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郎感觉自己可能是具有某种天生的神性,不信的话可以看看:凡是惹他不痛快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没有好下场。而提到这个“神”字,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施新月。
按照日期来算,给施新月订制的那只假眼睛,还得有阵子才能完工,不知道那家伙在绿杨旅馆过得怎么样,反正凭着他上回留下的那几张钞票,施新月干别的不成,饭总还是有得吃的。留着这个施新月有什么用,他不知道,也懒得想,等假眼睛制作好了再说吧,也许可以收他做个跟班,假如自己想做官的话。

自从被曲亦直拍过几次马屁之后,他忽然发现做官也挺有意思,他相信自己若是想做官,那么凭着陆健儿的关系,自己花不了多少钱,就能如愿以偿。不过这终究是后话,将来再说。天要黑了,不能在这个家里过夜,怕傲雪半夜摸过来把自己掐死,那个娘们儿有着很规律的生活习惯,一天三顿吃得营养充足,身体是苗苗条条的结实,逼急了眼了,她未必不敢真掐死他。

金玉郎到段宅睡了一夜,睡得不好,因为宅子里空空荡荡,而且冷得很,烧了炉子也不暖和。凌晨时分,他冷飕飕的睡醒了,醒得不清楚,依稀听见自己在吭吭的咳嗽。他任着自己咳嗽,因为人还糊涂着,以为自己会把段人凤咳嗽过来,没有段人凤,来个段人龙也行,然而等了片刻之后,他那头脑渐渐明白了,这才意识到:段人凤现在离自己可远着呢。

他一边纳闷这屋子怎么这么冷,一边咳嗽气喘的起了床,又花费了二十多分钟,才里三层外三层的穿戴整齐,然后为了避免自己活活冻死在此地,他头不梳脸不洗的回了家。结果刚一进门,就被傲雪捉了住。

傲雪把他堵在了小客厅里,看出他像是要走,便直奔主题开了口:“玉郎,我认为你对我和大哥,有很深的误会。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做一次解释。你说我和大哥有私情,这我是万万不能承认的,你若不相信,我可以赌咒发誓,你也可以派人去调查。至于你说大哥在长安县要杀你,我不知道这话是从何而来,但我可以把我在长安县的所见所闻告诉你,至于我这话是真是假,你自己判断,我不敢多言。”

金玉郎这一趟回来,共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换身厚实的冬装,第二件,就是估摸着傲雪不会轻易的放了自己,恐怕还要对自己纠缠一番。所以此刻对着傲雪,他往沙发里一缩,不说话,也没表情。傲雪站在他面前,仿佛是想要装个楚楚可怜小媳妇的样子,然而说起话来,依然一腔正气浑身是理,以至于金玉郎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她是撒谎的本领强,还是真的问心无愧。他懒得听她说话,可她侃侃而谈,声音自然会往他的耳朵里钻,从她怎么听了他被绑架的噩耗,说到她怎么上汽车去了长安县,怎么在长安县等消息,又怎么夜里听见炮响,怎么听得了他的死讯——有头有尾,一气呵成。

金玉郎听完了她这一番话,决定不信。

但是他也不反驳,身上冷,喉咙还痒痒,他没那个精气神去反驳,横竖无论是连傲雪还是金效坤,都是要死的货,他没必要和这种将死之人多废话。对着傲雪站起来,他只道:“随便你怎么说,你自己信了就行。”

然后他绕过傲雪走了出去,傲雪回头看他,看他今天的态度和昨日不同,对自己这一番话,他仿佛是半信半疑。

半信半疑的金玉郎,还是指望不上。

傲雪不敢停下来等他醒悟,只怕下一刻金效坤就要吃枪子儿。于是慌里慌张的,她去找了冯芝芳。冯芝芳这些天一直躲在娘家,也曾想过回金家看看,但是娘家上下全不许,她也怕一进家门就被捉去牢里,于是也就作罢。对于金效坤,她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好好活着,但是如果他这一回非死不可的话,她守了寡也能活,反正她自己有钱,娘家也有钱,年纪又不老,再找个新人也不难——如果果刚毅愿意娶她的话,那更好,她真是挺喜欢他那个野劲儿的。

傲雪来到冯家,对着正牌的金太太,她不好表现得太过焦急,只能压着性子,只说要向嫂子讨主意,要不然玉郎什么都不懂,大爷若再出了三长两短,那金家不就完了?

