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叶和阿撒兹勒到达黑翼的帝城荆棘皇庭那一天, 正值阴雨,马车顶上一片连绵的灰色。
正是在这灰雨蒙蒙的一天, 新一届的执政官换届仪式正在举行。手执利剑、身后飘着银白色披风的白盔骑士分列两侧,中间的位置, 是虽已年迈但仍野心勃勃的荆棘皇后。

受到古斯塔夫的邀请, 乔装打扮成贵族青年和女仆的两人跟在人群的后方,来到王宫大殿里分别落座。

唐叶把胸前的蝴蝶结稍稍拉大了些许,笑面盈盈, 手持小梳妆镜里倒映出一个棕褐色卷发风情万种的女人——恶魔的障眼魔咒果然强大到可怕的地步。

在夜罚人的陪护下, 夜莺提着厚重的黑色蕾丝裙摆,身上闪烁着无数珠宝和繁琐的饰品,缓步至自己的座位。

在她对面, 正端坐着妖艳无双的红女王。

两位女王同时出现在高台之上,彼此对视。

一诡魅稚嫩, 永远长不大的幼童身躯。

一成熟妖艳,浑身撒发着御姐的味道。

如果她们站在一起, 倒像是一对母女。

夜莺面无表情,殿中人群来来往往, 灯火斑斓, 华丽的衣饰目不暇接,她却好似目中无物,淡蓝色的瞳仁像是一片薄薄的冰。

若是她看起来相当的冰冷而沉寂, 红女王玫棘则更显得从容一些。

红唇如火, 眸光妖冶, 杀意逼人。

“你觉得谁会成为最终的女皇?”唐叶立在阿撒兹勒身侧,用一柄雪白的羽毛扇遮着下半边脸。

阿撒兹勒漫不经心抬眸,“能活下来的就是女王,啧,不过可惜了。”他的笑声优雅,清冽的声线美的令人心惊,更令人胆寒。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唐叶看周围没人看过来,立刻偎在他臂弯里,“她们谁也赢不了王座?”

“莱西特想让夜莺主宰一切,可是他没料到,夜莺已经永远成不了一个女君主了。”

“那也并不是绝对,纵使她现在情感俱失,她也能获得王位。”

“你说的没错,亲爱的小公主,请问,一个冷漠的暴君,会被人民爱戴多久呢?会被她的将军拥护多久呢?更何况,她所依赖的可是最需要虚荣应对的教廷。”他上扬的透着阴晴莫辨的情绪,处在璀璨灯光下的唇畔笑容完美,却掺着无端的森冷和冷嗤,幽暗的眼底闪烁着一片碎芒。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唐叶不禁暗想,夜莺为了要回夜罚人,不惜放弃情感,却反而因此彻底淡忘了对夜罚人变态般的浓烈爱情,甚至将一步步走向阴冷无情的暴君之路。

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阿撒兹勒所提出的代价。恶魔的砝码物果真都是残酷不堪。

“啊,没错。。你果然真是卑鄙到变态呢!然而我恰好爱死了这一点。不过别忘了,还有红女王。”

阿撒兹勒微抿了一口侍者送来的白兰地,忽地抬起她的下巴,以唇将这涩甜的酒液渡入她口中。

他的动作如此出其意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唐叶小小挣扎了一下,为了防止引起周围人关注,急忙卷着他舌头将酒液咽下,与此同时,他的声音贴在被冰凉呼吸喷的泛红的耳侧。

“她当然会成为女皇,但前提是没有爱上一个已婚之夫,”阿撒兹勒顺着姿势轻轻舔着她的耳垂,“啧,要怪,就只能怪那该死的爱情。”

真是一语双关啊!

