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姑奶奶和沈家小叔子的关系不寻常,两人走得亲近, 闲言碎语虽不长脚, 却似秋风一样, 冷不丁地就蹿入了旁人的门户中。
各家都要过八月十五, 唐玉蝶在自己房门口挂彩色灯笼, 她个子生的矮, 这回站在椅子上也够不着, 沈醉从那边走过来,唐玉蝶喊:“喂,来帮我一把。”

“嫂嫂不如先下来吧, 我来替嫂嫂挂灯笼。”

“少说屁话,托着姑奶奶,姑奶奶马上就要好了。”

唐玉蝶说一不二, 沈醉叹口气, 走过去问:“嫂嫂想我怎么帮你?”

“你抱着姑奶奶的腿, 姑奶奶坐在你肩上, 不就够了吗?”

沈醉起先没动, 唐玉蝶踹他一脚, “快点的,木头桩子一样,快点!”

这一脚伸出去没踹到人,唐玉蝶自己倒是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沈醉赶紧走过去扶她, “嫂嫂, 你站稳了。”

“嗯,我准备好了,你使点力气把我抱起来,我不是很重的......”唐玉蝶往房梁下挂灯笼,沈醉托着他哥哥的新婚妻子,他哥哥的新婚妻子坐在他的肩上,两人不知不觉,不知觉后头来了人。

沈约来了半晌,他一直瞧着唐玉蝶的动静,他没说话,他的大舅哥也没说话。唐纵一直看着唐玉蝶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肩上动了又动,笑嘻嘻的,唐大都督等他的妹妹跳下地面,转过身来,才不阴不阳来了一句:“灯笼挂的不错。”

“那当然。”唐玉蝶一回头,就发现不对劲了,她的丈夫连带着她的哥哥都在灯下看着她,唐三小姐心道,要命,真他.妈.的就是个灯下黑。

沈约没有说话,唐纵上前去拨了拨唐玉蝶刚刚挂好的灯笼,说:“还是偏了点,你坐错了地方,所以挂歪了灯笼。”

外人看起来,唐家的小小风波并没引起甚么大浪,毕竟沈醉是沈约的亲弟弟,唐玉蝶又是他的妻子,他能把他们怎么办?

舒芬坐下来和霍韬聊天的时候,就带了点别的信息出来,“唐纵觉得他亲妹妹不成气候,压不住沈约,他回去找帮手了。”

“甚么帮手?”霍国公爷躺在摇椅上,“再找个姊妹来?我记得唐家二小姐嫁了,唐家四小姐才十三岁,唐五小姐十一岁,唐纵找谁,找唐四还是唐五?”

“呸!”舒芬道:“你想得美,区区沈约,也值得唐家动用这么多嫡亲的小姐?这回唐纵招来的是他母家那边一表三千里的一个表妹,他想找个人帮帮唐玉蝶,也顺便制住唐玉蝶。”

舒芬拍拍手,“唐纵那个一表三千里的姊妹,好像也是我的姊妹,这么表亲论起来,我们都还扯着点关系。”

“来的是谁?”霍韬摸了摸眉毛,“沈约这人软硬不吃,唐玉蝶和他崩了是迟早的事,唐纵不信邪,非得赔上个妹妹才知道撞南墙。”

舒芬端着冰镇的莲子茶,说:“唐纵就惦记沈约手里那点证据,他唐大都督贪.污.腐.败又不是甚么新鲜事,用得着这么紧张沈约小小一个兵部主事吗?我看沈约和唐纵之间还有点甚么是咱们不知道的,他们在互相遮掩。”

“嗯”,霍国公爷笑了笑,“传说锦衣卫还知道天下人所有事呢,你去问马鸣衡,你今天放了几个屁,他马指挥使知道不知道。”

“哧哧,哧哧”,舒芬吱吱笑,“这来了北京城一个多月,朝鲜崔家的两位公子有甚么动静吗?”

