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和唐玉蝶的关系, 她不是我的卿卿,她不是。如果还有来生, 你生在朝鲜国,我也一定会找到你,你且安心等待。”
崔礼端着一碗药从后堂出来,他将药碗一搁,捏着嗓子学沈约, “阿姿,她不是我的卿卿, 苍天可见, 她不是!”

崔礼道:“啧啧啧, 这么肉麻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崔蓬用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瞟他,崔礼摇头晃脑, “还喝个狗屁药, 我看他这病也不用治了,你要是肯原谅他重回到他身边, 我保证他百病都消了。”

崔礼拍崔蓬肩膀,“喂, 你这情郎嘴真甜, 你还嫌我露骨,他难道不比我露骨十倍?”

崔蓬拂开崔礼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二哥请自重。”

崔蓬自顾自走了, 崔礼望着她背影, 道一句:“男人信得过,母猪会上树。嘴这么甜的男人,哄得好你,还哄不好那唐三小姐?”

人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遇见危险的人或事自然是要避开的,很多年前的白湘灵就不爱和沈约打交道,她和沈约不对盘。崔礼并不是非常信任沈约,沈约这种男人的心埋在皮囊之下,不剖开看一看,绝对不知道里头是黑的还是红的。崔礼觉得崔蓬还是太幼稚了些,或者说叫稚嫩,关于沈约,崔礼的感觉就是那个男人很危险。

至于崔蓬自己是不是如崔礼所认为的那样稚嫩,或者说对男女关系缺乏经验,崔蓬认为不是的,起码她自己认为不是的。

沈约被人贴上了标签,依附于唐纵的标签,他不择手段往上爬,娶了一个大明全帝国的青年才俊都避之不及的唐玉蝶,这点叫人瞧不起,真是叫人叫瞧不起。

崔蓬没有瞧不起沈约,人各有志,早在沈约初入仕途的时候,他就说了自己看不穿,看不穿名,看不穿利,看不穿色相,看不穿金缕衣和黄金屋。

既然这些都是他想要的,他过自己的日子,世人为什么要用一种高尚的普世的标准去鄙视他呢?

沈约的情话是很好听,崔蓬也绝无想过自己能听到沈约的情话,对象还是她,不是别人。

崔蓬绝对相信沈约的情话是真的,但也绝不是对自己说的,他娶了唐玉蝶,心有不甘,他有爱的女人,这人也不是自己。

沈约或许爱的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家小姐,弹琴作诗画画,他或许爱的是个小家碧玉,浆衣洗裳为他作羹汤。他如何会爱自己,当年日日相对,他都不爱自己,更别提如今了。

崔蓬在自己的阁楼上煮茶,她现在无兵可练,几乎等于无事可做,崔蓬烧水烹茶,崔礼在外头说:“我伤害你了?”

“没有”,崔蓬道:“进来喝茶吧。”

崔礼在女人跟前坐了,“我并非刻意伤害你,也不是要刺激你,我是希望你冷静,不要......”

“无事,我很冷静。”崔蓬捏起小铜壶倒水,“沈大人有心事,他不爱唐玉蝶,他又不得不忍受唐玉蝶,于是寻了个契机,跟我倾吐几句罢了。”

“你的心荡漾了?”

小铜壶里的水滚烫,崔蓬将水倒出来,有一滴落在茶盘上,她说:“我荡漾甚么,我能嫁人吗?沈大人别有所爱,日后你就知道了,那是个很漂亮的娘子。”

“谁?”

“烟波楼徐娘子,是个花魁,过去在宁波府的时候,沈大人就很喜欢她,约莫沈大人喜欢的都是这样的罢。”

沈约或许不知道,崔蓬了解他,比他了解自己还甚。

唐玉蝶依旧在沈宅里兴风作浪,她是个静不下来的姑娘,她年纪不大,今年还只得十七岁。唐家姑娘既不喜欢住在京城,也不喜欢沈约,她觉得沈约身上有种老男人的气味,垂垂老矣。这种气味让她形如嗅到泥巴腥味,好似人被埋了半截子入土的衰老之气味。

沈约已经满了三十岁,唐玉蝶只得十七岁,两人中间隔着十三个年头,这十三个年头足矣换掉一个朝代,更迭帝位,改朝换代。

唐玉蝶也不是非要吓唬沈约,她带的两条蛇其实只是为了防止沈约靠近他,她在新房里弄出来的诡异画面都是为了吓唬沈约,她不喜欢沈约这个老男人,她怕他。

因为她怕了他,于是先下手为强,她要他怕她。

沈约不在家的时候,唐玉蝶也不做甚么,她在沈约书房里挖地刨洞,洞里捉到的老鼠都是用来喂蛇的。唐玉蝶把她的两条蛇摊平了,放在青石台阶上晒太阳,她自己就搬了一把竹子编的椅子在旁边坐着。

沈家的下人们无一敢靠近这位姑奶奶,她的老鼠她的蛇,她的坛子她的罐子里头都是蝎子和蛆,小丫鬟们怕了她,所幸唐姑奶奶也和沈家的人不亲近,她只想一个人呆着。

“嫂嫂,你在做甚么?”

