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醉仙楼,三楼雅间内,夕若烟与柳玉暇对坐而谈,身边仍是只有庆儿一人伺候。
“这一次,只怕是要让若烟姑娘失望了。”柳玉暇将纸条推到夕若烟的面前,精致的妆容下,有着略微的歉意浮现。

三天前夕若烟来找她,她答应过三天后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可是现在,她却是要食言了。

拿起桌上的纸条,上面“朝廷”二字依然清晰的存在,夕若烟勾唇一笑,起身走至案桌旁,将手中的纸条放入砚观之中。顷刻间,浓黑的墨汁将纸条侵蚀,再看不见上面的字体。

转身回到梨木桌前坐下,夕若烟又从锦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来,递至柳玉暇的面前,“我也知道,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想要查出真相谈何容易?”

若是容易,她也不必在查了五年之久也还一无所获。

“我想了一想,也许从当年与杨丞相走得较近的人查起,说不定还会查出一些什么。”目光落在桌上的纸条上,夕若烟示意柳玉暇看,而后道:“这是我想出来的几个人,在我的记忆中,他们与杨家走得甚近,不是最看重的属下,便是亲近的故友。我想了想,若是从他们身上着手,说不定,还真有什么收获。”

柳玉暇将桌上的纸条拿起一看,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一皱。

上面所写之人,不是朝廷大官,便是靖安城内有名的富商,且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可是不能够轻易得罪的。

脑海中思绪一转,柳玉暇将纸条放下,身子微微向后一靠,径直问:“若烟姑娘想让我做什么?”

一语便被道破了来意,夕若烟倒也并不吃惊,若是柳玉暇连她此番前来的目的都看不透,那她也就不会放心将这件事情托付于她了。

夕若烟微微一笑,道:“既然老板娘如此爽快,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希望,从今日起,老板娘能将醉仙楼迎客的规矩改一改。”

“哦?”柳玉暇挑眉,“说来听听。”

“醉仙楼曾经每日迎客都是有限定的,而且有时还需通过考验方才能够品尝醉仙楼的佳酿,所以我想请老板娘给醉仙楼改一改规矩。”夕若烟顿了顿,见柳玉暇并没有任何明显的反应,方才继续说道:“每日醉仙楼迎客依然限定人数,而二楼雅间,却每时每刻都对四品以上的官员开放,不论何人,何时。”

这些天对于这件事情她想了很久,可是不论怎样想,她始终觉得,醉仙楼如今的迎客规矩也是要改一改了。

向来醉仙楼的位置都是非常难求的,有时想来一尝佳肴,几天之前便预定也不见得会有空位。而曾经不管是谁,哪怕就是朝廷的大官来了这儿,人数一满,柳玉暇也依旧不会买账,可如此一来,探听消息的机会便会少了许多,于她不利。

可倘若醉仙楼将二楼留出来给四品以上的官员享用,便会有三个好处。

其一,她想要着手调查的几人也皆是四品以上,如此,便可多了一些探听线索的机会。

其二,所有大臣之间,总是会有一些秘密是上不得朝堂的,而他们往往都会在私底下说出来,这样一来,她也好顺便了解大臣们的想法,知道更多朝堂之上所不知道的事情,也算是助了北冥风一力。

而这其三,对柳玉暇也算是一个好处。醉仙楼的名声以往都是以佳肴与酒酿撑起来的,可倘若每日都有四品以上的大臣驾临醉仙楼,这岂不是一个更好的活招牌?

柳玉暇勾唇一笑,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也带着一丝丝的探究,“若烟姑娘也知道玉瑕的规矩,不歧视贫贱,也不攀龙附凤,若烟姑娘这么做,岂不是让玉瑕也一并改了自己的底线?”

夕若烟的算盘打得很好,计划也是天衣无缝,可是这样,却并不见得也会称了她的心。

起身,柳玉暇身形一转,艳丽的红色衣衫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再看之时,人已到了窗棂旁倚栏而坐。

窗外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小贩们为了家中生计在外摆摊,一个个吆喝着自家的产品吸引路人来买,虽然吵闹喧哗,可是这才是人们最为朴实的一面。

