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门阀们向来追求缓慢舒适,沉沦于享受,各种高级牛车便急速发展起来,以致于行驶速度较快的汉代马车完全绝迹。甚至满朝上下,士大夫们皆无乘马者。谁要骑马或乘马车,还会遭人弹劾。牛车兴盛之风,直至隋唐五代也未有变化。而另一种立棚但不施幰的牛车,为一般官吏或地主所乘坐。民间所用牛车,则多是无篷的柴车。
牛车在众人面前停下,王府一仆人赶紧上前拉开车厢后门,走下来一个小小少年,面如冠玉,生得玉树临风,还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黑发垂髫,身着紫袍玉带,腰上挂着金鱼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此刻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善,跟着下来的宫婢在后面解释着什么。

少年正是李沂,牛车太慢了,他很不喜欢,毕竟不是老年人,要求讲究缓慢舒适。李沂很低调,出行都没有什么仪仗,但没人敢小看他这个五岁的少年。二个驾车的宦官也围了过来,一大一小加一宫婢跟在李沂身后,赔着笑脸。

李德裕率众人迎了上去,众星拱月般将他包裹在中间,越发衬托他的与众不同。王府自有仆人在二辆牛车上卸下几口大箱,而后将牛车牵去后院。

大宦官王能在旁边给李沂介绍着王府众幕僚,李沂一一与大家相互拱手见礼,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众人簇拥着他往王府里走去。

李沂扫了一眼府门左右,两边各有门戟陈列,以他的本品,门前的仪仗可列十四戟,看起来相当威风凛凛。在大唐,三品以上官员邸院门前可以立戟。

“王傅最近身体如何?可别说辅佐五郎会力不从心了?”李沂拖着李德裕的手一边走,清脆地声音问道。

李德裕失笑道:“谢郎君关心,老臣等人全靠郎君最近拨付的药材,将身体好生调养了一番,万不敢拖郎君后腿。”

“那就好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五郎可全仰仗诸位了。”

听着这话,众人眼睛一亮,相互对视一眼,欣赏之味不言而喻,看来这位小郎君是个干实事的人。

众人穿过前院,在王府大殿中请李沂坐下。

李德裕率领王府众幕僚,站在殿中下首,正式垂首见礼,“参见大王!”

“诸位先生请坐!”李沂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大手一扬,又朝身边的宦官招呼一声,“大宝,你去给府中每个仆人赏赐一下!”

大宝领命而去,众幕僚按本品官位依次坐好,仆人进来上茶。整个王府现在全是坐椅,这是李沂特别吩咐的,跪坐他一直不太习惯。

“从今日起,孤就算正式开府了,让诸位朝廷大臣屈身于孤的王府中充做幕僚,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还望诸位先生多多包涵!”李沂拱手一礼道。

众幕僚有些受宠若惊,纷纷言道大王过誉了。

“敢问诸位先生,何以教我?”李沂这算是正式问策了。

一群人看向李德裕,这里面他资格最老,以示尊敬,大家都等着大佬先说话。

李德裕起身一礼,说道:“大王,您当日保下老臣一命,老臣非常感激,但您以皇子之身贸然上疏议论朝政,您就不怕遭人诟病,这可很容易被人扣上觊觎储君的帽子?”

这群幕僚里面,死忠于光叔的间谍肯定有的,李德裕问这话其实也是光叔想问的,光叔不会计较于自己几岁的孩子,但总会心疑李沂背后之人,李德裕这也算是借他的口给李沂一个解释的机会,好让皇帝放心,老头子倒也用心良苦。

“孤在母亲身边时,常读史书,我大唐国运昌隆,到如今也有二百多年了,而从玄宗皇帝到当今圣上,已经是第十位皇帝了,这中间也只有德宗皇帝在位二十六年,算是最久的了。这其中的原因,想必诸位都清楚。

孤一直以来都认为,这中间我大唐皇帝对于皇子的教育问题存在诸多疏忽,使得皇子没有受过正规培养,没有形成自己的智囊团,更没能培养出自己的势力,结果不得不受制于人。这让人很无奈!

毕竟有一点我们不能忘了,即使皇室宗亲间皇位更迭,也好过于外人改朝换代吧?孤很庆幸我当今圣上慧眼如炬,一登大位就恢复了皇子的教育制度,这我很赞同。而作为我大唐皇室子弟,如若因为害怕得罪朝臣宦官,便畏首畏尾,那将来登上帝位,有何面目称孤道寡?何以复兴我李唐江山?何以壮大我大唐社稷?”

