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带着一群雄武有力的家仆来到贾赦屋里, 他刚喝了一个半醉,陡然瞧见一群身材壮硕的仆从站到了身边, 吓得酒立刻醒了。
赖大行了礼,直接说明了贾母唤其前去问话。贾赦偏过头瞟了眼他身后拿着绳索的仆从,发现每个人都冷着脸,大有他不走便直接绑了去的势头。

尽管贾赦觉得,自己在府里上下的眼中已经没什么脸面可言了, 可仍然不想被贾母的人手绑着过去, 在路上“享受”众多丫鬟小厮的注目礼。

他咽了咽口水,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嘴里连连道:“快走快走,别让老太太久等了。”

虽然不知道老太太找他何事, 但看其派来的仆从请人的架势,就知道是出了大事。

不过贾赦自认为自己最近可安分了, 没出去和人鬼混,也没仗势欺人给荣国府招惹恶名, 所以也不怎么害怕。

荣禧堂离贾母住处近,鱼儿没等多久, 就看到了贾赦踉踉跄跄入门的模样。

贾赦站不稳, 导致行的礼七扭八歪的,半天都弄不好, 后来他干脆跪了下来, 给老太太磕了个头。“不知老太太叫儿子前来有何吩咐?”

贾母瞧着他那没个正行的样子, 就气不打一处来, 恨铁不成刚地说道:“你就跪在那儿,等你那混账兄弟来了我再一一问询。”

贾赦一听贾政也要来被问话,心里对贾母所为之事更加的好奇了,不时探头张望门口,希望贾政快点来。

没让贾赦久等,不多时,贾政被仆从用绳索捆绑起来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目睹了贾政窘迫的姿态,贾赦立刻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内心无比庆幸自己的配合。

“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一群狗奴才,谁给你们的底气绑人,还不给老爷我松绑!”

随着贾政的靠近,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思及一路过来,无数下人目睹了,他堂堂五品大臣被下人捆着走的狼狈情形,贾政感觉自己的脸面全丢光了。如果不是双手被束缚了,看他不掐死那几个害他至此的奴才。

贾母听了贾政的怒骂,指着他的鼻子叱道:“在我面前,谁给你的底气称本官了?哟,靠着玉儿的功劳升官了,受了下头小官的恭维,自我膨胀了是吧,胆敢我面前耍官威。”

“可别忘了,老婆子我乃是一品诰命,比你区区五品高了足足四个品级。是我给的他们底气绑人,不知贾大人想对我如何?”

老太太三言两句骂的贾政无话可说,觉得还不解气,伸手想去桌上想要拿杯盏砸过去,奈何刚才桌上的茶具给她一拐杖全砸了,没抓到东西。

鱼儿首先发现了贾母左右搜寻合手工具的动作,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贴心地递到了老太太手中。

贾政那头瞧见了鱼儿“助纣为虐”的举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巧被老太太发现了,手中的瓷杯脱手而出,正中贾政的脑门。

“瞪?说你两句,你还敢瞪上了?看来贾大人是真不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有本事当着她的面瞪玉儿,就得承受好她的怒火。

贾政辩解道:“儿子没有,我瞪的是……”那个不敬父亲的孽子。

不给贾政说完的机会,老太太强行打断了他的辩解,点了点自己的眼睛道:“你还敢说没有,当我两只眼睛是瞎的吗?”

鱼儿看着耍无赖的老太太,觉得可爱极了,故意朝贾政扬了扬下巴,引来了贾政的愈发仇视的目光。

别过头不理会贾政的怒视,鱼儿点头支持贾母道:“我也看见了。”

贾环嫌这把火烧的不够烈,火上添油道:“我也看见了。”

贾赦鹦鹉学舌,跟在两人后面道:“二弟,可别狡辩了,大哥我两只眼睛也看到了。”

林黛玉在贾赦来了后就退到了屏风后面,此刻用秀帕捂着嘴,免得笑出了声儿。

贾政指着鱼儿三人,都个人气哆嗦,都快发疯了。

“你也别不服气,我可是同下人们交代了,如果你们肯来,他们绝对不会动手绑人。他们既是绑了你,便说明我唤你过来,你不肯。”

