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谢氏不喜欢傅锦仪……这回晕了,怕是活活气的吧?从前他还认为傅锦仪无理取闹顶撞嫡母,现在看来……怕是谢氏也有错吧。
傅守仁到底心疼谢氏,很快命人将她抬回卧房,再请郎中来看。傅老夫人静静瞧着,半晌才道:“守仁,你如今也瞧见了吧?谢氏这样不识大体的女人,不值得你那样宠爱。你们夫妻的事情我也管不了太多了,我只告诉你一条——今后你的仕途,多半是要靠着八丫头了。日后谢氏再与八丫头过不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傅守仁脸色一涨,忙低头道:“儿子明白的。”

的确,谢氏是他最爱的女人……但当儿女私情对上他的仕途,那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他很快拱手告退了,却一反常态没有立即去探望谢氏,不过吩咐了丫鬟要好生照料而已。

***

两日之后。

傅锦仪坐在景和院后院的寝房里头,看着傅德曦一遍又一遍地玩一只旋转的小碟子。

在得封县主之后,傅锦仪并没有太大的惊喜,甚至连朝服都束之高阁、没有急忙穿戴起来对镜自照的冲动——荣华富贵或许很诱人,但对她来说,那不是她最需要的东西。

她的心愿,是将仇人送下地狱,以及对眼前傅德曦的守护。至于自个儿的将来、什么锦绣前程……她微微苦笑,上一世的惨烈收场已经让她对婚姻这回事有了恐惧。这辈子,她准备找一个门楣低、性子好、对她真正喜欢的男人,她或许早已失去爱情的本能,但只要平静安稳地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县主什么的……一个虚名而已。若说好处,也不是没有,而且这好处倒也很划算:那就是,成为县主后能够带给她属于自己的力量,使得她能够正面和谢氏抗衡,甚至对上被贬后的萧云天也有了些底气。意识到这一点的傅锦仪,很快将县主的名头当做了她复仇的武器,而不是什么通往高层的踏脚石。

傅锦仪想着这些,低头看看正玩得起劲的傅德曦,微微浅笑。

“曦儿还是不愿意醒来啊。”她静静地笑,笑容中有些苦涩。傅德曦最近又迷上了小碟子,她真不明白,那么个碟子有什么好玩的?他就看着碟子转啊转转啊转,能转出花儿来。

“八姑娘,这段日子已经好多了。”涵香倒是知足,笑着道:“大少爷说的话越来越多了,容姑娘又得了御医大人的恩典,日后要长住在我们家里做女医了,大少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傅锦仪听着浅浅地笑:“是啊,周御医大人和容姑娘可是帮了我们大忙。”能让周御医松口将小蓉塞进傅家住着,不用说就知道是徐策帮的忙。

对于小蓉,傅锦仪自然是要留下来的,她还想着挑个好时候去求一求周御医。只是她还没开口,徐策竟然先替她想到了。傅锦仪惊讶之余,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似乎总是在欠徐策的。

“只是,这病不是光吃药问诊就能好的,若是自个儿没有造化,容姑娘也没法让他恢复如初啊。”她想起傅德曦的病,心里又是一阵暗恨——若说傅德曦摔伤不是谢氏所害,她死都不信!府里这么多男嗣,二少爷出天花死了,三少爷是个狼心狗肺不学无术的纨绔,曦儿则是傻子……唯有一个傅德明活蹦乱跳。

绝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而傅萱仪更是早已确认了二少爷的死因!

傅锦仪咬了咬牙,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无声地将一张信笺捏紧了——那是徐策在明觉寺里给她的东西。正如徐策所说,那是一件会让她心神愉悦的事情。

关于谢氏的把柄,她怎么会不高兴呢!徐策也真是能耐,竟能查出了这样隐秘的事情,还找到了人证……傅锦仪暗暗寻思着,唇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谢婉琴,我知道你现在的日子不好过。被三太太夺了掌家权,亲家武安侯又变成了武安伯,害你失去依仗……你可千万不要太担心了啊,因为,你以后的日子会更加凄惨,会惨到连我这个仇人都不忍直视的地步!

谢婉琴,咱们走着瞧吧。

***

半月之后,傅锦仪按照信笺中所说的,领着孙嫂子和柳儿等几个丫鬟来到了京城最大的酒肆——朝月花满楼。

花满楼是晋国公府的产业。那还是晋国公的一个堂弟,自幼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只好帮着家族打理庶务。他打理了几年竟还打理出名堂来了,在九州各郡都开遍了花满楼的分号。

和寻常的酒肆不同,花满楼中所有的消费都很昂贵,小门小户的人家还来不起。虽然贵,这地方倒是人声鼎沸,盖因着那幕后的老板把这地方打造成了一个门面,菜品精致可口不说,外头的装潢和器皿用具无一不是花了大价钱的。那些高官和富商们遇上重要的宴请,便只能到这家来,以彰显自己身份、抬高宾客的礼遇。

傅锦仪过去的时候,正直晌午,酒肆内鱼龙混杂。她缓步入内,在柜子前头拿了三个写着菜名的铭牌,递给那忙得和陀螺一般的掌柜。

掌柜见她一人过来,并未亲自招呼,只是看了她递过来的菜名就猛地一惊,忙站出来笑道:“原来是锦小姐过来了!”