霍韬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没什么,就是听说他们打算开家铺子,咱们以后可要多帮衬帮衬。”

霍韬说话做事不喜欢把话说透,也不喜欢把事做绝,这是他和唐纵不一样的地方。唐大都督咄咄逼人,但霍韬不喜欢这么干,他喜欢慢火细熬,也总能把水烧热。

崔蓬坐在自己的阁楼上整理书册,夏生在楼下喊:“少爷,来客人了。”

戌时都过了,城中开始宵禁,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防治安和火灾,霍国公爷静悄悄从他家后院出来,进了朝鲜国来的崔家人的门庭。

霍国公爷上楼,女人头也没回,霍韬说:“怎么的,铺好床准备自荐枕席啊?”

“咳”,崔蓬扭过头来,“我怕你在自荐枕席之前,我会先拆了你的胳膊。”

霍韬在软塌上坐了,中秋过了,窗外有凉风,霍韬说:“南京那边有消息了,你的事情,可能会被拿出来重审。”

“重审?”崔蓬这才来了兴致,她给霍韬倒茶,“朝鲜那边的茶,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嗤”,霍韬睃她,“瞧你这样儿,我一说重审,你就会动了,我刚要是不说,你是不是都准备送客了?”

崔蓬坐直了,她说:“几日之前,我去国公爷府里拜会的时候,我就想同国公爷要个说法。”

“说法?"

霍韬瞧崔蓬,“我记得我没睡过你啊,你要甚么说法?”

夏生端了果品上来,愣愣站在门外,霍韬看他,“进来吧,我和你们公子说笑话呢。”

秋天有了柑橘,霍韬剥开一个,吃了一片,又递给崔蓬,“吃吧,不错,甜。”

崔蓬望着他,“我说你这人......”

“我怎么啦?”霍韬双手捂着胸前,“你别想欺压我,外头就有五城兵马司的人,你要是想欺负我,我会喊人的啊。”

“夏生,你下去吧。”

崔蓬撵走夏生,她往霍韬身边移了移,霍韬往后退,崔蓬一把捏住霍国公爷的手腕,“你个骗子,趁着我生死不明,你骗了湘灵的身子,你还骗她入宫,你还说你会和她白头偕老?”

霍国公爷咧嘴,“她说的?”

“我自己想的。”崔蓬道:“废话不需多说,你只要告诉我,是与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

崔蓬抿着嘴,霍国公爷身体忽然前倾,他逼到崔蓬跟前,“戚英姿,你脑子还是有问题,这么些年,就没见好啊!”

霍韬的鼻子快碰到崔蓬的鼻子,女人往后退,男人一把搂住她的腰,“戚英姿,你得瑟甚么,你现在安全了吗?莫说沈约认得你,马上就要回京的翰林院学士杨宝儿认得你,就这北京城里起码就有三个人认得你,还有你那些大大小小的兄弟们都认得你!唐纵只需要找到他们其中一个,你的假身份就被拆穿了,你得意甚么?”

崔蓬蹙眉,“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我再去死一回不成?”

“嗤嗤”,霍韬道:“我看这是个好法子。”

“这是个好法子?”崔蓬被霍韬抱着,她去拉他的手,“好个屁,要死也是你先死。”

霍韬将崔蓬往自己怀里一拉,“我的意思是,你死了崔蓬,换个女人身份,住到我府里来,到时候没人认得你,当真是一劳永逸了。”

崔蓬望着霍韬,霍韬望着她笑,女人将霍韬往床上一摔,霍韬道:“这么急?”

“我呸!”

崔蓬压在霍韬身上,胳膊锁住他喉咙,“你搞甚么鬼,湘灵的事情你怎么说,她说她不想在宫里住着了,她要出来,你打算将她怎么办?”

霍韬躺在崔蓬的床上,他仰着头叹气,“姑奶奶,姑奶奶们,你们都是姑奶奶!我的大姑奶奶,你回去告诉二姑奶奶,买回家用过的东西还没有无故退换的道理,皇帝陛下都被她用过几次了,现在还想换人,是不是晚了点?”

