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孩子的身体里,装着快三十岁人的思想,每过一天,李沂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似乎又多了一分。离裘甫起义只有不到十年,因此,虽说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也不得不主动挑起大梁。
京兆府是他事业的起步,众幕僚虽说绑在他的战车上,但也得让众人看到希望,比如有望立为储君,将来以太子之尊即位为皇帝,否则众人如徐庶进曹营般,一言不发,那有什么用呢?

“杜参军事,您现在是正五品上,众幕僚中您的俸禄可不低哦,不会再难以养家糊口了吧?”李沂笑眯眯地看着杜牧。

杜牧人称小杜,与李商隐并称为小李杜。字牧之,在家族中排行十三,又称杜十三郎。

他不止诗文杰出,政治才华也相当出众,少年读书时,正值宪宗讨伐藩镇,那时他就非常关心军事,甚至还专门研究过孙子,写过十三篇孙子注解,也写过许多策论咨文。二十三岁时更写下了著名的阿房宫赋。

有一次献计平虏,被李德裕采用,并且大获成功。李德裕因此很欣赏杜牧,但杜牧在朝中与牛僧孺私交甚好,被李党认为他是牛党一员,而被外放为刺史。

在地方期间,他的政策亦能兴利除弊,关心人民。

古往今来,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书生气误国。

什么是书生气呢?一般而言是行事太过于理想主义色彩,不善于妥协,不能根据现实在平衡中求发展,过于拘泥成法而不知道变通、缺乏大局观等等。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书生气在需要极强现实主义思维的政治斗争里不堪一击,最终总是以悲剧而结局。

然而治国总是以文臣为主,尤其在晚唐这种堪乱时期,更需要文臣没有书生气,该折节就折节,该杀人就杀人,该打仗就打仗。

小杜博通经史,却没有那种迂腐的书生气节,精于兵法军事,尤其在治乱与军事方面,他非常专注擅长。

如赤壁中的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他写下此诗,用意也在于自负知兵,借史事以吐其胸中抑郁不平之气。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小杜如今就是李沂的军师,用李沂前世的话来说,小杜是一个很好的参谋长人选。

小杜在今年被提拔为吏部员外郎,从六品上,因不满意宰相白敏中等人朝政无作为,多次以京官俸禄低,而难以养家为由请求外放杭州刺史,但是没有得到批准。

这群幕僚现在没人敢把李沂当小孩子看,对着朝政上下一通点评不说,更是当面指责李德裕,还让他不得不接受,这可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有的政治见解。

杜牧苦笑道:“让小郎君见笑了,杜某总想着一心为国立功,没奈何形式比人强,如今幸得小郎君赏识,这一腔热血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李沂笑着点点头,他很喜欢小杜张扬的个性,这把年纪了抱负心依然强,但有句话说得好,有志不在年高,尤其是这样一个率真务实的人。

“朝廷大事自有圣上决断,我等现今的职责是打理好京兆府,我只希望尔等臣工不会觉得差强人意就好。”

“小郎君过谦了,如果说以前是低微的官职,渺茫的前途,那现在就是焕发了我们人生的第二春,老臣等人自信还能再干二十年!”李商隐雄姿英发,狠狠捧了一把老哏。众幕僚齐齐点头,颇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情。

老李自称自己是皇族宗室身份,但没有官方的属籍文件能证明此事。李沂总觉得老李有着双重性格,一方面他很活泼幽默,善于交际且颇受欢迎;另一方面他又感情细腻,似女子一般多愁善感。

幼年丧父、家道衰落、经济困难,使他的悲剧色彩比旁人更浓烈。而他的一生,始终挣扎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中,在恩主令孤家与岳父家的对立关系中进退维谷,灵魂撕裂成两半,直至潦倒而死。多舛的人生,自然少不了眼泪。

然而即使天下人负他,他也不负天下人,世界在他笔下依然那么美,那么真,无论是写情人的眼泪,还是写名利场上的虚伪,他都有着用不完的真心真意。

老李是一个高尚的人,出淤泥而不染,但这份高尚却成了他与同僚最深的隔阂。毕竟在政治斗争中想要保持中立,显然只能是一厢情愿。他想了一辈子,求了一辈子,最终也没能实现光宗耀祖的夙愿。他的夜晚,多半都裹挟着怨叹。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烛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李沂轻轻呤着李商隐的无题,玩味地看着李商隐,眨眨眼睛道:“老李啊,在这样美妙的时刻、旖旎的环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香艳的故事呢?”

李商隐老脸一红,连连摆手辩解道:“小郎君可不能这样说,世间之事唯独情感二字,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小郎君的年纪还小,待到如我当年般趁风流时,只怕也逃脱不了,老杜都还写过张好好诗呢。”

杜牧进士及第后,江西观察使沈传师辟召小杜为江西团练巡官,沈家与杜家为世交,小杜经常往沈传师的家中跑,听歌赏舞,蹭饭蹭酒,还对沈家的一个歌女张好好很有好感。

当时的的小杜尚未成家,风流倜傥,而张好好美貌聪慧,琴棋书画皆通。参加宴会时两人经常见面,张好好倾慕小杜的才情,小杜爱上张好好的色艺双绝。他们湖中泛舟,执手落日,才子佳人,自是无限美好。

然而,张好好作为沈传师家中的一名家妓,根本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小杜官位低微,只好落花流水空余恨,就此互相别过。

沈传师的弟弟沈述师抢先一步,成全了自己,将她纳为小妾,使小杜空有羡渔之情。后来,小杜在洛阳与张好好不期而遇,此时的张好好已经沦落为他乡之客,以当垆卖酒为生。

小杜感慨万分,写了一首五言长篇爱情诗张好好诗。他以浓笔重彩,追忆了张好好六年前初吐清韵、名声震座的美好一幕,犹记当年那绰约风姿的女子,而今升浮沉沦的悲剧生涯。

杜牧梗着脖子,不屑道:“你就是无病呻吟,大老爷们跟个女人一样悲怆哀怨,话说多情总被无情伤,总有一天你会害了自己。”小杜对自己老友还是挺爱护的,不想老李总沉浸在凄切抑郁的情调和忧伤美中。

李德裕这会一直没说话,垂首笼着袖子坐在椅子上,笑看自己两位后辈互掐,他看得出来,自己这位小郎君是真的很喜欢这二人,而不仅仅是因为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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