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各部兵卒,特别是凉州军兵卒的变化,皇甫嵩自然有所察觉,一番思索,其第一时间,派人招来伏泉,商讨安抚事宜。
接到传令,伏泉当然也是猜出几分皇甫嵩传召自己的用意,他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当即喊了身边数人一同前往皇甫嵩所在的下曲阳县县署。

只是,伏泉的心中,也是有几分揣测,按理这安抚诸军,皇甫嵩一人前去就可以了,以他如今槐里侯、冀州牧的声望,诸将肯定更信服他才对,自己这个副将虽然有着战功和资历,但是其实去了也插不上什么话。

前番自从皇甫嵩被朝廷封为冀州牧后,因为天下各地抽调而来的汉军,尚未封赏,依旧云集下曲阳县城,其本人也未往冀州刺史部的治所邺城,而是一直呆在下曲阳县城处理州内公务。

这也苦了下曲阳县城内的一众官吏,州郡最高长官在这,他们这些刚刚在汉军平定太平道黄巾蛾贼后,才被选拔来下曲阳县城上任的官吏,自然不敢大意,对皇甫嵩照顾周到之极,生怕惹怒了这位大汉名将的直属长官。

后世很多人会曲解州牧制度,甚至传出了刘宏允许刘焉重开州牧制度,造成了汉末诸侯混战的主要原因,其实这是错误的。

州牧制度自古有之,其名自前汉成帝绥和元年十二月,“罢部刺史,更置州牧”时,便已有之,此为汉代州牧之设的开始。当时丞相高陵侯翟方进以为:《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乃奏罢刺史,改制州牧。

其后至哀帝建平二年时,阳乡侯朱博在为御史大夫时,仍奏复刺史,因此复改为刺史,到了元寿二年后,又复为州牧,王莽时也依旧置州牧,期间州牧制度一直沿用到本朝光武帝建武十八年。

光武帝刘秀因为天下已定,需要削弱地方,加强中央集权,减少州郡长官权利已成必然,故而下令“罢州牧,置刺史”。但刘秀依旧置刺史十二人,其制比西汉稍异,不过从称谓上又恢复了西汉武帝时的叫法,直到如今,平定太平道后,大汉又重复有州牧之设。

此时虽然大汉依旧使用刺史之位,但并不是说不置州牧,一般而言,非重大特殊情况,朝廷依旧会用刺史之位治理一州。然而,太平道黄巾蛾贼祸乱天下,差点覆灭大汉的江山社稷,冀州为太平道谋反主谋张角三兄弟的大本营,若以刺史之职治理冀州,明显欠缺力度,因此此时皇甫嵩便因时而宜,被大汉朝廷授予了冀州牧之职。

至于以后刘焉建议开设州牧,只不过是为了明确了选用列卿、尚书担任州牧的建议而已,当然刘宏自然也知道完全使用州牧治理一州的弊端,因此初期,刘宏在批准“重置州牧”后,先后也只是批准三个州牧,而不是把州牧的权限全部开放。

这其中,也只有刘焉为益州牧,黄琬为豫州牧,刘虞为幽州牧而已,相对于大汉天下十三州,他只设置了三个州牧,而且其中两个是汉室宗亲,可见刘宏对此事是非常谨慎的。当然,后来刘宏病危前,封董卓为并州牧,令其将所属兵马交给皇甫嵩统治,那也是刘宏看出了羽翼丰满,兵多将广的董卓的野心,下诏明为升官,实则为了剥夺董卓兵权的明智之举。

只可惜,计策虽好,刘宏却是没耗过时间,早早死了,而刘宏死后,中央朝廷无人镇压,大汉所置州牧,可以说并非中央朝廷愿意封的,甚至很多人的州牧职位,都是自封自领或者别人请奏的。

到了下曲阳县官署,见了皇甫嵩,皇甫嵩也不废话,当下别说明召唤伏泉意图。

“流川,凉州生变,下曲阳外大营诸郡兵军心有异,唯凉州兵最甚,今日仆欲安抚其众,不知汝可愿往乎?”

伏泉闻后,不假思索道:“此吾本职,岂敢推辞!”

“善!”

