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外早就下了雪, 崔蓬的情况比她在京城的时候好了一些,冬生与夏生在外头骑马,崔礼与春生则在马车车厢里头陪崔蓬摸牌玩儿。
一站又一站,风雪压境, 冬生回头说:“天快黑了, 咱们找个地儿住下吧。”

马车停在山海关最大的客栈, ‘夜归人’, 冬生与夏生下了马,崔礼扶崔蓬下马车, 夏生进去打点住宿, “店家, 要三间房,再来点肉和热汤。”

崔蓬穿一件白底绣银丝的狐皮大氅, 关外的雪不似江南雪花,六角或者八角,关外的雪花成团落下, 砸在人身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崔礼接了一团雪球往崔蓬帽檐里塞,女人咯咯笑,转身就捧了一团更大的砸回去。

雪下得更大了, 鹅毛大雪落成帘,挡住了女人的视线, 崔蓬许久听不见崔礼的声音, 又不见崔礼再回来砸她, 女人才抬起头往身边看过去。

哪里又有崔礼,崔礼早就跑到客栈廊下站着了,剩下崔蓬一人在雪地里玩耍。女人笑一笑,伸手拍了拍斗篷上的雪,准备也进客栈暖和暖和。

女人转过身,才想往客栈里头走,外头便有两匹骏马驰骋而来,马上一人穿盔甲,行伍打扮,另一人则穿一件黑色大氅,深黑色的貂皮大氅。

崔蓬行动虽比过去迟缓,但目力还是好的,她一眼就看清了马上的人,曹令君与唐纵。唐大都督的马快曹令君一步,骏马要踏过崔蓬身边的时候,唐纵一扯马缰,马儿扬踢嘶鸣,在崔蓬身边站定了。

女人仰头,“你怎么来了?”

崔蓬如今瘦得很,她的脸藏在白色狐皮的帽檐里,显得脸儿越发小了。

唐纵拉了马缰,“我来送你。”

女人低头,似是在笑,唐纵说:“你可以不同我道别,但我不能不来送你。”

崔蓬点头,“好,多谢唐大都督迟来的送别。”

唐纵点头,“那我走了。”

崔蓬在雪地里站着,她就站了这么片刻都觉得脚底透心的凉,唐纵这样一路骑马奔袭过关,想来身上更凉。

崔蓬没有留,她想唐纵或许希望她留一留。但她只说了一句话:“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大都督,保重。”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唐纵侧开马身,仰头大声笑出来,“好,好个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蓬蓬,我祝你好。”

唐大都督扭头又走了,骏马前头是关内,关内有桃花、美人,还有美酒。马后头是关外,关外有甚么,关外有她。关外也只有她。

曹令君跟着唐纵千里走单骑了一回,两人骑马一路从北京城追到山海关,快马换了七匹,终于赶在山海关见到了那女人,但大都督好像又吃瘪了。

曹令君心中闷得很,替唐纵心闷。里头的冬生也闷得很,一样是替唐纵心闷。

崔蓬一直在客栈外头的雪地里站着,等唐纵走远了,她才低头上来。

崔礼说:“送上门来的你不要,你当真是与众不同。”

崔蓬的斗篷已经湿透了,崔礼伸手替她去拂冻死了的冰渣和刚落的雪花,女人摇摇头,往屋里去了。

这一年,是嘉靖十七年的冬月,冬月十七,山海关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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