他并不提及姓氏,这令傅锦仪感到安心。他引着傅锦仪朝二楼去,一壁道:“您要等的客人在甲字间里,四周的房间都没有人,您且放心。”

傅锦仪点点头,一路跟着进了甲字间。身后的掌柜却没有跟进来,他将门带上后安安静静地退下,傅锦仪身边的孙嫂子等则都绷紧了心神。

装饰考究的房间里挂着一扇从房梁垂下的屏风。屏风后头,隐隐能够看见一个瘦小男子的轮廓。

孙嫂子紧紧抓住了傅锦仪的手,道:“小姐,这……”

贸然和一个陌生人独处一间,是比较冒险的事情吧。虽然自家小姐带了好几个丫头过来,但若是对方是个有武艺的呢?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不用担心,这是他亲自交代给我的事情,他不会害我的。”傅锦仪给了孙嫂子一个安心的眼神,徐策帮了她很多次,从来没有害过她……她怎么能不信任徐策。

傅锦仪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屏风对面。她稍稍打量了对方的轮廓,轻声道:“你就是贾淮宁?”

对方微微地点了点头,喑哑道:“我容貌丑陋,不敢污了小姐的眼睛,还请小姐包涵。”

这个人的声音很难听,但说出来的话却彬彬有礼,似乎还是个念过书的。傅锦仪点头道:“无妨。你只需要将该说的说出来,这既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对方轻轻叹一口气,道:“多谢小姐。您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我一个落难的人,能遇上您帮忙,也是老天开眼了……”一壁说着,一壁艰难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原本不叫贾淮宁。我姓谢,是齐州人士……我今年二十五岁。”他说得缓慢,声音一直是哑的,似乎是喉咙受过伤的缘故。

“我们家祖上算是齐州的大户,我的爷爷曾经做过五品齐州府丞,后来获罪被斩首、府上抄家流放,我父亲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我们谢家败了,我父亲沦为庶民,只好以撑船为生并娶了当地的村妇,生下了我……我们的日子虽然清贫,但对我父亲来说能活着已经是幸运的,我们并未抱怨过什么。后来有一日,我父亲偶然接到了一户陌生人家的雇佣……”

贾淮宁说着,声色开始颤抖。

“出面找到我父亲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自称是大户人家的仆人。他们给了我父亲五十两银子,价钱是平日里撑船的十倍不止,但他们却不是要我父亲去撑船的……他们的要求是,要我父亲悄声潜入我们村子对面那条河里头,河岸边有一只官家老爷的船,那位官家老爷今日之内就会过河。我父亲要趁着无人看守的时候,将那艘船下头甲板的钉子挖掉……”

“我父亲一听,吓得满脸发白,说这样谋财害命的活他不能干,给再多的钱也不能干。对方就说,绝不是要害人命的。将那甲板的钉子敲掉后,我父亲还要等在岸边。等着船在水中央翻了之后,会有人过来找我父亲,到时候我父亲要跟着来人一起下水,把那位落水的官老爷救上来。”

“我父亲听得有些糊涂了,说既害了人又要救人,这是个什么意思。对方也不解释,又给了五十两银子,一共一百两了。这么多的钱,够我们全家人吃喝二十年了,我父亲一时就动了心……现在想想,也是鬼迷心窍了,心想着既然不会出人命,又有钱拿,那就干吧。”

“我父亲就真的照着做了,他亲手去把甲板上的钉子敲掉了,我是家里的长子,就站在边上帮他把风。随后我们父子俩就坐在岸边用渔网捞鱼,一边盯着那艘船。我们等了半个时辰,那位官老爷就吃完了午饭回来了,他的确是一位大老爷,穿着既威风的官服,身边好几个仆人服侍着。他上船了,我们紧紧地盯着……”

“就在船刚刚开动的时候,有一个模样很美的年轻女人找到了我们,她就是接下去要和我们一起救人的人。她只交代了我父亲一件事,就是等救上人之后要谎称我父亲是她的哥哥。我父亲答应了,随后船就翻了。那个女人看着柔弱,却当场跳进了水里,她的水性很好……我父亲跟在后头,他们两人合力将那落水的官吏拖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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