唐玉蝶扭头,瞧见沈醉提着一个食盒过来,沈醉就是她的小叔子,沈约那个老男人的弟弟。唐玉蝶笑一笑,她心想,这小叔子倒是挺有意思的,沈醉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唐玉蝶起了捉弄之心,她抱起一条蛇就往沈醉身边走。

“嫂嫂,吃饭吧。”

沈醉好像并不怕蛇,唐玉蝶见对方不受惊吓,便没了作弄的兴致,她将蛇放回原处,自己打开食盒,“这个啊......”

“嫂嫂不爱吃?不如嫂嫂说说你爱吃的,我让下人去做。”

唐玉蝶仰着头,“也没甚么爱吃不爱吃,我不爱吃的东西多了,我爱吃的东西也多了,跟你说不着。”

沈醉笑,他其实五官与沈约颇为相似,但唐玉蝶就是觉得他们是两个人,她一眼就分出来了。当时沈醉在马上迎亲的时候,唐玉蝶还心想,要是娶我的人是这个人就好了。

可惜,娶了她的人是沈约,是她讨厌的一个压抑又沉闷的老男人。

想到这里,唐玉蝶似乎又没甚么胃口了,她眼皮子一掀,“喂,咱们去河里摸鱼吧?”

“嫂嫂想钓鱼,那我叫人去准备。”

唐玉蝶摇头,“呆子,错了,不是钓鱼,是摸鱼。摸鱼儿你懂吗?”

沈醉跟不上唐玉蝶的思路,唐大奶奶指着沈宅后头的河,“那啥,水啊,鱼啊,咱们去河里摸。”

“嫂嫂,这恐怕使不得,若你失足掉进河里,哥哥回来会怪罪我的。”

“呆子,瞧你一脸呆相,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去摸鱼儿了?你瞧那些人,他们敢跟着咱们吗?”

唐玉蝶倒是清楚自己的情况,她也清楚沈家下人的情况,她要翻天,沈家的人不敢拦,她要下海,沈家的人还巴不得呢,巴不得她下了海就别回来。

唐玉蝶扯沈醉袖子,“走,咱们去河里玩儿。”

沈醉与沈约不同,沈约自小失了母亲,他是长子,加之他常年与爷爷生活在一起,性格难免稳重沉闷。沈醉则是沈约父亲新娶的妻子的孩子,沈约搬去和爷爷住,他便是家里最受到关照的孩子,他的性格也更开朗些。

唐玉蝶说干就要干,沈醉去拿水桶和渔叉,唐姑奶奶已经准备脱鞋下水了。

“嫂嫂,这里水深,你莫踩空了!”

唐玉蝶实在爱撒野,沈醉只得拿着渔叉跟上,唐玉蝶连连摸空,沈醉倒是一叉一个准。唐玉蝶叉着腰,“身手不错呀,呆子。”

太阳烈了,照得河水波光粼粼,沈醉道:“嫂嫂,上来歇会儿吧,我带了茶水。”

“嗯”,唐玉蝶将手伸出去,“喂,呆子,拉我一把啊!”

沈醉伸出手来,他握住唐玉蝶的手掌,两人手一接触,唐玉蝶就心想,果然没有那种老男人味道,她哥哥唐纵身上就有,沈约身上也有,真是烦死了。

沈醉从本质上说也是个细心的人,他与他哥哥沈约一样,只是沈约心细得更不露声色。唐玉蝶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了,说:“带点心了吗,我饿了。”

沈醉将四品点心用食盒装着,点心下层是茶壶和杯子,他将点心盒子递给唐玉蝶,又给她倒茶,“嫂嫂,慢点吃,别噎着了。”

唐玉蝶饿了,她不爱吃沈家的饭菜,她想她既然不喜欢沈约,就不应该爱吃沈家的饭菜。唐玉蝶怀着一种奇怪的逻辑在沈家住着,但此刻她饿了,她只是讨厌沈约,她又不讨厌沈醉,这就开始可着点心吃。

点心有花生糖和绿豆糕,另有栗子糕和炸春卷,唐玉蝶先吃了四条春卷,又摸了两块绿豆糕吃了,等她喝了沈醉递给她的茶,喘口气,才衔着一块花生糖,说:“还成,下次也这么给我带。”

“好的,嫂嫂。”

沈醉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唐玉蝶对他的指派,唐家姑奶奶扭头看他,“喂,我说甚么就是甚么,你没有一点意见吗?”

沈醉道:“嫂嫂喜欢吃,那下次也带,我为什么要对嫂嫂有意见。”

“哼,呆子!”

唐玉蝶仰着头,“我跟你说一点秘密,但你不能跟别人说,包括你哥哥。”

“为什么?”沈醉道:“若我哥哥问起呢?”

“呆子,既然是秘密,他怎么会知道?”

唐家的小姑奶奶站起来,她捶捶肚皮,“嘿,我跟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嫁人的,我本打算一辈子在榆林老家呆着,我要炼丹,我要长生不死。”

沈醉没有说话,唐玉蝶低头看他,“怎么样,怕了吧?”

“不是”,沈醉嘴巴抿了抿,他说:“嫂嫂,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长生不老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等我炼出仙丹不就有了吗?”

沈家小叔子先是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唐玉蝶,然后放低了声音,说:“嫂嫂,上头的话你别再说了,你都已经嫁给哥哥了,你的这些话若是教他知道了,他会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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