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倏然睁开眼,窗外金灿灿的阳光流泻过窗口,照在床榻间,温暖熏然,小鱼儿咕噜一下翻起身,看见大开的窗幔下万春流几年如一日的瘦削身影,他系好布幔,听见声响,看过来的面貌在阳光下有些模糊。
他看见小鱼儿醒了过来,也并不说话,只是走到一张长桌前,给一排排药材翻了个身,这些草木金贵的很,若不定时给它们晒晒太阳,药效就要下降一大截。

在他身后的小床上,端坐着一个高大且嶙峋的身影,今天是个好天气,就连始终毫无动静的活死人也被万春流伯伯从他特制的既没有门也没有窗的“病房”中搬了出来,也许是想要让他和这些娇气的药材般去去湿……看来,万伯伯确实是已经用尽了办法,但结果却未必有所成效,否则也不会连晒太阳这等方式也不愿放过。

他偷偷地打量了一下这始终不醒的汉子疏朗的眉目,暗暗猜测这人的身份是谁,能够令其他的所有恶人支支吾吾、谈之色变。

他转了转眼珠子,首先嬉笑着和万春流搭话:“万伯伯,你可曾听过移花宫?”

万春流细长的手指间,一株草药断开,他不动声色地放下,又捻起另外一株,声音沙哑且低沉地问道:“你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

“这个么……”小鱼儿笑着挠了挠脸:“我不想对万伯伯说谎呢~”

“哼!”万春流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道:“往日里谎话从来都顺溜无比,如今到了我这里就是不想说谎……”

“那当然是因为万伯伯是这恶人谷里唯一的好人呢~”小鱼儿笑容更加灿烂了。

“你是在讽刺我么?”万春流第一时间居然不是气愤,在恶人谷里对一位恶人说他是好人,那岂非是对他最大的嘲笑,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被杜杀折腾坏了脑袋么?”

小鱼儿眯了眯眼,也不介意:“虽然其他的恶人们告诉我,万伯伯你只是想要在这个人身上试药,但我却知道你是真心想要把他治好的。”

万春流浑身一颤,倏然转过身来,目光前所未有的锐利。

“没有哪一个大夫,会关心一个药人是不是需要点阳光。”小鱼儿得意道:“不论您说得多么恶毒,但最终要得出结论,还得看你的所有作为。要知道言语是最容易骗人的!”

就像他,刚刚在那个梦里,就将那小子耍得透透的~

万春流沉默了,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

“如果说,这武林之上,还有一个比之恶人谷更为凶险的地方,那便是秀玉谷移花宫。”万春流也不再盘根问底,冷冷地说:“在许多人的眼里,他们对这武林禁地秀玉谷移花宫畏惧之心更甚,据说移花宫中的两位宫主,邀月和怜星,不仅仅拥有天人之姿,就连武功也是空前绝后、冠绝当代……如果你不慎得罪了她们,还是干脆自杀来得利落,反正最后都还是一个死字,这么做还省下了提心吊胆的等待过程!”

“这么厉害啊!”小鱼儿受惊似的吐了吐舌头,双眼却开始熠熠发光起来,他居然已经开始想象未来的自己与那白衣小子再次相见,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这让他不禁生出了跃跃欲试的期待感。

在这样的幻想中,接下来的日子开始乏善可陈,与谷内恶人们斗智斗勇,将诸多“恶毒”的恶作剧用在他们身上,来寻找万春流伯伯聊天……这其中,最为有趣的一件事是,居然有人能够在恶人谷里将我小鱼儿半夜带走!

沁凉的夜风吹过他的手臂,很显然,这位将自己抱走的不知名人士对待自己其实没有多大的耐心,一个人对待另一个人的态度从日常生活中的一举一动就都可以看得出来。虽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小鱼儿却完全不着急,他甚至在那人一阵腾云驾雾的疾行后方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不自觉地蹭了蹭。

但下一刻他便被甩开来,摔倒了地上。

还真是一个一点都不温柔的女人,肯定是到了现在都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小鱼儿暗搓搓地想。

虽然在心里这么腹诽,并且相当机智地从来人的举止中猜到了她身为女儿身的事实,但是小鱼儿还是在那人蒙面下又冷又亮的冷冽眼神中在心里不断地叫着苦,暗暗思索着,自己这条又乖又巧的小鱼儿是从哪里撞上了这根又臭又硬的老鱼竿?

“你姓什么?”那人的声音嘶哑难辨,比之今夜的夜风更寒凉。

“不知道。”小鱼儿很生气,无端端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抱走,就是为了问自己这恶人谷里人人皆知的问题,谁不知道我小鱼儿天生地养,出生的方式在各位恶人的嘴里千奇百怪?

