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停留在小鱼儿喉间,森冷的锋芒激起了他皮肤上的细小绒毛,泛起诸多的鸡皮疙瘩,让他恍然间有一种即将被洞穿的错觉。
“……是你啊。”那白衣人也就是苏玄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收剑回鞘。

一口气哽在胸口处吐不出来的小鱼儿愤愤然,他阴阳怪气道:“除了我还会有其他人么?”

苏玄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啊啊,感觉这小破孩长大了以后更难搞了怎么回事?小鱼儿在心里两手揪头发。

他眼看着苏玄又重新变回方才那副模样,暗地里磨了磨牙,又忍不住凑了过去嬉皮笑脸道:“诶诶,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怎么把自己变成了这幅冰块的样子,来和我说说呗?”

苏玄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脚下的镜面,孤独又寂寥地站立着,仿佛他可以独自一人在此于天荒地老一般。但小鱼儿一点也没有被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打击到,他简直就如同这人世间最为泼皮的无赖般纠缠道:“和我说说嘛~我们都已经十几年没见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么?”

小鱼儿心里委屈啊,这么多年没见过面的小伙伴,一上来就要给他一剑,虽然到底这一剑还是没有刺下去,但受到的惊吓都足以让他滚回去多吃几条鱼给自己压压惊了!

“和我说说话嘛~”如果可以,他简直可以在这镜面上来回滚上一圈,只要这样可以让面前这冰块变回原来的傻白甜!

“好吵。”苏玄这么说着,他伸出手,将手中带鞘长剑搭在了小鱼儿的右肩上,手掌微微一用力,小鱼儿便顺势坐了下去,仰着头看着他,于是他便顺手揉了揉这条鱼毛茸茸的脑袋。

“能有什么事呢?”苏玄抬起眼帘,平静说着:“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练剑罢了。”

“你就抱着你这把破剑这么过了十多年?”小鱼儿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

“嘘~”苏玄伸出食指放在唇边,轻笑道:“不要说它坏话,否则我会生气的!”

小鱼儿咬了咬牙,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了转,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质询道:“你刚才刺了我一剑!”

苏玄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了他一小会,才慢条斯理道:“你知道弈棋么?”

“下棋?”小鱼儿问道:“听说过。”

“弈棋是两个人的博弈,这项游戏最重要的是能够找到一位和你旗鼓相当的对手。”苏玄说道:“但是在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弈棋也还有另外一种玩法。”

“一人分饰两角,自己与自己对弈。”苏玄握起手中剑,神情专注而真挚,带着一种决然的纯粹:“而比剑岂不就是最像弈棋的战斗?”

“如果没有对手,我就创造出一位对手。”他放下手臂,目光看向前方,带上了渺远的怅惘:“而这里,就是我的战场,只要我想要,随时都可以出现另外一个我的化身,他也许并没有清晰的眉目,但他必然有着我所了解的所有剑道。”

“当我站在他的立场上之时,便会绞尽脑汁去破解自己的剑法,但当我回归了自己,便会去弥补这一缺陷。”苏玄的语气毫无波澜,说着这些颇为骇人的话,仿佛这是一件所有人都能够做到的最为简单的事。

“而现在,我只是想让我的剑快一点、更快一点。”苏玄说道。

“所以那时你是在练剑,不过只是把我当做了下一个对手?”小鱼儿闷声说道:“……你何苦如此逼迫自己?”

苏玄安静地看着他,轻笑一声:“你和我二师傅还真是像,都对我说过一样的话。”

“所以我也能把同样的回答来给你复述一遍。”他目光轻柔如澈水,言语也前所未有的温软:“因为我已将之看做了我之一生所求。”

当他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小鱼儿便已经知道了,这世上早已没有了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可以动摇他那坚如磐石的决心,他已经踏上了一条不知有多么寂寞、又多么孤独的路途,这条遥远的看不到终点的道路上,他已经把所有的世人都甩开来,不论是移花宫的众人,还是仅与他有过一次奇妙见面的自己。

这让小鱼儿的心,就像泡在了酸涩的温水里,他既欣喜于自己的这位朋友已经找到了他自己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也欢喜于他已经强大如斯,再也没有人可以轻易地给予他伤害,但与此同时,他也为了他在这条道路上必然会跟随着的孑立与孤寂而产生了莫大的担忧。

这让他不自禁的心脏悄悄收缩,一瞬间涌上心尖的情感莫名,他想要给自己狠狠地扇上一耳光,骂上自己一句,你连自己的武功都只是七零八落的半吊子,别人一剑刺过来时,你连动弹一下都难,现在居然不自量力地为别人想那么多,真是闲得慌!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注重一下眼前,趁着面前这人还没有察觉到移花宫与自己之间的仇恨,多多旁敲侧击,也许能够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否则的话,要真是和这家伙面对面决斗,任他再聪明百倍,别人只是一剑便可以将你了账,那才真真是死得冤枉!