冯芝芳愿意帮忙,也肯和傲雪一同出门奔走奔走,然而汽车夫把汽车都开到冯宅大门口了,冯芝芳的两个哥哥把她拦了住,不许妹子出门作死。在冯家二位先生的眼中,金效坤是贩烟土还是贩军火,都不打紧,金效坤的问题是得罪了督理大人,督理大人的仇人,谁敢去救?督理大人不顺着冯芝芳迁怒到冯家,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冯芝芳随遇而安,对于金效坤,傲雪求她去救,她便去,哥哥们拦了路不许她出门,她感觉哥哥们考虑得也有道理,于是又让汽车夫把汽车开了回去。

“果团长总应该是没事的。”她给傲雪出主意:“要不然,再让果团长帮帮忙?”

傲雪颇绝望的看着她:“嫂子,果团长……我现在都不知道果团长在哪儿,出事的时候他是在天津,那我再上天津找找他去?”

冯芝芳忘了避嫌,不假思索的答道:“他回北京了,刚回来的。他和我——我家里通过电话。”

傲雪倒是没听出什么异样来,既然冯芝芳是铁了心的不出门了,那么她就告辞出来,急三火四的又去找了果刚毅。

傲雪一直记着那一夜,果刚毅是怎么保护金效坤的。

因此,果刚毅这样的军人武夫,虽然在她眼中是陌生而又可怕的,但因着他是金效坤的挚友,她便看他亲切,认他是个好人。果宅的地址不必打听,汽车夫载着金效坤去过无数次,早就知道。趁着天色还早,傲雪登了果家的大门——大中午的去做客,好像是要故意去蹭一顿午饭,有点不是时候,但傲雪顾不上这些礼节了。

正好,果刚毅也没想到要请她用饭,他憋气窝火,不知道渴也不知道饿,早把午饭这茬给忘了。到了这个时候,傲雪还肯为金效坤奔走,这让他对她起了一点敬意,认为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娘们儿,金效坤总算没白和她相好一场。傲雪认定了他是好人,他也认定了傲雪可以信赖,听闻傲雪又来找自己求援,他大规模的唉声叹气,差点把傲雪吹拂出去。叹息完毕,他开始骂。骂的对象比较复杂,有些他是敢提名字的,比如连毅,在他失去了存放货物的药厂仓库之后,连毅趁乱抢走了他一船印度大土,还有些不便指名道姓的,比如霍静恒督理,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的次长舅舅。骂了一圈之后,他总算说出了一点有价值的内容:“我告诉你,最鸡贼的就是陆家爷儿俩,老子念佛,儿子搂钱,爷儿俩一起拍霍静恒的马屁!平时陆健儿见了我是称兄道弟,结果那一夜他装不认识我,当我的面开枪抓人!他妈的什么狗屁健儿,我看他就是个贱人!”

骂到这里,他停下来换气,傲雪抓住这个空当,抢着问道:“您说的陆健儿,是不是玉郎的朋友?”

“还他妈玉郎,他就是个白眼狼!金效坤这个混蛋,也真是活该,他要是早听我的话把白眼狼宰了,也不至于去蹲大狱。”说完这话,他忽然想起了傲雪的问题,于是又点了点头:“对,他俩是朋友,贱人遇上白眼狼了,还能不凑成一对去?”

傲雪心中“咯噔”一下子,但脸上还微笑着:“原来……大哥好像和玉郎的关系还可以,您怎么会说……您的意思是您早就看出玉郎不好了吗?”

果刚毅望着她,愣了一下子,随即答道:“对,没错,我早就看那小子不是好东西。”

傲雪收回目光,心里打了鼓:“果团长,恕我多问一句,玉郎和大哥之间,是不是闹过什么……昨天我去质问玉郎,他说那一次在长安县,大哥是故意的要害他……”

果刚毅一挥手:“听他放屁!”

傲雪闭了嘴,同时看出来:果刚毅有心无力,也救不了金效坤。既然如此,她就还得走,还得想别的法子去。想什么法子?金效坤是陆健儿抓走的,能不能再去运动运动陆健儿,让他想法子去向督理大人说几句好话,再把金效坤放出来?

傲雪不知道这法子可不可行,只是觉着按照人情道理,可以这么着试一试。然而陆健儿是金玉郎的好朋友,她若想去求陆健儿,那就绕不开金玉郎这块大石头。

她还得去找金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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