她满脸通红,却想不出,最后一句这该死的爱情,究竟指的是两个因此走上黑暗之路的女王,还是他自己。

他是如此诡魅而飘忽,让人抓不住猜不透,却偏偏教人沉迷其中,带着危险禁忌的色彩,比水中月更虚幻,比镜中花更瑰艳。

如果换做别人说出这些狂妄的评判之话,唐叶只会把对方当做又一个自以为是胡说八道的自大狂,但偏偏是从恶魔的嘴里吐出来,虚虚实实里,她已经信了七八分。

凯尔西纳泽看样子是精心梳了头发,俊美的脸神情严肃,充满敬畏之心。今天,他的银线披风上用一枚金子雕刻的麦穗家族徽章扣在肩头,外衣则是换上了雪白的长袍,对襟的位置用红绸做边,背后绣着一台天秤和一柄利剑,看起来十分得体合身。

他等了许久,该来的任免仪式还是来了。

内心说不出悲喜,生活似乎一眼就忘到了头。钮因伯爵正在席位上观看,他已经感受到了父辈的视线,牢牢如利剑钉在自己身上。

“就要这样度过一生了吗?”他暗暗的想,双目微垂,奥古斯神光辉圣洁的面容在眼前闪现。

宫廷总术士莱西特的手正搭在他的肩头,口中念着任职的信条。

“我将忠诚而清正,恪守法律,维护女王的尊严与荣耀。”莱西特每念一句,纳泽便跟着念一句。他的声音郎朗回旋在大厅里,此时,他就是视线的焦点。

荆棘皇后被人扶持着站了起来,一步步来到他跟前,在两级台阶上站定。她抽出一把用金子制成的宝石长剑,鲜红的剑穗在风中摇晃,摆动出妖冶的痕迹。

肩上微微一沉,荆棘皇后已经将剑尖点在他肩头。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走神了,女皇的眼神分明有些警示色彩。按照惯例,他应当半跪下来宣誓。

纳泽的心不安的跳动着,一阵口干舌燥。

说完这些宣誓词,他就将永远成为宫廷的奴仆、一个新的从政者,一个新的执政官之一,直到他退休那一天。而一直到那天,他都将无法再触碰刀剑,更别提返回丛林猎杀,还有战场。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当年私自参加大陆圣骑士团练武的盛况。半山腰上,一座座雄伟的守卫塔高高耸立,骑士的钢铁盾牌刻着不同形状的标记,各自悬挂在不同的营前,五颜六色的长旗在风中飘扬,骑士们身上牢不可摧的战甲和金属马鞍在日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歌声不绝,号角长鸣,吟游诗人弹着七弦琴高唱古骑士英雄的伟大史诗,白天是练武,晚上则是篝火对酒,马蹄阵阵,拍肩扯背,互相搭话,通宵达旦。

这是他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那年他才不知是十六岁还是十七岁。

如今回想起,恍若隔世。

战火即将燃起,他却亲手舍弃了铠甲和长剑,舍弃了自由骑马狂奔。

他安静垂眸,正等待荆棘皇后收回肩,正式宣告任命。

极其轻微一声细响。

呲————————

一道极快极细的黑影,笔直穿过人群,其速度之厉,甚至引起了空气的嗡鸣声,直直朝荆棘皇后的额头射来!

纳泽眼神一厉,心道不好,身体的动作比脑海所想的更快!他猛地拽住荆棘皇后搭在他肩上的黄金剑,趁着这一拉一扯的功夫,荆棘皇后尖叫了一声往前倾倒。

他迅速抬起胳膊,低声快速说了一句“恕臣该死”,把她朝下压了几分,那只利箭已经呼啸而至,几乎是贴着荆棘皇后的衣角射过去的!

砰的一声,利箭穿过王后,直直射到了旁边实心柱子里。

要知道这可是实打实的花岗岩柱,就这么一小只细箭,竟生生扎进了石柱中,一直没到箭尾才停止!

这是何等的力量,若是射到人身上,后果不堪设想,必死无疑。

众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

红女王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迅速召集护卫,同时不忘狠狠瞪着夜莺一眼,显然她怀疑是夜莺搞的鬼!