“只有畜牲才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那人平平淡淡地说着,但小鱼儿硬是从她那话语中听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小鱼儿没有说话,虽然他暗地里气炸了肺,但从有一半女性姿态的屠姑姑屠娇儿那里得来的经验,女人,她有些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你应当姓江。”那人见他没有回答,却也并不以为意,兀自说道:“你爹叫做江枫。”

他只是极为简洁地提了一下,然后说道:“……是死在了移花宫的手里。”

小鱼儿首次听到有关自己父母的话题而沸腾的心蓦然冷却下来,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移花宫这个名字,第一次是从梦里那位天真的小伙伴那里听得。

“身为人子,你绝对不能忘记这仇恨。”那人话语里带上了笑,那笑也如同她那人一般,狰狞冷酷:“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去找到移花宫中人复仇!”

喵喵喵?骤然被这一道惊天大雷砸下来的小鱼儿表面上一副伤心仇恨的模样,但内心深处却早就划拉开来,等我长大了再去复仇……那我要对上的,岂不就是前段时间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傻白甜?

不知为何,就连明知这蒙面人挑衅也不禁升起淡淡不忿的心,一下子就颓丧无力起来,

如果现在是在一部动漫之中的话,估计小鱼儿如今就应该是一副死鱼眼的表情来面对这怀抱着毒计跑过来挑拨的神秘人。

真奇怪,你要让我去复仇,岂不是应该说出亲手杀死我父母之人的名字?就像是邀月啊怜星啊,再不济也要提下移花宫主的称谓,就这样贸贸然地让我去对上整个移花宫,我第一个要对付的,岂非那连自己的人生道路都要我小鱼儿指点的小伙伴?看他那模样,他今年才几岁,能和我父亲之死扯得上什么联系?

但他还是慷慨激昂地咬牙切齿回复道:“我会的。”

敷衍谁不会啊?

小鱼儿以为他会在今后的岁月里,还会有机会和那小伙伴在梦里相会,这样的话,他也可以和他坐下来聊聊天,说不定也可以从他那里撬到一些移花宫主的独家消息,但谁知道这日子接连过了十多年,就连他包袱款款地踏出了恶人谷,也从来就没有过一次,再次进入过那奇异的、与另一个人相连的梦境。

也对,这世界上如此离奇的事发生过一次就已经是上天的奇迹了,还要奢望第二次那也未免太贪婪了,我小鱼儿从来都不会如此没有自知之明。

他是在一个星辉漫天的寒凉夜晚中走出了山谷,天高风冷,草原茫茫,他雀跃的内心在这苍凉的天地间开阔沉静了许多,但由此他也无法自制地升起了脱缰般的期待感,他期待着去遇见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好人、坏人、恶人、奸人、聪明人和蠢蛋,这世间的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鲜且有趣的,更何况还有那位经受了他小鱼儿□□过的移花宫未来传人,说不定在这江湖上,也会有机会和他在现实中见上一面,然后哥俩再好好地聊上一聊。

也不知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还是那许多年前的傻白甜么?在我小鱼儿大爷教导过之后,好歹也要更聪明一些吧?

小鱼儿有些说不准,但这岂非就像是个包裹了十多年的“惊喜”?不论最终揭开的礼物是什么模样,小鱼儿相信自己都会非常高兴。若将这芸芸众生比作瑰丽的玫瑰花丛,但只有他那一株是自己精心侍奉过的,不论他开出何等颜色的花来,小鱼儿觉得自己都会为之欢欣鼓舞。

就在他以为二人会在这江湖中重逢时,他却第二次进入了这半梦半醒的朦胧梦里,他将慕容九所有珍藏的药物吃了个遍,在那她那藏冰的石屋里运功进入了人我两忘的境界。

他以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的小伙伴的脸,此刻却又格外鲜活起来。他环顾了下四周,不同于上次那姹紫嫣红的花毯,他这次出现的是在一弯山明水净的峡湾中,两岸重岩叠嶂,毫无阙处,但这岸中的河面却平静地如同银白的镜面。

他举目望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镜面中央的白衣人,他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站立着,手中不出所料正握着一柄华丽的宝剑,他略略低着头,鸦羽色的发丝柔顺地披散下来,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小鱼儿比他自己所预料过的更加开心,他跑了过去,惊喜的呼喊眼看就要蹦出喉咙,就看到这白衣人微微侧过头来,一双霜星冷月般的双眸如同远极最深处蕴藏着的亿万年冰雪,小鱼儿感觉到他就像突兀闯进了天山之巅的山顶,漫天风雪声中,他的身体竟然无法自控地下意识颤动起来。

白衣人一剑刺了过来,剑光冷彻,席卷着这整个天地的雪花,小鱼儿感觉自己就像面对着酷寒苍天的刍狗,苍天降下的深寒雪灾之下,他的思绪仿若瞬间冰结,这一时间,他的身体仿佛死去般竟无法动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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