“哧哧”,崔蓬低声笑出来,末了,她觉得好笑,便哧哧笑个不停。

霍韬说:“皇帝是那用过就丢的物件吗,自来只有妃子失宠于皇帝的,你何来听说过皇帝被妃子厌恶,继而失了宠的?白姑娘是我诓骗进宫的不假,但她现在也过得很好,咱们的皇帝陛下喜欢她,珍爱她,待她如珠如宝,她还有甚么不满足,非想着要出来?”

霍韬叹口气,“出来也可以,和你一样,死了再出来。要不然这么个大活人,我弄不出来。”

“那你当初......”崔蓬心想,男人的嘴,信他们不如信世上有鬼。

霍韬侧了个身,一手撑着头,他扯崔蓬衣裳,“戚姑娘,求您宠幸于我吧,在下失宠很久了,求您能一亲我的芳泽,解解我的干渴。”

崔蓬一脚踢在床边上,“滚.你.妈.的,老子看不上你,滚!”

霍韬险些从床上掉下来,崔蓬弯腰拉他,不想手掌反被握住,霍韬说:“沈约你就不要再想了,他不是你的,我觉得你也不是他的。”

崔蓬低头看他,霍国公爷换了个笑脸,“你别不信邪,搞不好你是我的。”

“咳咳”,崔蓬又要咳,霍韬捏着她的手,说:“其实沈约也就先我认识你两个月,我觉得你们女人都挺有意思的,非讲究个甚么先来后到,但排个先后又有甚么意思?你在认识沈约之前,已经认识了你的那些弟兄们,你怎么没嫁给他们其中一个?”

“我......”

霍韬笑,“你......你不出来了。因为你过去没见过沈约那种男人,你受了那种男人的吸引,于是你给自己心理暗示,你爱上他了。可你真的爱上他了吗?他娶亲的时候,你有没有以身代之的感觉,他和唐玉蝶成了夫妻,你为什么不去杀了唐纵兄妹,那你就能拆开他们了。”

崔蓬叹口气,“你举的例子太极端了,我心系沈约,也不代表我要高举屠刀向他的妻子和大舅子,我不一定......”

霍韬摇头,“阿姿,你还不够爱沈约,其实你还不够爱他,于是你很彷徨,你进退两难,进一步觉得自己有罪,退一步觉得自己不甘,明明你是先认识他的,为什么他成了别人的丈夫。”

崔蓬很难回答这些问题,她有想过她和沈约以后怎么办的问题,可临到头,霍韬一一戳破,她又觉得自己的感情其实不是那么牢不可摧。

“阿姿,照我的说法,你装一辈子男人也等不到沈约,你只会给他不娶你的理由,哪个男人会娶个男人回家呢?”

“霍韬,我......”

霍韬松开崔蓬的手,“好了,不说了,我叫人给白湘灵传信,让她安心和皇帝过日子,咱们皇帝陛下年轻英俊,又是九五之尊,绝不至于辱没了咱们貌美的白姑娘。”

“嗯,”崔蓬背过身去,低声笑了。霍韬又添一句:“就像我也不至于辱没了你一样。”

她才转身,又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梳头发,霍国公爷拿着一把半月形的白玉梳,他说:“其实咱们俩挺合适的,你不男不女,我阴阳怪气;你豪迈英武,我小心翼翼;你冲锋陷阵,我在后头替你摇旗呐喊,‘吾家妻子悍勇’!你不觉得咱们俩个真的挺合适的吗,起码比你和沈约合适,不如你真的考虑我看看?”

崔蓬回头,女人要做怪脸,霍韬点她额头,“大隐隐于朝,朝中高人多了去了,沈约多年都熬不出头,你这点脑子,怎么敢换件衣服就往朝廷里钻?”

“我......”

“好了,不说了。”霍韬将梳子放在台上,“送你的,也是徽宗用过的东西,比你的簪子值钱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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