夜莺一派平静,手却捏碎了座椅的扶手。

王后不停呼救,两侧的白盔骑士已经进入警戒状态,背靠背围成一个圈,将皇后保护在他们之中,速速撤离。

观众席一片慌乱,发出刺耳的尖叫和吵闹声。

呲——————

又是一只狠厉的细箭!

这一次,它的准心却不再是王后。只见冲在最前方防守戒备的白盔骑士,甚至连眼睛都没看清,额头就正中一只箭矢,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那只箭力道过猛,直接穿过骑士的头颅,又接二连三穿透了两个无辜的贵族,这才停下飞行。

猩红的血液将红色的地毯染得更加妖艳诡异。

尖叫声早已此起彼伏。

竟然真的有人死了!荆棘皇后气的浑身发颤,用苍老的声音怒吼,“必须捉住来犯!”

莱西特等人不敢贸然远离王后,金黄色的光明护盾迅速升起。

然而,第三只,第四只,密密麻麻的箭矢源源不绝,纷至沓来!箭矢射到莱西特的神圣护盾上,立刻就撞碎了一小点,再接下来第二只,就可以直接劈开护盾屠戮里面被保护的贵族和人群。

简直不可思议!这究竟是怎样的箭术才能做到如此地步?这恐怕是高级弓箭大师!

负责守卫殿中秩序的守卫长一声大吼,耳边尽是哭喊声。

阿撒兹勒迅速把唐叶护进怀里,还不忘趁机舔了口她的脸蛋,“别担心。”

“来者是谁?”

“箭矢带有破魔法效果,对方训练有素,很难猜的出来。”阿撒兹勒皱着眉头说道。

挑这一天来下手,恰好常年深居禁闭重重皇宫的王后和两位女王都在,还有不少身居高位的权臣,明显是想要一箭三雕。

阿撒兹勒抱着唐叶快速飞出王宫大厅外,厅内空间逼仄,在里面待着就是给人当活箭靶。

但见厅外,荆棘皇庭的护墙上,趴伏着一道道黑影,冰冷的弓箭和箭头闪烁着阳光的色泽。

他们竟然也毫不避讳会被发现,厅外遍地已经积累了不少尸体。

胃口不小,果然是来屠宫的。

高级精英骑士和守护法师们已经和来者颤抖在了一起,四处都是斗杀厮搏之声。

护卫们迎战威猛,那些黑衣人更是完全不怕死一样。

一具黑衣尸体被撞飞,跌落在唐叶面前。她小心翼翼死开对方脸上的黑布,这尸体忽然一动,右手猛地抬起,五指成抓,指甲上布满钢刺,就要掏向她胸口。

唐叶胳膊肘往下狠狠撞击,歪着头朝左缩腿两步,立刻抽出匕首从下方划过,朝他下颌狠狠一插。

鲜血四溅,这个黑衣人总算是死透了。

“果然是半死状态还不消停,”可当她看到这人的脸,却吓住了。

这脸已经不能称作是脸,被炼金药水腐蚀成了无法辨认的样子。而且从腐蚀的程度来看,恐怕早已毁脸多年。

“怪不得杀势如此之猛,来者是从小培养的死卫啊!”

阿撒兹勒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倒是不介意这里面的厮杀,矛盾越严重,仇恨越凶,能做的交易才越大,越能赚取利益呢。

仇恨、痛苦、欲望,这些熟悉的香气扑入鼻息之间,幽暗的绿瞳恐怖异常。

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看来打荆棘之心主意的,不是我一个人。”

猝不及防的开口,让唐叶顿时摸不着头脑,“荆棘之心?”

“这世间,流落在人间有三颗心脏,分别是冰霜之心,荆棘之心,和血之心。荆棘王后本是个贫儿,靠这颗荆棘之心走到了今天。”

“难道你也想获得它?”唐叶疑惑开口。

“这三颗心本就是魔神的所有物,我只负责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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