人会向着江烬雪,铁证如山的罪名压下来,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而江暮雪随着虞曼绮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回返,看向君鸾辰,似乎大事已过,如今说起私话,分外像个娇羞的少女,“陈公子,那你是不是也要一起留下?”

君鸾辰只淡淡点头。

江暮雪一笑,飞快道:“那我这就命人替陈公子准备客房……”

“不必了,他跟我住一起。”江烬雪打断了她愉快的幻想,忽然向前两步,面对她只半步的距离,指了指后方的君鸾辰,一字一句道:“他,我的。江暮雪,家主之位,我早晚会跟你算。但在此之前,我警告你,不要碰我的东西,否则,你哪只手碰的,我就剁你哪只手,说到做到!”

“你……”江暮雪骇然向后退了两步,气急道:“如今娘是让你留下,但你看清楚,我才是家主!”

“我管你是不是家主,你敢碰他,我就剁了你。”江烬雪恶狠狠道,眸光一凛,闪着杀机无限。

“谁稀罕你那只吃里扒外的妖,哼!”江暮雪一顿脚,转身匆匆疾步,追上了虞曼绮。

江烬雪一转身,脸上的凶狠一扫而空,当然,她并不像江暮雪那般善于变脸,方才那一脸凶狠,多少是装出来的。

她曾是魂医世家的家主,太了解这里的事,也太了解江暮雪。

没有多少妖修是甘愿侍奉魂医世家的,而魂医世家所谓的御妖之术,很多时候,是妖修根本抗拒不了。

江暮雪对君鸾辰的图谋太明显了,旧事早已证明,她想要的东西,用不择手段都难以形容。

可这样的威胁能否奏效她就不知道了,毕竟这兰赦界的修为等级,分炼气、筑基、结丹三个境界,她如今是炼气中期,而江暮雪的修为,最起码筑基初期。

对于魂医世家的人而言,神魂可医可毒,江暮雪的神魂纵然污浊了,但也比她弱不了太多,而她与江暮雪,却差了整整大半个境界的修为。

众人纷纷散尽了,哪怕曾有熟识的长辈,如今也不敢与江烬雪说话,家主和老夫人确实让她留下来了,但那不意味着可以尽释前嫌,重新成为一家人。

且不论那桩桩件件的罪证早已落下,如今若与江烬雪说话,如同与家主和老夫人作对,谁也没那个情分冒险。

就连白莫也走了,似乎与众人一样,他只是闲来看看,并未有要与江烬雪叙旧的意思。

江烬雪目送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那一双双拖拉迟缓的脚卷起滚滚灰尘,就算没有一个人回头看她,她其实也一点儿不觉得遗憾。

与其说是族人,不如说是魂医世家每一代家主选出之后,留下的渣子。

魂医世家力图后嗣兴盛,唯一的目的,便是能有更多选择的余地,选出一个神魂最强大的人成为家主,替整个家族扬名立万,汇聚泼天财富。

而其他落选的人,则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间大宅中,由生到死,直到血脉延续出了五族,魂医之力稀薄,才会被放出去自立门户做个普通人。

与其说是族人,不如说是一群寄生的虫。

他们无所事事,不关心这家中的是非黑白,甚至不关心家主是谁,只要魂医世家不倒,他们就能安心的吃喝享乐下去。

这样一群人,她连博得他们的认可,都不稀罕。

庭院中的灰尘厚重,如今落了乱七八糟的脚印,显得格外狼藉。

哗啦一声,梵迦也动了,却是直盯盯看着江烬雪,犹豫着迟迟不敢动。

江烬雪回神一笑,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吧,他不吃你。”

哗啦,随着铁链响动,梵迦缓缓向她走来,他的步子很慢,那铁链乃是镇魂玄铁,重得拖过地面便能刮出一条坑,让他连逃命也只能宛若悠然踱步。

直至走到她面前,昔日傲娇艳丽的孔雀,也如蒙了灰尘般,骨瘦如柴得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他双手也同样锁着铁链,站在她面前半晌,忽然缓缓弯腰,额头轻轻靠上了江烬雪的肩头。

他什么也没说,只片刻功夫,江烬雪就感觉到了肩头微微的湿润。

当年,他是佛修之主送给她的继任贺礼,但在这江家,他也是极尊贵的存在,更甚至说,他桀骜不驯,又天生一副傲娇的性子,屡屡快把她这个家主都不放在眼里了,她也没在乎过。

江烬雪拍了拍他的后背,如同拍着一副空落落的骨架,“总也是修行快千年的佛鸟了,至于还哭么?有那力气多吃点儿,不然……就算给你摘了这铁链,你怕也扑腾不出院墙去了。”

可话刚落,江烬雪只觉肩头湿润成片,颇有向下淌的趋势,赶忙又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江暮雪,但你毕竟身为家主贺礼,她逼你认主了?”

梵迦轻轻点头,眼泪……还是往下淌了。

“认了没有?”

梵迦又摇了摇头。

“她割你舌&头了?”

“没有。”梵迦轻轻开口,沙哑的声音染了浓重哽咽。

“她命你在这看大门?”江烬雪轻拍着梵迦的后背,想当年,她哄这傲娇还是有一套的。

他有话不说,只拼命给她脸色看,她只要猜猜猜,哪怕猜不中,他也很高兴。

可这一次,梵迦没有让她一直猜,只沙哑着说了句,“我在等你回来。”

那一瞬间,江烬雪心里挺不是滋味,她曾想过,她坠入三途河界之后,所谓树倒猢狲散,愿意侍奉新家主的妖会继续留下来,不愿侍奉的就索性离开。

她本以为,以梵迦这样的性子,早就跑出去风&流快活了。

可他就在这里等她,坠着沉重的铁链,站在这庭院里,等了她近百年,其实……她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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