没有勾心斗角,只是为了家中生计而奋斗努力。不攀权附贵,只笑脸迎客。虽然这些人生活在最底层,他们无权无势,无金无银,却过得很是踏实。

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冷淡了下来,庆儿看向夕若烟,担忧着想要说些什么,夕若烟却已提前洞悉了她的意思,抬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缓缓起身,夕若烟也跟着迈步至窗棂边,柳玉暇却并未回头,只指着街上的情景问:“看着这些为了生计的商贩,若烟姑娘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夕若烟沉默,目光顺着柳玉暇所指的方向看去,眸中璀璨的光芒变得渐渐暗淡下来,不知是感同身受,还是想起了过往的一些往事,脸上也渐渐流露出一抹伤感出来。

身侧之人许久不答,整个房间再一次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就在柳玉暇以为她不会对此做出什么回答之时,耳畔却忽闻一道略带伤感的声音。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夕若烟静静的望着柳玉暇,一双墨瞳清澈无比,眸中散发的光彩,竟叫人不忍拒绝。

“洗耳恭听。”

“北朝国一百五十六年,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鼠疫,百姓身染重病,庄家颗粒不收,太医束手无策,就是当时的先皇,对此也毫无半点儿对策,整个国家陷入一种无法自救的困境。”

将目光自大街上收回,夕若烟转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当时鼠疫严重,自一个小村落向外不断扩散蔓延,朝中大臣唯恐鼠疫蔓延京中,上奏请旨烧村。”

“然后呢?”柳玉暇也跟着起身,再顾不得自己的什么问题,什么底线,只一心想要知道当年是如何解决鼠疫的。

“那一年我七岁,医术虽不及师傅,却也小有成就。我很清楚的记得,那时众大臣联名上奏请旨,却有一人极力反对,那便是杨丞相。”夕若烟缓缓道:“可惜,一人之力哪能敌众?皇上迫于无奈,下旨烧村。”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柳玉暇问,她虽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可是若因为一个小村落的人,而累及北朝国上万百姓,那的确是得不偿失。

夕若烟摇头,“恰恰相反。村落被烧,村中患病的村民也无一幸免,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过去,可却是人算不如天算。半个月后,鼠疫不知因何蔓延至靖安城,城中百姓,上到天子群臣,下至百姓孩童,人们能逃则逃,不能逃的,只能留在城中等死。”

“那时候,朝廷难道就没有想出什么应对之策吗?”虽未亲眼所见当年之事,可只听着夕若烟如此描述,柳玉暇也大概能够想到当年鼠疫发生之时,该是如何的一种惨况。

“怎么没想?想了十几种,几十种,可又有什么用?”夕若烟反问,语气也渐变得凝重了起来,“鼠疫一发,群臣惶恐不安,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朝不保夕。而当时的国库因为赈灾几近空虚,群臣却无一人愿拿出钱财已解眼下之围,唯有杨丞相,拿出了自己所有身家去赈济,还曾亲自照顾患病之人。后来,就在大家都几近绝望的时候,师傅配出了治疗鼠疫的药方,鼠疫得解,百姓们安然无恙,平安度过了此次危难。”

听到最后结果是如此,柳玉暇也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却又听得夕若烟道:“我不是不理解百姓生活的难处,虽然我从小生于官宦之家,父母对我极尽宠爱,可我因为自小习医,也曾看透世间悲欢离合,人情冷暖。”

伸手握住柳玉暇的手,夕若烟抿唇,带着一丝劝慰道:“我不是让你拒绝百姓进醉仙楼,一楼依然不变,只是二楼留给了大臣。你想一想,倘若来这儿的大臣皆是四品以上,那出手定然阔绰,若我们将从大臣身上赚取来的银两发散给贫困百姓,这一来自然也得到了我想要的,而我们,不也因此帮助了不少可怜人吗?”

柳玉暇沉默,她承认,夕若烟的确是一个心思玲珑之人,虽然这样的说法存有私心,可是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真的有在让她动摇。

“你也曾饱受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我也一样。我失去的,不但是我在乎的,也更加是一个好官不是吗?若不是好官,当初怎肯在发生鼠疫之时散尽家产,只为了受苦的黎明百姓呢?”

“你不用说了。”

夕若烟话音未落,柳玉暇已经开口将其打断。

抬起妆得精致的容颜,柳玉暇抬眸望着眼前的女子,狭长的丹凤眼露出一抹赞赏与钦佩来,缓缓道:“你很聪明,你知道我的软肋在哪儿,也知道该如何让我松口答应,也不枉费,我故意测试你一番。你果然没叫我失望。”

望着那精致的妆容下,渐渐溢出一抹赞赏的笑来,夕若烟怔住,竟一时间没能够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刚才反对,都是故意在试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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