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七叶回答得十分干脆,看着那咆哮的忘川河水,悠悠道:“天地万物都有情有念,只是深浅不同罢了。若是情到深处,哪怕在这河里日夜受水炙火烤,便也觉得快乐罢。”见这河水又共鸣似的掀起高浪,七叶朝它们示意了酒坛,仰头灌了一口酒,才又道:“我找战神并非执念,而是放下。得让事情有个圆满,才能放得下,不是么。”
毕竟战神肩上担负的东西太多了,七叶与之纠缠便只有痛苦和无边的等待,如今见她说放下,杀不器自然万分支持。

于是允诺道:“好,我帮你。”不过顿了顿,又喃喃道:“只希望你将来不要怪我。”

“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来来来,喝酒,喝酒。”七叶再次抱起了酒坛。

“嗯!喝完这一坛,便带你去见战神!”杀不器一坛酒下肚后大手一拍桌,当下就决定带这个小花妖脱离苦海,反正战神不就在隔壁么?

近得很。

“好!哈哈哈——”七叶仰头大笑。

帝君,桫夜。

桫夜,帝君。

也许她该回到红月山去......

而忘川河对岸,一个墨绿色的纤小身影立在一片浓绿从中,稍不细看根本就分不出来是草还是人。黑色的斗篷盖住了她的大半个脸颊,露出的尖细的下巴白皙而光洁美好。

她沉默地盯着河对岸凉亭中正肆意畅饮的男女双双飞走的背影,淡淡转过身,轻轻地飘离了岸边。

这厢,重华帝君表情阴鹜地在半空中修补着缺口,卫朗和无墨却懒洋洋地躺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唠嗑。谁叫这结界乃上古诸神所制,只有帝君老人家才能动得了呢?

卫朗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嘴里咬着一根草感叹道:“你说这个女花妖哪点比得上古瑶池那位?论美貌论仙法论血脉,这小花妖哪点够得着的?你瞧瞧帝君那模样,莫不是帝君有眼疾?”

“卫朗,”无墨折扇遮着骄阳,悠悠道:“上次帝君送你的大石头还在吗?”

“在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卫朗拿出嘴里的草,一脸的疑惑。

“那大石头跟天帝赏你的凤血印,哪个好?”

“自然是帝君的大石头好!”卫朗斩钉截铁,“六界中谁不想得到一把帝君锻造的兵器法宝?只是这石头的玄机老子还未参透而已!”

“哦?是吗?凤血印可是随时随地给你源源不断的精气补给,轻巧便于携带,论效用论外观论——”

“好了好了,老子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对上眼了吗?不过说来这小花妖也真是,帝君可是六界第一人,她倒好,居然还使什么性子,简直不识抬举!况且咱不是护法吗?怎么半只小喽喽也不出来给咱解解闷?老子都快憋出病了!”

“卫朗。”

“干嘛!有话快说,老子要睡觉!”

“看你身后。”无墨拿起扇子坐起来,面露同情。

“看身后干嘛?这鸟都不来拉屎的地方除了咱们三傻蛋还有谁——”雅公主怎么会在这儿?!

卫朗一个激灵,连忙跳起来在大石头上行了臣子礼,“卫朗参见雅公主!”

一身华贵紫衣的少女脸上是天真无邪的笑靥,一碰一跳地跑过来抓住无墨的胳膊,“无墨叔叔,带雅箬一起护法好不好?”

无墨故意忽略卫朗求助的眼神,有些惆怅道:“护法这种事,向来都是帝君钦点的,本水君哪能做得了主啊,公主殿下还是莫要小仙我为难罢。”

说完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无墨瞟了一眼那黑洞,抬头朝公雅箬道:“公主殿下果真是要替帝君护?”

见无墨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身后,公雅箬机警地一回头,果然见一个头顶三角的深灰色小兽正想偷偷溜出来。

公雅箬正怕无墨拒绝,忙抽出腰间的火红长鞭飞过去,毫不犹豫地一挥鞭结果了那只小兽。这时黑洞深处却接连地蹿出各种小兽,公雅箬趁此大肆挥鞭,脸上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我说,那个疯婆子那样不好吧?”公雅箬居然没叫自己起身,卫朗自己站起来坐到无墨身旁,没好气瞪着不远处正大开杀戒的公雅箬。

但凡是神仙,在修炼之时便须有一副装六界苍生的慈悲心肠,她那样残暴杀戮,哪里有一丝神仙的样子?还天族,我呸!

见卫朗毫不严肃的鄙视,无墨轻咳了几声,道:“让她震慑一下那些无知小兽也好,况且她作她的杀孽,与我等何干?那些妖魔也不傻,一会儿准没有一个敢出来了。”半响,又补充道:“在天帝面前你也敢这么放肆么?”

