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郊外的黄树林,原是一处寺庙的所在地,因而黄树林中种的树,大多都是银杏树,每到深秋季节,这里便是遍地金黄,所以才会有了这么一个黄树林的称谓。
如今却是四月,这里又有些偏僻,因而并没有多少人有此闲情雅致来此欣赏,以至于李代木来到这里,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

李代木能来到这里,也是因为他走错了方向,待吃下行囊里的一个粗粮馒头,又休息了一会,李代木感觉天色已然不早,便想早些离开这里。

他骑上马,喝了一声“驾!”,马儿便朝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走了大约三里路,迎面来了一个人。此处山道颇为狭窄,眼见马儿就要撞上此人,李代木连忙一拉缰绳,那马儿被他这么一拉,两条前腿顿时站立起来,嗷的一声,险险避了开来。

即便如此来人还是受了惊吓,一脸的害怕,瘫坐在了地上。

“老丈,受惊了。”李代木非常的不好意思,连忙停住马匹,翻身跳下来问道:“可曾受伤?”说罢,端详起眼前这个人。

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老丈穿着一身灰布的麻衣,麻衣上补丁摞着补丁,头上包裹的汗巾也污渍不堪,身后背着一把短弓,还有几支竹箭。这身打扮,正是寻常猎户的装扮。

老丈看了一眼李代木,取下头巾擦了擦冷汗,小声道:“少侠,小人无事,小人无事。”

李代木见老丈有些害怕自己,却是微微笑道:“老丈,我不是坏人,我看你刚才跌了一跤,你不妨站起来看看。”

老丈闻言,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明显右腿有些使不上力,却还是说道:“小人没事,少侠自去就是。”

李代木微微摇了摇头:“老丈,我看你右腿上似乎伤到了,这样,我扶你上马,送你回去吧。”

老丈连忙道:“小人刚才不过是自己跌了一跤,当不得少侠送我。”

李代木皱眉道:“佛曰: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这次我冲撞了老丈,理应送你回去,否则这便是一场业障了。”

老丈闻言,忽然道:“听少侠的口气,似乎读过《般若经》?”

李代木道:“我学剑之时便听师父讲过。”

老丈道:“哦,想来少侠的师父也是沙门中人?”

李代木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就有劳少侠了。”

恩?一个打猎为生的猎户竟然会喜欢佛经,李代木不禁有些诧异,心里想到:师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看来也是对的啊。于是便将老丈扶上了马,自己则牵着马匹向着山下走去。

还没走几步,老丈急道:“少侠,错了错了,小人是住在黄树林中。”

李代木暗道一声自己笨了,老丈此时回家,正是向着山上去的,自己当然是走错了。于是调转马头,又向山上去了。

老丈在马上道:“听少侠的口音,似乎是南直隶人士?”

李代木点头道:“不错,我是淮安府沭阳县的。”

老丈道:“少侠此次来京师,想必也是第一次来?”

“不错。”

老丈道:“难怪少侠会走错了路,这处地方与东边方向的吉祥坡山路有些类似,若不是到了山上看到了银杏树,怕是不会折返的。”

……

一路上,两人聊得倒是熟络了很多。老丈知道了李代木乃是为了寻找恩人而来,李代木也知道了老丈也并非是一个人住在山上,膝下还有一个闺女。

这次下山,老丈是拿了些往日在山中猎到的兽皮下山贩卖,换了一些银钱回来贴补家用。

到了老丈住的地方,只见盖着三间茅草屋子,屋子外头用竹子做的篱笆围成了一个圈,篱笆里面还有几块老人家自己开辟的菜地。

此处地方竟然还在黄树林的上方,倒是一处僻静的所在。

“苦儿,家中来了贵客,你去做些饭来,我要与这位少侠喝些酒。”老丈一边推开篱笆门,一边向着屋内招呼道。

然而许久却并不见苦儿出来,老丈也是有点意外。

李代木道:“老丈,既然已经送你到了地方,我便走了。”他刚才听到老丈要请自己喝酒,心道:自己是冲撞了人家这才来的,怎好意思吃人家的酒?

老丈却道:“少侠既然喜欢佛经,需知缘这个字,今日有幸遇到少侠这不是缘又是什么呢?且不说小老儿久居此地,也算是本地人士,少侠初来乍到,小老儿斗胆请少侠喝一杯薄酒又算得了甚?”

李代木闻言,也不好再三推辞,只能跟着老丈进来屋中。

屋内的墙上,挂着一些兽皮,一张粗制的木桌摆在屋子中间。桌子上面摆着寻常人家不常用到的茶具,两旁还摆着几张椅子,却是用竹子做成的。屋内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小屋,乃是父女二人寻常住的地方。

这种布局除了墙上的兽皮,其余地方却不似寻常猎户人家,倒像是隐居山间的隐士。

老丈请李代木坐了下来,谦辞道:“舍下鄙陋,多有不周,还望少侠海涵。”这话说的慢条斯理,更不似一般猎户可以讲出来的。

李代木连忙摆了摆手道:“老丈客气了。”

老丈又唤道:“苦儿,还在屋内作甚,还不出来拜见贵客?”