皇甫嵩大笑一声,随后便令人备马以及犒军所用酒食,他将与伏泉同去城外汉军大营。汉军前番攻占下曲阳县城后,刚开始几日,都在城内把守,后来情势安定,皇甫嵩害怕兵卒久呆城内出现事端,便令全部汉军,除了那些大战中伤残的兵士,还有留一些必要的戍守兵卒在城内驻扎外,其余汉军人马皆返回城外驻扎了。

此时已近十二月,天气寒冷,今年又提前冷的异常,就连伏泉自己都裹起来厚厚的狐裘,更何况城外的汉军大营了。聚集在此的天下诸郡兵马,也因为天气原因,少了许多平日常有的操练。许多兵卒,都裹着皇甫嵩四处凑齐的厚衣,在营帐里升着火炭,喝着温酒取暖。

其实,按道理,太平道黄巾蛾贼平定,即使朝廷一时之间,不能明确封赏,但也可以让这些汉军提前返回原籍,日后再行封赏也不迟。

按这情况看来,正月之前,朝廷的封赏必定到冀州,至于原因,自然是要让诸郡兵马回家过正旦,和亲人团聚。当然,如果这些汉军里,如果有被朝廷抽调去凉州平叛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是临时前来,并且皇甫嵩事先也没有通知军营中兵将,所以到了军营,随着皇甫嵩一声令下,汉军军营里便响起了集结的牛角号和擂鼓之声,无数或睡下或正取暖的汉军兵卒,闻得此声,稍作诧异,然后便在本能的驱使下,穿戴整齐衣甲,拿了兵器便往军营校场赶来。

一时间,大营乱做一团,除了兵将的呼喝声,就是兵卒的各种慌乱准备的声音。不过,也仅仅只有数刻钟时间,大营中的汉军就已经集结完毕在校场了,这就是强汉的兵马,即使战事已定,天气严寒,但该有的职业兵素质,从未有所缺失。

随着各部兵将上报皇甫嵩,他们麾下兵马都集结好后,皇甫嵩便在校场阅台上,看了眼台下脸色各异的汉军兵将,直接就开始宽慰诸军起来。

说实话,皇甫嵩的语言很简短,他出身将门,有长留军中,自然知道安抚诸军不需要废话。简明扼要的将朝廷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从而加害任何一个对大汉效忠的兵将后,皇甫嵩便用他和伏泉的名义担保,之后便让伏泉对诸军谈话。

这时伏泉看到台下汉军诸将的神情,也是终于明白皇甫嵩为何会点名相召自己一同来军营安抚兵将,与其说皇甫嵩让自己凑个人数,倒不如说皇甫嵩看中的是自己背后的身份。

什么身份?

自然是伏泉所独有的外戚身份,从某一方面来说,他说出大汉不会加害有功之臣的这话,可以让汉军诸兵将认为这是出自刘宏授意,而且比起一般所谓的刘汉宗亲说这话,更加有用。至于原因,一个当今天子的表侄,以及当今皇太子的表兄,这两个身份足够使得众人安心。

皇甫并非庸人,当然明白安抚军心的道理,而且也知道仅仅是他这个主将去安抚,效果也不会太大,即使他出身天下知名凉州将门皇甫氏,即使他的叔叔是“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也一样不行。

伏泉与众兵将说完以后,和皇甫嵩交谈几句,便一起去各郡兵兵将安抚,毕竟,普通兵卒还好靠着语言忽悠,但是这些汉军兵将军官,可不是简单在校台上胡扯几句就行的,只有安抚了他们,才算真正将汉军安抚下来。

汉军之中,除了伏泉所属的骑兵中,有昔年征讨鲜卑后,便一直跟随他的北地先零羌稍好些,毕竟他们也算随伏泉征战无数,自然相对来说信任伏泉。其他受皇甫嵩征召,随护军司马傅燮、助军司马麴义等凉州大族豪强入关平叛的凉州羌兵,都是唯恐大汉国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当做叛贼杀死。

当下,伏泉第一时间招来自己麾下军职最高的羌人司马强良,他本来是当初第一时间归顺伏泉,并且主动出兵帮助伏泉征讨鲜卑的羌人小部落酋长的儿子。不过后来汉军征讨鲜卑后,便主动留于军中,不愿回部落,据说他父亲儿子众多,他就算回部落,估计也没有当汉军军官过得好,更何况汉人的花花世界肯定比羌人的好。

严格来说,强良却是心慕王化,主动归化愿做汉人的典型,这也是伏泉一力提拔他做军中司马的原因。除了因为他征讨鲜卑的战功以外,更是为了要让他在愿意跟随自己的羌人中,树立一个榜样,让更多的羌兵主动顺从自己。