贾母冷森森的目光扎进肌肤里,贾政心虚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刮视。“老太太息怒,实乃大皇子唤儿子出去有要事相商,国事要紧,儿子并非不愿意听从您的召唤前来。”

鱼儿闻言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拧了拧眉头,说道:“大皇子?我怎么不记得他和我们家有交情。”

借国库银子的事情还没解决,又闹出了参与皇子夺嫡的事情,贾母的脸眨眼黑成了墨汁,周身的气氛压抑得吓人。

觉察了这点,屋里的下人一致低头将视线落在了地板上,将自己当做一个只会呼吸的木头人,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边看贾政笑话的贾赦,亦是迅速敛起了笑容,绷紧了身体,乖乖地跪好。

刹那间,在贾母的低气压下,整间屋子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有鱼儿还能一如既往的放松。

鱼儿单手托着腮帮子,实在不想称呼贾政为“父亲”,敛目斟酌片刻,索性和老太太一样叫他贾大人。

“贾大人为何突然不吭声了?适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贾母表情阴冷冷的,只盯着人一言不发的模样,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比怒火滔天逮着人叱骂的时候,给人的压力更加的大。

贾政咬紧牙关忍耐着,手心粘乎乎的,沾满了汗渍。他不过是提起了大皇子,暗指自己受他看重,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老太太总见不得他好呢。

鱼儿轻轻拍打着老太太的背部,放着咬牙抵挡贾母低气压的贾政不管,侧头看向另一侧装雕像的贾赦,刻意用上了轻松的语气询问。“我听敬伯父说,赦伯父常去户部借银子?”

贾赦听罢眉毛都竖起来了,被冤枉的怒火,导致他暂时忽略了屋里头令人胆战心惊的氛围。

“放屁!我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可也不带像敬哥儿这样无中生有冤枉人的。虽然我时常嚷嚷着缺银子花,可我连户部的门口朝哪边开都不晓得,怎么就去那儿借银子了。”

贾赦不擅长掩饰自个儿内心的想法,任何情绪都会显露在脸上,旁人很容易就能看懂看透。他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在撒谎,熟悉的人一听便知。

鱼儿听着他愤怒中藏着点受冤的小委屈的话语,立刻排除了他向户部借银四十万的可能性,眼珠子微微转动,看了眼老太太,最后目光停滞在了贾政身上。

贾母怒极反笑,周身的冷气转瞬消失殆尽,恍惚间,周围的人都在怀疑起了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老太太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柔和,缓缓走在贾政面前,亲自给他解了绳索,柔声道:“绑疼了吗,刚才没砸伤你吧,过来母亲身边坐下喝口茶。”

贾母一改故态,贾政得到的待遇急转直上,面对她突如其来温和相待贾政都糊涂了,完全摸不着头脑老太太这唱的是哪一出。

贾赦两眼瞪得宛若铜铃大,极度怀疑老太太撞邪了,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悄悄往鱼儿那儿挪了挪,想要和他说明一下自个儿的猜想,不料甫一抬头便对看见了鱼儿双目亮晶晶瞅着老太太不眨眼的样子。

贾赦心里咯噔一下,都撞邪了?

鱼儿忙着欣赏老太太的精彩表演,没觉察贾赦看鬼似的看他的眼神。

贾母拉着贾政坐下,招手让琥珀送了一杯新茶过来给贾政。“这是今年新进贡的贡茶,太后赏赐的一些,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贾政感到糊里糊涂,却仍然端起茶杯品饮,老太太瞧准时机,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你借了国库多少两银子?”

贾政满脑子都在思考着老太太态度突变的原因,没做防备下,闻言下意识就说:“多年前刚进工部的时候,借了大概三十万,前些天重回朝堂擢升,刚借了十万两,合起来……”

突然,贾政回味过来,说话声戛然而止,刷地抬头望着老太太,果然看到她的脸已经阴沉了下来。

贾政喘喘不安地唤了声:“老、老太太……”

鱼儿坐直了身体,想不明白贾政几十万的银子花哪儿去了,于是问道:“四十万两,全花在了外头?”