这么一想,小鱼儿便觉得自己也真是命苦,摊上了这么一个打不过也不愿打的混蛋敌人,他在心里埋怨般地瞟了苏玄一眼,面上反而更加灿烂起来:“看来,你的二师傅也是非常疼爱你的啊……我在江湖上也常常听说过移花宫两位宫主莫大的威名,也不知她们的武功厉害到了何种程度?”

他站起身来,装模作样般地敬仰道,但很快又开始忧愁起来:“但是越是实力强大,也会有更厉害的敌人,不知道你二师傅是否有和你说过,当你走出移花宫,进入江湖之中时,有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人?”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那个……我也是刚刚离开家门,对于这个江湖也不大了解呢……担心会不小心惹上了连你都得罪不起的敌人。”

你的意思是说,反正你有我看着,所以只要我可以解决的敌人,你都可以去随便浪?苏玄歪了歪头,觉得自己应该是理解错了这句话的意思,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鱼儿估计很少示弱,手段实在有些拙劣?还是说,这是他舔着脸凑上来表亲近的手段?

苏玄垂下眼,淡淡地回道:“没有,她说过,得罪过我移花宫的人,都死了。”

小鱼儿笑容僵硬了一瞬。

“不过,也还是有需要特别注意的人。”苏玄说出那个名字时,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光:“燕、南、天!”

“虽然他已经失踪了十多年,”苏玄说:“但是他的声名直到现在都可以震慑这整个江湖,江湖上传说,他是一位上不愧天、下不愧地的英雄,他之平生从未做过一件违背侠义道的事……但这并不是我所关心的,我所看重的是,他是一名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剑’的剑客!”

小鱼儿若有所思,那位大叔的从前居然如此厉害……

“另外,她还嘱咐过我的,去到江湖上,杀掉一名叫做江小鱼的少年人。”苏玄一副仿佛才想起来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

小鱼儿“啪”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他极为迅速地爬了起来,相当快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失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般抱怨道:“这湖面也太滑了……你刚才说得是谁?”

苏玄默默地看着他:“江小鱼。”

“这人是谁?”小鱼儿惊讶道,他摸了摸下巴:“没听说过啊……他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烧杀抢掠,奸|淫掳捋?”

“不知道。”苏玄淡淡地说。

“你这样可不行啊。”小鱼儿皱眉道:“如果这个江小鱼是一位济弱扶倾、博施济众、侠气凛然、路见不平,便可拔刀相助的江湖美少年,你这样做岂不是会错杀好人?”

他在心里暗暗决定,等回去之后再去江湖上广撒银钱,什么都可以不管,等他先赚得一个好名声再说。

“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时,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么?”小鱼儿苦口婆心道:“就算是你的两位师傅,也会有被蒙蔽而误会人的那么一咪咪的可能性,俗话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连你都承认了对此人并不了解,你又怎么可以贸贸然就这样去杀掉他呢?”

“如果你什么都不了解,就去杀掉了江湖上未来的英雄豪杰,等到日后,那岂不是再来后悔也晚了?”小鱼儿一副为你着想的担忧模样。

“所以我会在在确定这一点前稍稍留手,只出五分力,如果他连这都接不下来,我看他也没有成长为豪杰侠士的可能了。”苏玄静静地说道,话语中带上了些许的漠然。

“不不!”小鱼儿急忙道:“你实在是没有认清你自己的实力!你这样的低估自己实在是太过谦虚了。你要知道,不是每一个江湖中人都有你这样妙诀巅峰的剑术,身为一名虔诚的剑客,你如此地低看自己岂不是对你手中剑的最大侮辱?你要相信,凭借你现在的实力,在燕南天没有重出江湖之时,已经没人能够阻挡你了……所以,三分!”他竖起三根手指:“你只要出三分力,我保证你可以将那狗屁不是的江小鱼吓得屁滚尿流,连面都不敢露!”

“这样啊……”苏玄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说道:“我对这江湖实在是没有多大了解,既然你这样说,那想必就是这样了。”

松了一口气的小鱼儿还没彻底放下心来,就听到苏玄接着说道:“希望那江小鱼能够告诉我,为什么大宫主师傅要我必须杀掉他,否则的话,放水的次数太多了,就瞒不过去了……”

小鱼儿便是在这样生无可恋的心态中被一阵阵热浪给热醒的,他摸了摸自己滴汗的额头,嘟囔了一句:“真是可怕的噩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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