这和历史上诸多汉末凉州军阀,靠着羌兵起家的路子是一样的,如董卓、马腾无一不是对麾下归顺羌兵推心置腹,再配合凉州汉军的精锐,最终能称雄一方的原因,就是后来的刘备,也是如此。

历史上的蜀汉,在很大程度上,要借助羌人的军事力量才能苦苦在三国中支撑。这之中,除了因为羌族对于刘备的好感以外,剩下的就是刘备乃至后来的蜀汉,对于羌人出身或者有羌人血缘的将领的提拔,令得他们愿意为弱小的蜀汉赴死。

至于羌人对刘备有好感,原因当然不是刘备所打出的汉室延续的旗号,真正的原因,却是在于一件不起眼的东西,那就是牦牛尾。

没错,就是牦牛尾,看似可笑,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刘备从小家贫,只能随母以贩履织席为业,而编织履席,就使得他不可避免的与羌人的特产牦牛尾结下了不解之缘。以至于在后来行事上,因为对于羌族的熟悉,对待羌族,刘备所为,使得诸羌誓死相随。

而自刘备建立蜀汉后,青旄等羌族部落的骑兵常年跟随刘备出生入死,又特别为诸葛亮所看重,在许多书信中屡屡提及;另外,就是为刘备占领益州立下大功的马超,也有羌族血统,虽然之后刘备因为某些原因疏远,但依旧给予重权;乃至于诸葛亮出岐山北伐时,凉州诸羌族,皆是群起响应;更有甚者,最后一名为汉朝捐躯的将军姜维,也像他的姓氏“姜”显示的那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羌族人。当汉朝在大多数汉族人心目中已经像肥皂泡那样破灭之时,羌人却还在为之浴血奋战。

强良出身北地郡先零羌,因他有射雕之能,又是羌人豪酋之子,在羌人中威望也算极高,

由他出面安抚众羌最好不过。

不过,要让强良安抚其众,首先要自然要先让他安心,毕竟,说到底,北地先零羌谋反的部落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他父亲的部落。如果有的话,无论他父亲是被迫参与,还是主动谋乱,无疑都对他是不利的。当然,换句话说,如果强良这个最大嫌疑人都信奉大汉,其他羌人有什么理由害怕大汉呢?

而叛乱被胁迫,这也是很有可能的,汉羌百年大战,历次羌乱,都并非所有羌人主动挑起的,无一不是一两个部落挑事,随后随着事态扩大,最终导致所有羌族,或主动或被动只能与汉朝死磕。

伏泉找上他开解道:“汝随孤征战数年,前后自塞外入中原,辗转万里无算,歼敌无数,为大汉立下赫赫战功,身居司马高位,纵然汝族生乱,只要汝心向大汉,孤必保汝无忧。”

“……”强良抿嘴默然,并未说话,归根到底,他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敏感到他这个只想要做汉人的归化羌人,都不敢流露出一丝对家乡的怀念。

“莫非汝不信孤?”

强良被伏泉这一问,问的惶恐,连忙回道:“君侯所言,良自信之,然军中流言日起,朝廷屡现赏罚偏颇之举,良信军侯,却难信朝廷!”

“放心!孤在此,无人敢动尔等!”伏泉颔首正声说道,强良话语里并未称自己为“中郎”,而是用他的阳都侯爵位称呼,已然依旧在视自己为主,这已说明他的心思,自己当然要保他。

至于强良所说朝廷赏罚偏颇,自然是指如护军司马傅燮等人,立功后,可以封侯却因为朝廷上层弹劾,而失去封侯的事情,这自然极大的打压了这些兵将对朝廷的信服度,想来日后边将不敬京师,其中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君侯大恩,良必效死!”

望着一脸激动的强良,伏泉又道:“善!如今孤有一事,需尔为之?”

“何事?”

“军中羌人无数,孤欲使尔劝服诸羌,令其好生待于军中,不得生事。其等皆为大汉有功之臣,纵羌人为祸,亦与其等无关,待朝廷封赏下达,必可安心也!”

闻得伏泉所言,强良迟疑片刻,这才脸色凝重的行礼道:“诺。”

他的家人、朋友现在可能都是大汉国叛逆,而他现在却是大汉国军将,还要劝服同族一起为大汉效死,甚至日后,他们有可能战场相见,道这一声“诺”,却是于他而言,如重千斤。

见到强良神色,伏泉自然洞悉其心思,不过却无话可劝,只能轻轻对他肩膀拍了几下,随后摇头离开。他若是看的对,就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选择,否则,就算他为自己赴死几年,那也休怪自己不认昔日战场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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