“哼,亏老子以前还觉得雅公主是真正的仙女!”卫朗一副懊悔当初的样子,“放心,在天帝面前老子是臣,自然知道如何为人臣子。”

“嗯,看吧,有眼疾的是你,帝君的眼睛没问题。”

卫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语塞,烦闷地一转头,却看半空中帝君周身被黑烟笼罩,玄天剑转得飞快,那黑洞缺口好像一头猛兽在剧烈挣扎着。

“不好!帝君要强行加速修补,好像要走火入魔了!”卫朗大叫着,踢了无墨一脚便飞身朝半空掠去。

“帝君,你要作甚!”怪不得方才有那么多小兽冒死逃出来。

六界之中能与魔界一战的唯有帝君,但自帝君的天命之劫被泄露出来后,六界莫不各自勤加修习筑防,以应对魔族。

重华不理会卫朗的大叫,被浓重的黑烟笼罩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泛着炫目金光的玄天剑转动得越来越快。

无墨人未到,折扇已经飞到重华背后,源源不断地朝他身体里输送银白色的精气。卫朗见此也不犹豫,祭出自己的大刀,红色浓厚的精气也朝重华身上输送。

“如此正好。”清冷低沉的声音传进卫朗和无墨耳中,紧接着二人的身体瞬间就被僵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精气毫无顾忌地往外涌,就连卫朗身上天帝御赐的凤血印此刻也正在重华的头顶飞快旋转着。

帝君他老人家难道就不怕他们会“精尽人亡”吗?无墨和卫朗苦笑着对视一眼。

重华的周身被红蓝黑三色笼罩着,身前飞速旋转的玄天剑的金光却比之前炫目百倍,那缺口仿佛也停止了挣扎正一点一点地愈合。

这个是上古时期遗留的封印墙,六界之中除了帝君,便也只有那魔君阡娈能动它分毫了。

公雅箬抬头见这种情形,虽然心里十分想上去帮心上人,但她的乖张和理智是同在,强压下心里的冲动,认真地盯着深不见底的黑洞,为头顶的三人护法。

……

“你们地府与世隔绝,你们也没去过天界,会不会是认错人了?”七叶垂死挣扎,多么希望他不是。

杀不器指着魔界入口处半空中正修补缺口的重华,说:他就是战神。

七叶只是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突然刺穿挖去,其实将先前的一切串联起来,得知他就是战神并不难的,是她蠢,太蠢!

“我虽没去过天界,也没见过战神,但家中课业有六界大神大仙的画像,我不会认错的。”杀不器有些同情地看着泪流满面的七叶,有些懊悔地说道:“我说你定会怪我带你去找战神.......”

“不,”七叶泪雨滂沱,“太子殿下,我要谢谢你,否则我会连自己做了几个月的傻瓜都不知道,而且居然还想再做下去。”桫椤家的课业里也有大神大仙的画像,却为何独独没有战神的?

“七叶,我们回去吧。”见七叶怔怔望着半空中的人泪如雨下,杀不器一把揽住七叶就往回走。

七叶木偶似的被杀不器推着走,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痛?恨?悔?

若说之前他的不解释和离开让她痛,让她感到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在,闷到连呼吸都觉得好难;那么现在呢,心如刀割?万箭穿心?

呵呵,她居然想到要和间接害死桫夜的凶手好好开始?瞧瞧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那他呢?她求着他,要他带自己去见战神的时候,他怎么可以那样云淡风轻?那几次三番救她,子夜游湖,昆仑墟谷底,打铁房的拥抱,又算什么?

就因为她有几分他妻子的样子,所以便就这样逗着她玩么?

他凭什么这么耍着她玩?凭什么!

七叶一把推开杀不器,冲到阵中,朝半空中那被红白黑雾气笼罩的墨色身影大喊:“战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凭什么这么做!”明明三千年都没有掉过泪,却在遇上他之后眼泪就不值钱起来。

重华瞥见地上的七叶,听着她的那一声“战神”,身形微微有些踉跄。

“帝君,万万不可中断啊!”无墨连忙出声提醒。

这上古诸神的封印,帝君一人之力也是刚刚能修补,如今他老人家却铤而走险地突然加速,难道是想在这花妖发现之前补完吗?

“小妖怎么会在这里?旁边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崽子又是打哪儿蹿出来的?”卫朗心里早已把七叶当成帝君夫人了,如今帝君和他们三人都不能中断停下,只好瞪着铜铃大眼朝杀不器大吼:“喂,那小子,说的就是你,离小花妖远点!”

杀不器虽有些不耐卫朗的大吼,但一眼便认出了他天庭大将军的身份,再加上七叶情绪正激动,也不好生气,只是继续好生劝着。

重华看着七叶仰着头泪流满面的样子,眼皮抖动了几声,却不说话,只是闭上眼转过去,凝气定神,身前的玄天剑已经转得看不清剑形。

他居然什么都不说?他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解释!

“战神,你知不知道,三千年前因为你的不出现,有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魂飞魄散了?”眼泪已经决堤,七叶已经懒得擦了,只是仰着头继续质问,“你说你一日便到,但是三日,整整三日你都没有出现,你知不知道这三日有多少人失去了性命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你如何配得上战神二字?哼,你如此枉顾人命,就不怕玷污了上古神祇之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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