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推开包厢的门, 当视线里出现唐叶那张笑吟吟的脸蛋时,手僵在半空, 前也不是,后也不是。
她一咬牙, 挺直了脊梁走进来, 心中七上八下。但女王的骄傲不允许她露出颓败之色。

唐叶看了眼腕表,笑吟吟道,“您真是准时。”

桌子上, 精致的珐琅彩瓷杯里盛着热腾腾的茶水, 冒出白烟。但夜莺可不是来喝茶的,她冷冷把茶杯挪到一侧,胳膊肘抵在桌面上, 两只手绞在一起,“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把音量拔高, 显得更有气势一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这两个家伙令人头疼, 而偏偏这里不是黑翼,是自由之邦君临。

“我们是商人。”

夜莺虽然不信, 但此时已经别无他法, 她看到唐叶身侧沉默的男子便忍不住发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那么, 说出你们的价码吧。”

唐叶单手撑着下巴, 指关节轻轻敲着桌面,垂着眼眸道,“所以,你是答应同我们交易了吗?”她甜甜一笑,“那真是太好了,让夜罚人恢复原状,不需要金钱,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代价。”

阿撒兹勒认同的点点头,“对您来说,确实微乎其微,美丽的夜莺女王。”

夜莺眼也不眨的盯紧了唐叶,“说出来,到底是什么?”

唐叶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阿撒兹勒,阿撒兹勒立刻抬起头,鼻梁上忽然凭空浮现出一道细框银丝眼镜,手中的黑雾变成了一张印着繁琐花纹的纸,对她徐徐道,“您的代价就是——您的情感。”

他幽绿的兽瞳泛着可怖的诡异光芒,唇畔礼貌性的微笑犹如深渊里的嗜血怪物,淡淡的黑色雾气缭绕着整个房间,隐隐约约有五芒星符阵的图案自桌下亮起。

她已经猜出了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但此刻,她就像是火刑架上的受刑人,即将死去,面对着身后的深渊,她不能拒绝。

夜莺僵硬着身躯,煞白的小脸上渗出冷汗,疏尔站了起来,“为什么是情感?这算哪门子的交易!”

“因为这就是代价,你只需要选择答应,或者拒绝。”阿撒兹勒冷冷道。

她闭着眼,脑海里没有浮现出神灵,而是漫无边际的腥稠暗黑之色。如同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失去血色的唇缓缓张开,无力吐出两字,“成交。”

朦朦胧胧中,自黑暗处传来一极为苍老的声音,交易成立四个字依稀回荡在紧闭的屋子里,一阵诡异的紫黑色光芒闪过,羊皮纸缓缓降落到桌面上,落款处已经有了她的名字——夜莺。

阿撒兹勒小心翼翼收起协议,背过手,协议被吞进了掌心的血盆厉齿中。

“如果您哪天想要摆脱这幅长不大的身躯,恢复正常女人的生活,也可以来找我们,”他客气的提议道,“代价也只有一点点,非常的微不足道呢。”

“不,不用。。”夜莺一脸惊恐地离席,待察觉到周身的压抑黑暗气息消退了几分后,像是逃命一样夺门而出。

一路甚至撞到了两只凳子。

“你得推出一个买一赠一服务,不然会吓到别人。”唐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毕竟少女体型挺可爱的,不过情感。。。。这些代价是恶魔随心所欲制定的?”

阿撒兹勒把她捞进怀里,拉好斗篷,“并不是,只有付出和获得大致相等,交易才会成立。获得过多,或是代价太重,都会造成秩序的混乱。”不过他仍然会选取一个平衡范围内的最大值就是了,这句话他没有说,只是在唇边抿出一丝残忍冷漠的笑容。

和恶魔做交易,永远都不会有任何好处。

唐叶心中一惊,“如果失去情感,大概连爱情和友情、亲情都会一并失去,成为一个行尸走肉的活死人,你给的价码还真是不客气。”她已经可以预见夜莺未来孤单的一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阿撒兹勒清清淡淡开口,“此等价码也是便宜她了。”两次对唐叶下杀手,按照等价交换原则,已经是对夜莺够仁慈。“买一赠一服务这个注意听起来不错呢,作为我的老主顾,不如就把这项特权给你可好?”

他一收眼中的冷凝之色,眉宇间蛊惑又迷人。

唐叶抓着他散落下来的长发,绕在指尖,心突突直跳。

以前总听说红颜祸水,美人乱世,平日里看见那些留着长发故作媚态的文官男人和吟游歌者,她只觉得反感。但这一切放在阿撒兹勒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合适。

她仔细端详着阿撒兹勒的面庞,旋即呵呵笑了起来。

阿撒兹勒抓着她的手心细细舔了一口,眸光妖艳,“笑什么?”

“想起。。唔,深渊里有魅魔吗?就是专门迷惑人的那种,一般以长相艳丽、胸部很大、腰肢纤细为主要。。。等等,别咬我——”

她赶紧夺回小手,白嫩的掌心里多了一排牙印。

这个家伙!

。。。

祭典的前一夜,整座君临已经染上了狂欢的色彩,巨大的魔晶灯漂浮在街道上方,灯光连成了一整片,到处都浸润在一片明亮里。

君临的每次风之祭典都会邀请各个国家不同地区的人来参加,旅馆爆满。唐叶和洛伊斯交接完毕,明天就是他正式吟唱圣诗的时刻,按照祭典的流程,吟咏圣诗后,城主牧月会在万目共睹之下,拿出冰霜之心,召唤风元素,届时,圣灵的光辉会落满整座城市。

每年的年末,寒冬之终,这可是来之不易的祭典,她激动地难以安眠,半夜披着斗篷坐起,正打算去厨房捞点夜宵。

小心翼翼推门而出,影魔已经睡了,空间一片安静,只有浴室传来哗啦的水声。

这家伙竟然在洗澡?