李沂一连串的发问,引得下面群臣共鸣,他们的先辈祖宗哪个不是大唐的功臣烈士,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况且这些人从小在大唐皇权荼毒下,绝对不会允许外人轻易改朝换代。

“大王,请问您对于我大唐如今存在的问题怎么看待?”李德裕捋了一下胡须,点点头算是对李沂的回答略为满意。他随后抛出这一问题,也是想看看这个五岁的李沂对于政局如何看待,是否真有背后之人在指点,如若真是圣明皇子,那自己也将全力辅佐。

“孤认为我大唐最严重的便是藩镇割据,其次才是门阀党争和宦官专权。

藩镇自雄,朝廷几次企图削弱藩镇的势力,不仅没有达到目的,还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致使国家再没有能力与藩镇较量。

与朝廷力量下降形成明显对比的是,藩镇的力量却越来越强,藩镇割据更加无法控制。如从安史之乱后实际独立出来的河北三镇,名义上归附朝廷,但朝廷却调遣不了,无可奈何也只能听之任之。

宦官手握禁军,妄杀朝臣,擅立皇帝,干涉国事,南衙北司之争更是极大地消耗了朝廷内部的力量,连国家正常的政治生活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地方割据势力那更加有恃无恐了。

而朋党之争则更是旷日持久,朝野震惊,破坏了正常的议政、施政程序,扰乱了皇帝大政方针的制定。加之各朋党为了自己的利益,内连阉宦,外结藩镇,这三股势力都深入在大唐的政治生活中,大臣们只知互相倾轧,置国家的前途于不顾,这样使得国家岂能不亡?

圣上近年来一直勤俭治国,体恤百姓,减少赋税,注重人才选拔,但依然难以拔除这些从根基上存在于我大唐的腐朽问题,时时刻刻在影响着我大唐的命运。

在经济方面,土地买卖和兼并之风在士族门阀之中盛行,均田制遭到破坏,再有官商合流的经济势力迅速发展,权利欲望膨胀,直接影响到农业逐渐衰萎,农民生存处境恶化,士农矛盾日益尖锐。

在政治方面,官僚奢侈腐化,佞臣并起,导致朝廷内部矛盾不断,尤其是官僚朋党宗派矛盾和士农矛盾更加激化了朝廷与地方的矛盾。

在军事方面,先祖举措失当,边地设军镇,形成外重内轻。军事制度变化后,府兵制被募兵制取代,导致藩镇节度使成为军阀割据势力。

总结起来,大唐如今内有宦官专权,外有藩镇割据,而朝堂朋党猖獗,导致吏治腐败,百姓赋役沉重,外患不断侵扰边境。诸位先生,孤说得可对?”

众幕僚一阵沉默,有些面露愧色,李沂句句要害,直透本心,他们之中诸多都为士族子弟,朋党之争抛开不说,土地兼并和官商合流,他们均未能避免,人活着不就是为了生活幸福、振兴家门。

李德裕起身,走向殿中跪了下来,大礼参拜,“郎君不畏强权,将朝廷政局分析的如此透彻,李德裕佩服!老臣能为郎君分忧解难,实乃老臣之幸,更是我大唐百姓之福,老臣为陛下贺!”众幕僚纷纷起身跪拜,齐声附和。

门第森严的封建社会里,士大夫讲究的是斯文、体面,想让对方心甘情愿投靠你,不仅仅是忠心与否,别人为什么死心塌地对你卖命?靠的就是共同的利益和政治理念。

李沂将藩镇割据摆在首位,再谈宦官和朋党,这让众幕僚大感欣慰,总算是初步俘获了这些大臣的忠心,他急忙起身扶起众幕僚。

“王傅您曾经说过,要做好政治,必须分清群臣的邪正。但您一直以来都是用是否依附宦官作为区别群臣邪正的标准,这我可不赞同,您的弱点便是保持着朋党积习,您自信正人不会闹朋党,这就使您不能及时发觉自己其实也在闹朋党。朋党积习使您不免凭爱憎用人,时间一久怕是积成众怒啊。

比如您荐举白相公,似乎不曾疑忌他们有朋党。可是,这样不加区别地一概排斥的做法,连不在排斥之列的群臣怕是也会感到不安,退避唯恐不速,纷纷远离中枢,这让朝廷流失多少人才,比如杜参军事,几次向朝廷申请外调,足见朋党相争,受伤害的人是很多的。”

“郎君教训的是!老臣如今已是孑然一身,自当站在党争之外任人唯贤!”李德裕拱拱手,虚心接受。老头子起起落落也看清了,自认为没结朋党,但揭发他的却都是其下党羽,反倒是寒门科举子弟在为他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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