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严崇的心眼并不坏,只是那一身风流债显得人有些轻浮浪荡,但错不至死,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怎么会就这么没了呢?
严崇是世家公子,身份高贵,如若不是意外身亡,那是谁动的手?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陶陶见沐曦端茶的手颤个不停,才发觉沐曦不知怎么了跟入魔了似的,连眼珠都不转了,不免让人急得喊了起来。

沐曦只听见有人说话,说的是什么却没仔细听,心神恍惚之下不自觉喃喃自语:“我与筱允交好,理应前去吊唁,雯儿你去问问,娘何时去严府?”

陶陶闻言更慌了,伸手按住沐曦双肩晃了起来:“姑娘是奴婢啊,雯儿在外头,姑娘这是怎么了?”

沐曦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的人是陶陶,眼眶中的泪蓦然滑落,她慌忙的擦了泪,稳了心神之后方道:“两府交好,如今不等严府开丧送讣告,娘本着情谊,必是要先去瞧瞧的。你打发雯儿去问问,娘什么时候去严府吊唁,让娘带我去上一炷香吧。”

“是,姑娘。”陶陶一步一回头,满是担忧的走出了屋,想安慰沐曦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任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姑娘心里现下只怕很是不安,即惋惜那严崇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又对沐芷滢心存愧疚,姑娘虽然恼恨西院,但是,却从未想过要把沐芷滢逼上绝路,可严崇一死,恰恰把沐芷滢丢入了绝境,西院那对不讲理的母女只会更加怨恨姑娘,往后这日子真是难消停了。

由沐府过春华街至严府,走到半路却突然下起了雨,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青石砖上的声音让沐曦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沐曦担心陶陶,挑开小窗口的轿帘,便看见陶陶正费力的撑着伞,然而却没甚大用,雨水还是趁着风丝丝缕缕的落在了陶陶的裙上,她的衣衫早已湿了半截,沐曦还没开口,陶陶却已感受到了她担心的目光,忙道:“姑娘快把帘布放下,当心雨水飘进去,这天又冷,别着凉了。前头就是严府了,奴婢不妨事的。”

沐曦一怔,乖乖的放下了帘布,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轿夫和随行的丫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雨打湿了衣裳,到严府后便被管事的带下去换衣裳,沐曦亲自掺着柳氏,另由下人领着去了灵堂,香烛纸钱燃烧散发出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渐渐传来了许多僧人敲木鱼以及诵经的声音,还有,哭泣的声音,那是沐曦从未听到过的,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悲痛夹杂在一起,让人心灰意冷的哭声。

这幕幕悲凉阵阵有力的敲打着沐曦的心,明知这一切与她无关,可看到眼前的凄清惨淡,却还是止不住内心深处如泉水般涌出来的难过。

严崇的灵柩摆在了偏厅里,严家一应人皆在偏厅两旁站着,神色哀戚。

柳氏与沐曦接连上了香后,亦在灵前静默良久,柳氏早早前来吊问关怀,严大夫人和二夫人愁容满面,一家子女眷又动容了一番,这才请了柳氏去正厅稍坐,沐曦则由严筱允陪着,去了后院园子里散步谈心。

沐曦和严筱允在廊下慢慢的走着,筱允脸上泪痕犹在,一看便知是哭得伤心,虽有外客在旁,一时也不愿开口说话。

沐曦终是忍不住问:“人到底是怎么没的?”她知道,严崇虽然荒唐,但是一身的武艺却是有的,马术更是精湛,又怎么会坠马而亡,显然,这不过是对外的说辞。

严筱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沐曦,让丫头退开十步远,把沐曦拉近了些,沙哑着嗓子小声道:“日前周王得了一匹河曲黑马,因还未曾驯化,一直养在驯马园里,谁知那日二哥去马场时见了,非要去驯那匹野马,这才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事无人敢张扬,就怕被周王知晓是二哥骑了他的马还丢了性命,只能说是赛马时坠了马。”

沐曦从这话里听不出端倪,严崇偷骑主子的马,白送了性命,这于皇室而言,是大忌讳,况且太子大婚不过才几日,严崇横死已是不详,若再闹出什么来,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严府上下若是不想被牵连,只能将此事能瞒下,筱允这么一说,不管严崇的死有多蹊跷,都只能当这件事是意外,人死不能复生,可活着的,绝不能再被一个死人拖累。末了,沐曦只是叹气:“若是如此,还真是天降横祸了。”

严筱允拿起手帕擦去眼角泛起的泪,抽泣道:“我二叔走得早,父亲怜他们孤儿寡母的才将他们接进府来,亲自教养二哥哥,可是二婶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纵使娇惯些,我爹也不好说什么,可惜,竟是惯坏了他。”

“苍平围猎回府后,他还派人带话给我,说是多谢成全,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恭贺他。”沐曦忽地想起了之前的事,一时又是愧疚又是感伤。

严筱允黛眉一皱,啐道:“呸!这门亲事,不结也罢!你瞧瞧,二哥哥的消息一早便传去了沐府,伯母一听便赶来安慰劝抚,可是旁人呢,连个人都没派来过问,总是想着要去攀高枝儿,拿了退婚文书回去又如何,我倒要看看,满圣京城谁还要她!”严筱允虽说同严崇的情谊不深厚,但好歹是有亲情在的,眼瞧着沐恒和李姨娘跟避瘟神似的避开严家,心里也不是滋味,话语间愤概万千。

沐曦劝道:“你既明白,何苦为了旁人生气,这几日府里要料理丧事,一应大小事务你少不得要从旁帮忙的,前来吊唁的太太们,也需要陪同照应,我怕是只能来这一回了,你自己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要紧,知道了么?”

