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似剪刀,桃红柳绿,正当春时。
谭钧交代好书院的事情,叮嘱各位学生好好读书,准备乡试和京试,就带着一家老少赶往杭州。李征张子清他们也起身赶往金陵准备乡试,谭茵和李征自然是难舍难分,少不了离愁别别。

考虑到谭夫人谭茵的身体,马车也跑不快,几人一路游山玩水,估计到杭州约莫六七天时间。

苏杭之地,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每经一处,谭钧一行便四处周游,经常见到一块石碑便说此是谢灵运咏诗处,那是李白游玩处,不亦乐乎。

一日傍晚,谭钧看天色已晚,便借宿嘉兴城外一处客栈,客栈的名字颇妙,叫“缘来”。出门在外,不比家中,三人坐了一桌,点了一盘牛肉,炒了几个小菜,叫店小二打了一壶酒,几人赶了一天路,正是腹中饥饿,便吃了起来。

忽听到邻桌有人说话,声音颇响。

“大哥,你刚从京城来,最近京城可有什么大事新鲜事?”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白面书生问道。

“那头一桩自然是镇北侯大败大夏之事。第二桩就是才选,真是双喜临门。”一个三十多岁瘦弱师爷模样的人摸着胡须,颇为自得地说道。

“圣上应储君之请,决定实行才选,真是天下士人之幸。这两件事现在是路人皆知,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新鲜事。”

“对了,京城最近还有一件趣事传得很热闹。上届京试的探花郎福建漳州周世永,在翰林院任职,已是六品官员,青年英俊,吏部右侍郎李从简看中他,要将掌上明珠许配于他。”

“李小姐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生得花容月貌,这周探花当然喜欢,不过人倒是硬气,说自己家中已有妻女,谁知李小姐还是要嫁给她,告知他说自己也不是容不得人,也不叫周探花休妻,只说与那发妻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这周探花喜不自禁,便择一良日迎娶李小姐,自然是前途无量,只待回老家接发妻母女,一家团聚。你说这不是功德圆满吗!京城可是人人称颂呢!”那瘦弱师爷面露羡慕之色。

“哎呀,这可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还兼步步高升,人生几大乐事,这周探花是占全了,真是人人称羡啊!”白面书生脸上露出艳羡神色。

客栈中其他人也在纷纷谈论。

谭钧听了这些议论微微一笑,对谭茵说道:“茵儿,你怎么看?”

“爹,只怕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说是平起平坐,不分大小。可一个是大家小姐,一个只是普通民妇,怎么平起平坐?”谭茵小声说。

邻桌有两位书生,一着蓝衣,一着青衣。

“哼,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我们这些读书人的名声就是被这些腌臜之辈给败坏的。“

”那周探花如若真是顾及发妻,就不该娶那李小姐,还不是看上李侍郎权位,小姐貌美,自己还享有好名声,真是得了面子还有里子。”那青衣书生颇为不齿,大声道,周围人都听见了。

“子俊兄所言极是。妻者,齐也,与夫同体,平妻是那商贾人家所为,不嫡不庶,尊卑不分,乃祸家之本,我辈不可不引以为戒。”蓝衣书生摇摇头说道。

“世上男子多薄幸,这人不像陈世美杀妻灭子,也不能苛求。”谭夫人听到隔壁两位书生所言,叹口气道。

“夫人,世上男子不都如此。这人既有发妻,便当信守承诺,怎可另娶平妻,这样要将原配置于何处。君子重于义,连对妻女都如此不义,如何谈忠君爱民。这人背信忘义,虽不像陈世美那样丧尽天良,却也不是个君子。”谭钧正色道。

“好好好,你说的是。”谭夫人笑了。

谭钧过去与青衣蓝衣书生打了招呼,原来是来杭州参加乡试的才子,两人均二十岁上下,为嘉兴人士。青衣书生名唤顾子俊,蓝衣书生名唤赵旭。

那两书生也听闻过谭钧名号,甚是惊喜,便算互相结识,几人约定结伴同行。

这样的悲欢离合世间太多,不过一段小插曲。

用完晚餐,回到房中,几人闲聊,便提及周探花一事。

“茵儿,依你看,那周探花原配会有何遭遇。”

谭钧喜欢考校谭茵,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无数人糊里糊涂地过一生,运气好的太平顺遂,运气不好的深陷泥坑,只可惜运气好的不过十之一二。

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世事对女子又分外苛刻了些,一点错都犯不得,谭茵自然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那李家小姐说自己不是个不容人的,这句话说得好像自己才是原配一样,已把自己置于高位。“谭茵想了一会,开始分析道。

”她又摆出一幅温柔贤惠的样子,那刚开始对周探花原配肯定是情同姐妹,对其女儿视如己出,众人必会对她交口称赞。“

”她本就是大家小姐,即使一视同仁都会让人赞赏,如果她存心交好的话,众人自会更加夸她贤惠,周探花本就已经偏向她了。”

“等那原配卸下防备,如若原配没有儿子也罢,女儿不过出嫁给一副嫁妆罢了,不影响大局。如若生了儿子,尤其是先生了儿子,自然就是嫡长子,我朝体制,嫡长子得到大部分家业,即使是嫡次子,与庶子不同,也要分走不少家业,周探花前途得李家支持居多,这家业李家贡献最多,李家小姐必不甘心。”

谭钧点点头,微笑着点点头。谭茵看到父亲这样,继续说下去。

“因此,李小姐肯定不希望原配生儿子,尤其是不能在她前面生儿子。那只有三条路,一条是断绝周探花与原配的夫妻之情;第二条,如果断绝不了,自然是断绝原配生儿子;第三条,如果原配生下儿子,也不会让其长大或者成才。”谭茵边推断边说,脸色慢慢变白,最后一阵颤栗。

谭夫人听到这些脸色也变了,说:“你们想多了,没这么坏吧!”