一会的功夫,西侧的屋内果然想起了脚步声,屋中走出来一位俏丽的女子。此女子年纪看上去与李代木一般大,面若桃李,眼似秋波,肌肤似雪,更因穿着一身白布做的衣裙,着实显得很好看,只是面上似有泪痕,仿佛刚刚哭过一般,却不知为了何事?

老丈对李代木道:“这是小女,老妻难产而死,只留得她这一点骨血,平日里也不见客,倒是让少侠见笑了。”

李代木对着那姑娘拱手道:“见过小姐。”

苦儿看了一眼李代木,见他样貌敦厚,身材魁梧,也是有些欢喜,便作了一福道:“少侠说的贵重了,我当不起的。”说话间,又皱起了眉头。

见过了面,苦儿自去外头做饭,李代木则跟老丈二人在屋中闲聊。没有多久的功夫,苦儿便拿上来几碟菜肴,多是一些山中常见的野味,又取来两个陶土的酒碗和一坛酒摆在桌上,行了一礼后,便退了下去。

老丈道:“少侠,还未请教少侠姓名?”

李代木道:“我叫李代木,不知道老丈尊姓?”

老丈笑道:“小老儿姓胡,只是一介山野村夫,寻常只能打打猎勉强过活,少侠请。”说完,给李代木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上了,一口气便喝了下去。

李代木连忙喝了一碗,只感觉这酒并非是粮食做的,带着些果子的香气,喝到嘴里也是冰凉如雪,冷冽似霜,口感不错。

老丈指了指酒坛道:“这是我自家酿制的果酒,虽然比不得烧酒,但是寻常地方也是喝不到的,少侠不妨多饮几杯。”李代木连忙称是。

两人各自喝酒吃菜,聊聊佛学,倒是颇为投缘。

李代木忽然道:“方才见到苦儿小姐,似乎她刚刚哭过,不知所谓何事?”

老丈听是这个问题,皱眉道:“这是我自家事,贵客不必多问,酒足饭饱之后我便送你下山去吧。”

这……似乎下了逐客令啊。

李代木暗道:莫非是我问的太多了,老丈家闺女似乎心事重重,这其中有些不妥之处啊。

但是直到酒足饭饱,也不见苦儿姑娘进来吃饭。按照寻常,若是姑娘家不便与陌生男子同桌吃饭,待吃完了饭后,也会进来收拾一下,却也不见苦儿姑娘进来。

吃完了饭,已经到了晚上,老丈执意要送李代木离开。李代木害怕老丈一个人走夜路会有闪失,便请老丈回屋,自个牵着马向着山下走去。

穿过了黄树林,走到半道上,却听见路边有啼哭声,李代木连忙向着路边看去,却见一个白衣女子正蹲在地上哭泣。

要说月黑风高,晚上山路并不好走,此时有啼哭声传来,李代木也是皱了皱眉头。

到了近前,李代木吃了一惊:这啼哭的女子并非旁人,正是苦儿。

李代木惊讶道:“姑娘如何在此处!”

苦儿却拜道:“少侠,苦儿来此是有事情求少侠的,实不相瞒,我跟我父亲并非是人,乃是狐。今日一早,父亲算得今夜子时当有降魔道人前来捉拿我等,本想避开,谁知那人剑术高强,已然在此山四周布下了剑阵,寻常之人根本进不来这里,我们想要逃出去也是难如登天。”

李代木一想:自己今日到了这山里,除了遇见此父女二人,确实没有碰见其他的人。于是问道:“其他人为何进不来,山林这么大,你们在山上也是无处躲避吗?”

苦儿悲泣道:“那降魔道人原本不是人,他用的乃是障眼法,寻常人进山,根本不会到的这里。他本是千年的野猪精,看上了小女子,这才逼我父就范。野兽之间气味最是敏感,所以我跟我父即便再怎么逃跑也是无济于事的。”

李代木一愣:“那我又是怎么来的?”

苦儿道:“少侠手中那柄剑,乃是菩提祖师用过的降龙剑,区区障眼法如何能瞒得过少侠?”

李代木又是一愣,忙从背上解下那柄宝剑,刚要拔出来,却见苦儿发抖道:“莫要拔出来!此剑威力无比,只是看到它,我便瑟瑟发抖,如果拔出来,我便要被它斩了!”

李代木心想:此剑是当年师父教自己练剑的时候给自己的,没想到却是一把利器。

李代木将剑提在手中,笑道:“苦儿姑娘不必害怕,我心中还有一件疑问,既然你父已将我叫到家中做客,却为何没有提起此事?”

苦儿道:“家父虽是狐,也只有修炼五百年的道行,却喜看佛、道经典,因而从来不会滥伤人命。今日他本是想去破那剑阵,不想铩羽而归,有幸遇到了你,便又想请你帮忙。然少侠虽有神兵利器,毕竟只是个普通人,遇到千年精怪,也是九死一生,因而我父怕害了少侠的性命,故而未曾提起。”

李代木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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