她摄手摄脚的钻进厨房,偷偷摸摸翻开柜子,蹲在桌子后面一小口一小口啃面包。身前忽然一暗,淅淅沥沥还带着些热度的水珠滴了下来,一抬头,昏暗的屋子里,阿撒兹勒握着湿淋淋的头发,披着一件漆黑的睡袍,满正是好奇的望着她。

没有亮起照明晶石,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同样是厨房,相同的地点,唐叶忽然想起不久前刚发生的事情,脸腾地一下就烧着了。

“是生病了吗?”看到唐叶傻愣愣脸颊通红的模样,阿撒兹勒疑惑地伸出一只手,放在她额头上。

有些烫,但还不至于到受凉发热的地步。

唐叶摇了摇头,脸越来越红,体温在紧张中迅速嗖嗖嗖的上升,两只手紧紧抓着面包,不知不觉面包已经被抓烂了,成了碎渣掉了下来。虽然他只是简单把手背放在她额头,这种近距离的压迫感和强烈的存在感令她一阵气息紊乱。

唐叶被阿撒兹勒的眼神看的一阵心慌,窘迫地不敢瞎动,就像是一只案板上的鱼,剧烈的想要消失,却不知为何停在此处,紧张中又带着一些尴尬,可是这种折磨人的情绪却并不令她厌恶。

难道她真的是自作自受嘛。

阿撒兹勒看了看她手中被捏碎的面包,一下子全明白了。唐叶赶紧把手藏到背后,“我已经吃饱了,现在好困,马上就回去睡觉。”她的语气又急又快,像是要给自己壮胆子一样。

唐叶噌的一下站起来,像是受惊了的千足硬盔虫一样头昏脑涨往卧室冲,赶紧把门关死,双手撑住门,弯着腰大口喘气。

这些动作简直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一转身,看见屋子中央的家伙,她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阿撒兹勒淡定的梳着长发,“你的速度太慢了。”

她紧张捏着手心,鼓起勇气说,“撒大爷,你的房间在隔壁呢,这么晚还有什么事情嘛。”

阿撒兹勒没理会她,径直转身望着窗台外的景致,银色的月光如水一样落在他身上,溶着一层淡淡的薄辉,“唐,你可曾有想拥有的事物?”

听到他忽然问这么奇怪的话,唐叶更加迷惑了。

“那喜欢的事物呢?”侧着脸,他紧接着问。

唐惊得差点夺门而出,手已经抚上了门把手,听到他这么莫名其妙的问,慌忙说“没有。”

惊觉这个答案过于敷衍,她又赶紧改口,“喜欢的东西很多,比如天晴的时候,美味的食物,毛茸茸可爱的生物。。。很多很多。”

“那喜欢的人呢?”他语气很平淡,没有一丝表情,月光如霜,覆在他白皙如瓷的面庞上,纤细修长的指尖缓缓勾着自己漆黑的发丝,一下一下理着,十分漫不经心。

大半夜忽然跑过来问这个,唐叶又惊又疑,被问的措手不及,吞吞吐吐着开口,“那个。。。我。其实。。我这个。。。我。。。”

喉咙里塞满了石像鬼,望着阿撒兹勒那张精致冰冷的脸,所有的话语都被喉咙里的石像鬼吃了去,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阿撒兹勒见她一脸绝望又慌乱的神情,眼里噙着揶揄,悬浮在半空缓慢朝她飘来,背后萦绕着诡异又浓郁的黑雾。

眼看这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近,未开灯的房间内尚有月色,他是比黑暗更漆黑的存在。她心脏跳的愈发剧烈,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胸口。

阿撒兹勒已经离她不到十公分,忽然压下来。

她赶紧闭上眼。

想象中的湿濡并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半晌,她疑惑地眯开眼缝,却瞥见阿撒兹勒站在原地,唇畔勾着淡笑,好整以暇望着自己。

心知自己是被捉弄了,她又羞又怒地钻回床上,把头一捂不出来。

羊毛毯被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道拉开了些许,身上一沉,阿撒兹勒欺身压在她身上。

“我我我我要睡觉了。”唐叶赶紧用手挡住脸大喊。

他附身舔了舔她挡着脸的手背,手臂立刻传来酸麻,无力落到了身体两侧。阿撒兹勒的唇已经离她已经这么近,唐叶暗道一声见鬼,熟悉的湿润已经覆了下来。

忽然间,唇上一片冰凉的柔软,冷冷的鼻息洒在她脸上,却把她整张脸都烫的如同云霞。阿撒兹勒低头仔细看着她,越看,眼睛越是温柔的弯起,口中的利牙越是恨不得立刻探出,一饮这触手可及的血肉之欢。

就在她要迷迷糊糊沉沦的时候,冰凉忽然消失。

耳边传来一句清冽的声音,“晚安。”

压抑感烟消云散,房间里浓郁的黑暗之气微微褪去,世界重新恢复了平静。

再睁开眼,屋子已经空了,月色依旧。

若是再有下次,她一定要冷静下来,淡定面对,然后狠狠的反咬他,气势上决不能输,不能输!在睡着前,唐叶如是懊恼的想。

银白色的星霜之尘,将街道染得一片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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