“茵儿,你觉得呢?”谭钧问道。

“周探花本已有原配妻女,这李小姐觊觎他人之物,不会是良善之辈。又虚以委蛇,说愿以平妻嫁入周家,步步为营,有心计有手段。加上家中奴婢钱财均为李家所有,她又年轻貌美,周探花业已偏心,只怕”

“我的茵儿大了”谭钧欣慰道,又问“你看今日说话几人如何?”

“那白面书生和瘦弱师爷本是一类人,他们与周探花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碰到这样的美事,也许还会更卑鄙。那青衣蓝衣书生为人端方,值得深交。”

“那两者认识一样吗?”

“那青衣书生为人仗义,热肠正派。那蓝衣书生似更深一些,看到祸根隐患。只是不过只言片语,此时判断为人还为时尚早。”谭茵想了一会回答道,看到谭钧微笑,心中知晓父亲满意。

“时间虽短,到也足以管窥一豹。“

”茵儿,如若你是李小姐,该当如何?”谭钧问道。

“哪有做父亲这样问女儿的。”谭夫人嗔道,谭茵脸也红了。

“世事艰难,女子生活不易,一步错步步错,多少女子蹉跎孤苦一生。茵儿大了,一些道理也要说给她听听。”谭钧认真地对夫人道,谭夫人听此也就不再多言。

“爹爹,娘亲,女儿不是那种不自尊自爱之人,我绝不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谭茵收起羞色,郑重向父母承诺道。

“好,不枉为父汝母教养你多年。那如若你是那周探花原配,又当如何?”

“如若有人把我置于这种境地,即使表面对我呵护备至,实际已弃我如敝屣!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谭茵神色更为凝重,对着父母道。

“你有此见识便好。天下女子之苦,一是看不清,稀里糊涂,受困于情爱,被那不懂得珍惜的虎狼之辈所驱使,向东向西,耗尽一生心血,最后为她人做嫁衣裳。二是虽看得清,却难以割舍,心存侥幸,总以为那虎狼之辈会发善心,会改正,常常是一让再让,一退再退,最后无路可退。”

“爹,第一类如那王宝钏,就是一生受困于情爱,在寒窑苦等十八年,最后等来丈夫,结果三天便已过世,一生孤苦无依。”

“你们说的啥话,这王宝钏不是一直人人称颂吗!”谭夫人不解道。

“若是茵儿要做那王宝钏,你可愿意?”

“那自然不愿意。”谭夫人马上撇了撇嘴道。

“真正爱女儿家的谁会愿意,不过是编出来的戏文,可恨这种戏文不知道要祸害世间多少女子!”谭钧恨道。

谭钧不是那种假仁假义的道学家,谭茵知道父亲对这些世人赞颂的贞洁烈妇的看法。

几人又聊了一会,明日还要赶路,便早早休息。

谭钧要了两间房间,谭钧夫妇一间,谭茵与忍冬一间。

待夫妇二人回到房中,谭夫人说:“你今日怎么啦,虽然是要讲些道理,可未免小题大做,可是想到李征?李征可不是周探花之辈。”

“李征自然不会是周探花之徒,只是世事难料,我怕”谭钧叹道。

“怕什么?”

“没什么,也许是我想多了。”

“只是茵儿这样与李征就要相隔一年才能见面,说不定时间更长,这可如何是好。”谭夫人急道。

“这不是更好,他们俩一直没有分开过,如果相隔一年多还能在一起,我也不用多担心了。”谭钧笑道。

“你啊!总是你有理,一点也不心疼女儿。”谭夫人嗔道,却也知道他说得在理。

半夜,辗转反侧良久,谭茵坐起来,忍冬仍在熟睡。轻轻穿好衣服,来到客栈院中,月华笼罩,四周静谧,越发寂寥。

今日父亲借周探花之事说了这么多,自是意有所指。父亲为人端方,深谋远虑,对母亲感情颇深,母亲只有自己一女,一直对父亲有所亏歉,也曾提出要为父亲纳妾,父亲坚决不同意,说有子无子皆是命定。

母亲性格开朗,美丽大方,从不想太多。出生富贵,在家时父母宠爱,长大嫁得良人,夫妻恩爱,一生顺遂,十里八乡谁不羡慕。

想到自己与李征之事,李征自然是人品端正,否则父亲也不会对他赞誉有加,让他成为自己的得意弟子,对自己也是一往情深,只是他母亲对自己不大认可,父亲也是因此有所保留吧,不免长叹了口气。

谭钧一行与赵旭、顾子俊两位书生结伴同行,谭钧颇为欣赏两人,私下和谭夫人与谭茵说两人有才,德行有方。一路上自然又是游山玩水,又走了三天,方才到了那人间天堂杭州,几人约定再聚便自行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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