贾政不屑地对鱼儿笑了笑,“你懂什么?与朝中的同僚、上官往来,送礼打点,哪样不需要银子?要想再上一步,和上司们打好关系,区区四十万两已经算少了。”

不说从前,单说如今重新戴上了官帽,投入大皇子门下办事,出一趟门,请一回客,至少都要千把万两。

他找王夫人要钱,王夫人说没有。他找账房支取,账房说要老太太允许,要不然只能支给他几百两。他不想去找老太太,这不是没法子了,才想到了去户部借取国库的银子吗?

说起这事儿,还要说到贾政当初去户部借账,户部官员直说国库没银子了,借不出。后来贾政拿出了荣国府的名头,那官员知道了他是皇上亲封海灵真人的父亲,才咬着牙挤出了十万两给他。

鱼儿丢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没好气道:“我的确不懂。”

贾政当鱼儿向他低头了,从鼻孔发出得意的哼声。

没等他快活完,贾母抡起手掌,拍的一声响,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老太太的身体经过了改造,尽管比林黛玉改造后的力气多有不如,但也相当于成年男子。一巴掌下去,眨眼在贾政脸上留下了一个显眼的红掌印,后者一边脸可见地肿成了馒头。

“混账!”老太太发了狠,巴掌落下后,又是一拐杖重重落在贾政背上。贾政整一个人当即趴在了地上,蜷缩着,口里发出痛呼声,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谁让你瞎掺和皇家的事情了,你自己嫌命长不想活就算了,还要拉整个荣国府下水,赔上这上百条性命是吧。就凭你这点子本事,也妄想从龙之功?我看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贾政张了张嘴,想同贾母争辩,贾母一眼就看出来他想说什么,捶打着他的同时冷笑道:“不服气我说你没用,又想说你是朝廷正五品大员了是吧?没有荣国府,没有玉儿,你以为堂堂皇子看得上你一个芝麻大小官职?”

“全天下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事情,只你看不清自身,还骄傲上了,你们说说好不好笑。”

听着贾母接二连三地提及他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不是凭着他自己的本事,而是靠荣国府和鱼儿的功劳得到的,贾政愤愤不平。

贾政不服气极了,梗着脖子道:“明明是大皇子欣赏我的满腹才华,为我求来的官职,与旁边看戏的逆子何干?”

“大皇子,大皇子,句句不离大皇子。我倒要看看脱离了荣国府,没了玉儿,你贾政算个什么东西。”

那些个皇子各个都是人精,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压干了你的价值,回头登了皇位,还要卸磨杀驴。从龙之功是那么好取得的吗?

更别说玉儿还和定阳王是熟识,这逆子上了大皇子的贼船,双方要是知道误会了荣国府脚踏两条船,贾家两边都讨不得好。

“今儿个,你就分出去过了。以后我要是发现,你在外头别打着玉儿父亲和荣国府的名头做事,你索性也不用在京城混了,滚回金陵老家去吧。”

贾政擦着嘴角的血沫,恨恨道:“……走便走。”住在这儿不是受那两个逆子的气,就是受大房和老太太的气,真以为他稀罕住这府里不成。

“好,有骨气。”贾母丢了拐杖鼓掌,“忘了告诉你了,定阳王奉了皇命讨回朝中百官的国库欠款,不是下午就是明天到。四十万两,你自己借的你自己还。”

贾政撑着站了起来,嘴硬道:“定阳王不过一个武夫,声名狼藉,人见人恶。别人惧怕他,我贾政不惧。京城里的大小官员,谁没借过国库银子?我看他人还没到我这儿要账,就已经被弹劾的奏折淹没,丢了差事了。”

最后负责此事的人员,最有可能换成大皇子,身为大皇子的人,他欠下的银子还需要还?

贾政没有亲眼见过涂蕴之,尚没感受过他的可怕,所以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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