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五一愣,最后还是收回了那八两银子,却是神色怏怏,莫名的有些胸口发堵。
十几两银子,在村里人看来是大数目,可是能买来桂重阳带回来的书吗?根本买不回来。桂重阳不仅没有敝扫自珍,与桂五共享,还将许多针对童子试的书送给他,还有之前老师的教导的应试技巧也一一讲了。这其中心意,不是十几两银子能换的。

桂重阳摊摊手,他实话实说没有挑拨的意思,总归是一家人,还是互相体谅为好。杨氏的心病既是这两车松木,那就“对症下药”好了。

心里发堵的,却是不止桂五一个。

杨氏坐在二房东厢,一边捶胳膊,一边生闷气。

杨氏不怕累,可是怕气。

那是两车松木,不是两棵,松木做大梁就是了,竟是连檩子、门窗的木料都预备出来,全套的松木。这样的屋子盖出来,能传好几代人。

杨氏就是想过以后家里盖房,也没敢往全套松木料子上面想过。

同样是旧屋,二房的房子只是修缮换门窗,老宅的房子却是全部重起,这就不说什么了,毕竟老宅屋子破旧不堪,也没有修缮的必要,可是重起是重起,盖成全套松木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的一套宅子抛费,盖杨木的能盖两套。

大儿子不说,以后要给长辈养老送终,不会分出去;小儿子成亲后,肯定要分家的,房子却还没影呢。

桂五这个嫡亲叔叔,给隔了房的堂侄盖房子,却忘了自己还有个嫡亲的二侄子!

刚才看到那两车松木,杨氏差点气炸了肺,实在难以克制,便借口有暑气先回来一步。

小重阳是不错的孩子,长房再没有旁人也可怜,可是帮人没有这样帮的。虽说桂重阳说那是两车松木是他托桂五买的,可是杨氏也不是傻子。要真是他托付买的,作甚一丝动静没透出来?

杨氏心里明白,不管桂五花多少,那都是桂五的钱,与自己不相干,可一想这些年的苦日子,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杨氏躺了小半天,到晚饭时候还是起来了。

全家都在老宅帮忙,桂二爷爷却没有过去。一是那边都是种体力活,桂二爷爷上了年岁出不上力;二是桂二爷爷辈分高,过去了小年轻们反而放不开。

等到了厨房,就见江氏在,杨氏不免有些别扭。

江氏只做未见,笑着说:“嫂子不舒坦,就躺着去,今天晚饭尝尝我的手艺。”

杨氏满脸不信。

江氏笑着推杨氏出去,道:“嫂子放心,别的不会,面总会煮的。”

杨氏勉强笑了笑,便任由江氏去了。

江氏先调好了芝麻酱,随后按照三人份,煮了大半把龙须面。将其中一大碗送到上房后,江氏端着剩下的两碗面去了杨氏屋子。梅朵不在,今天镇上有集,跟着张大娘去镇上送绣品去了。

餐盘上,除了两碗面与鸡蛋卤之外,还有切好的萝卜丝、蒜苗,焯过水的黄豆芽与木耳丝。红的、绿的、黄的、黑的,看着色彩斑斓。

杨氏颇为意外,真心赞道:“弟妹心思巧,这面定是错不了。

江氏道:“这刀工粗苯,哪里有嫂子半点精致,也就是自家人吃一口罢了。”

过水的龙须面,加上四样菜码,浇上一调羹调好的芝麻酱,看着就食欲。饶是杨氏憋闷了半晌,此刻也来了食欲,连吃了几口道:“之前家里也吃过水面,却没想过用芝麻酱直接做卤,吃着香还不腻,正经是好吃食。”

江氏笑着道:“既喜欢,嫂子就多吃几口。”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要不明儿开始,还是我随婆婆去前院吧,嫂子在家里歇几天。”

杨氏连忙摆手道:“算了,这都入伏了,厨房的活儿烟熏火燎的,你怎么受得住?我歇了半日,已经缓过来了。”

江氏身体不好,梅朵是闺女,去前院做饭的就是桂二奶奶与杨氏、梅氏两个。可桂二奶奶上了年岁,梅氏又是绣娘,一双手向来养的精细,许多厨房的活儿不好干,因此那边掌勺的还是杨氏。

二十几号青壮的饭食,一天两顿,即便都是大锅菜,也够累人的。杨氏说有些中了暑气,倒也不是完全装病,也是这几日确实累着了。

江氏道:“嫂子辛苦了,待老宅屋子盖好了,可得让小重阳好好谢谢嫂子。”

杨氏摆摆手道:“不过是出把子力气,又有什么?别的相帮,我也使不上力。”

妯娌两个说着话,倒是将之前略显生硬的气氛去了不少。

归根结底,杨氏也不是那完全糊涂的,不过是涉及两个儿子,就一时想不开,待现下恼也恼过,哭也哭过,她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时,就听窗外有人道:“嫂子在吗?四姐也在嫂子屋吧?”

杨氏有些不自在,起身对窗外道:“在呢,前院忙完了?怎么这个点回来?”

桂五倒是不见外,直接进来,先递给杨氏两包草药,道:“这是方才去宋家抓的两幅药,都是治暑热的,嫂子熬了吃。”

杨氏只觉得面上滚烫,接了草药,有些手足无措,庄户人家冷了热了都是寻常,有几个去会专门喝药的?

桂五却仿佛未见,从袖袋里掏出几块银子,递给江氏道:“这是重阳补的八两松木钱,你先收着。”

江氏玲珑心肝,虽不知这“松木钱“到底是什么官司,可有杨氏先前的不自在,多少也猜测些,便顺着丈夫的话道:“总共花了多少银子?你可是当叔叔的,既是重阳托了你,你可精心些,帮孩子省些钱。”

这话,却是正与桂重阳之前的说辞对上。

杨氏闻言一愣,面上露出几分讪讪来。

桂五一直暗中留心杨氏反应,见状心中一叹,面上却只做平常道:“找老赵买的,还能贵了不成?两车松木,原本是十六两银子,看我的面上打了个九折,十四两六钱四分。拉回去的杨木,一棵一百五十文,折银四两五钱,还差十两零点钱。重阳那小子,是个不爱占便宜的,我只说差八两,这不立时就将八两银子结了?也是拿他没法子,你可莫要说露馅了。”

杨氏站在旁边,不好意思看桂五,可耳朵却是支愣着。

将这前后听个分明,晓得那两车杨木确实是桂重阳托桂五买的,杨氏羞的无地自容。

至于中间差的那二两零点银子,那不是做叔叔应该贴补一二的?要是桂五一文钱都不少收桂重阳的,那才是奇怪了。

自己又是红眼病,又是小心眼,要不是桂五夫妻两个在,杨氏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

想着方才她走时候,桂二奶奶脸色不好,杨氏就站不住了,将药包往旁边一撂,道:“就是一时热着了,偷了半日懒就行,我这就去前院,没有我掌勺我可不放心……”说罢,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桂五与江氏夫妻对视一眼,见丈夫蹙眉,江氏安慰道:“多体谅些,嫂子这些年委实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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