“我这里尚且可以应付,只是如今那位没嫁过来,母女俩以后定会想方设法为难于你,比起我,该保重身体的人是你,雯儿日日帮你伪作疮伤也不容易,你还打算隐瞒下去吗?”严筱允长叹,满脸疲惫,却还不忘关心沐曦的安危。

沐曦无奈道:“我的脸坏了,对她们来说,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如果凭空好了,那母女俩,才真是要狗急跳墙,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不如暂且隐瞒,我也好,歇一歇才是。”

父亲从未做过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此番护住了沐芷滢也不过是徒劳,李姨娘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这门亲事,闹得谁都不如意,筱允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西院要作怪,她哪有能力阻止,只能见机行事了,总不能因为担忧西院要害她,她就先下手为强去招惹西院,那这样和西院母女又有什么区别。

严筱允同沐曦走了半晌,才在一处小花厅坐下烤火,命人沏了茶来,围着圆桌对坐,又互相嘱咐了一番,直至陶陶来请回,方才道别。

陶陶扶着沐曦上轿时,不远处一辆两马拉的马车在严府大门前缓缓停下,车顶盖的四角垂下串了红珠的青色穗子,两片车帘上合绣了只展翅的大鹏,华丽庄重,一看便知是皇室的车架,沐曦正疑惑是哪位王爷会早早来吊问,却见车上下来了位灰衣素服的人,沐曦只能瞟见他瘦削的侧脸,还未再细看清楚,严府门口管事和一并下人的早伏地跪下,拉长了声音高呼道:“奴才们恭请周王殿下安!”

沐曦闻言,也恭敬的跟着众人欠身低头拜了一拜,等着人进去了,方才上桥回府。

严崇生前在万俟睿手底下做事,如今他忙来祭拜,合乎常理。

沐曦虽是怀疑严崇的死因,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杂事,只得逼自己抛开不再去想。自己不过是个闺门女儿,自保已经拼尽全力,若还要去追究那些已经不可挽回的事,岂不是不自量力。

没能坐上花轿的沐芷滢,日日在府内寻死上吊,整个后院都能隐约听见她悲凉的哭声,不过她可不是为了没能嫁进严府而哭,而是怨怼严崇那个短命鬼自己死了还不算,偏偏连累了她,可严崇已经去了,沐芷滢满腔的怨恨只好全数落在了沐曦身上,所以,若离她的院子再近些,便可听到她的哀嚎声里,夹杂着诅咒沐曦不得好死等不堪入耳的话。

沐恒能做的都做了,可他权势再大,也封不住那起子小人的贱嘴,与西院交待不清楚,看着李姨娘哭哭啼啼的样子他也十分不忍,索性干脆躲去前院书房里睡,好歹能得个清净。

听闻严崇死讯时,李姨娘脑子里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中,头颅刹那间碎得四分五裂,当即承受不住打击便晕了过去,吓得身侧的沐温佑慌忙去请大夫,一炷香之后大夫小跑着进了后院,守在门边来回踱步的沐温佑一把拉过大夫,大手紧紧攥着大夫手臂,目光焦急,拉着那老者继续大步往前走,一刻也不敢停,大夫已经上了年纪,哪里会有沐温佑走得快,却也不敢吭声,他知道自己要诊治的可是沐府未来的老夫人,而拉着他的这个公子,是沐府未来的当家主君,如此想来,他可没有胆子敢抱怨什么,只能跌跌撞撞的任由沐温佑拉扯着往前走。

经大夫诊脉,喝了药,李姨娘躺在床上呻.吟了整整两日才勉强挣回一丝清明,头疼不已却无计可施,沐恒不肯进后院,就算来了,滢儿的事已成定局,她们母女哭没有用,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喝汤药,就更没有用了。

李姨娘咬牙喝下碗里的苦如黄连一般的药,暗下决心,眼下得劝滢儿舒缓心结以待来日才是要紧。她揉了揉胀痛的双眼,哑声问身旁的心腹嘉岚:“姑娘她今日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不肯吃饭,哭闹不休,丫头们不敢离身,日日夜夜守着,就怕出什么差错。”嘉岚叹气,夫人这回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这一团糟,连老爷都甩手不管了,真真是得不偿失。

李姨娘皱眉起身,声音平静如水:“我去看看。”这些日子她一直没去瞧滢儿,是因为见了也不知往后该作何打算,由着滢儿胡闹了这几日,是为了让沐恒心疼愧疚,可再闹下去,沐恒便只会觉得厌烦,所以,让滢儿冷静下来,是她作为母亲现下最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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