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锦想不到救她的人会是阿凤,其实当时已有征兆,他掩在草席上的手指动了动,动静细微,却分明是起死回生的迹象。
如今想来,她又惊又喜,心里转着疑问想再问清楚。

但是她见阿凤面容憔悴,精神不是很好,也就没有多聊,简照笙谢了他一番后,随即命人将他安置在厢房。

他走后,简流珠这才亲昵地挽着她的臂弯,脑袋枕在她肩头,笑嘻嘻地蹭了几下:“感觉像在梦里,二哥你真的回来了。”

简锦也一同笑道:“我也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如今归了家,这颗心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说着又伸展两臂,揽过她的肩头,欣慰道:“还是流珠疼人,都知道心疼二哥了。”

简流珠撇撇嘴道:“以前也没忘记疼啊。”

简锦失笑应是。

两人说了会话,各自散去等着晚宴再叙。

回到阔别已久的寝屋,简锦像被抽了骨头一下子栽倒在被衾香软的床榻上,床顶流苏晃动了几下,有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就从塌边冒了出来。

他噙着眼泪泪汪汪喊道:“二爷。”

简锦吓了一大跳,腾地起了上半身,看到来人又立马捂住胸口,正是要捏一把惊汗:“是双喜啊,怎么进来也不吱声?”

她看双喜眼泪汪汪的,既好笑又感动地朝他招招手,微笑道:“你过来。”

双喜身子歪在塌边,脖子抻了过去。

他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犬将脑袋贴上她温热的手掌,又忍不住磨蹭了几下,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反手摸了一把笑道:“二爷回来就好……”

简锦就用袖子给他擦了把眼泪,双喜又惊又喜,哭得更汹涌了。

到底还是青嫩的一把年纪,哭起来感情收不住,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了下来,见她正含笑望着自己,脸上不觉赧然:“奴才好久没有看到二爷,实在是太激动了。”

她就笑着问:“想我了没?”

双喜点头如拨浪鼓,眼睛亮亮的,活像只小仓鼠。

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可爱,简锦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我也很想你。”

双喜却是从未听到过自家主子这般动情真意的话,一时惊得呆住了。

他怔怔地望着她,泪珠大颗地磕出了眼眶。

“好了好了,怎么比女孩子还要爱哭。”简锦见他一直哭个不停,啼笑不已。

双喜也想不哭,毕竟主子刚回来,万事得要讨个吉利,可他忍不住,他大小就跟在主子身边干事,却从来没听过这么动听的话,心里开出了一朵朵的花似的。

他擦擦眼眶,咧开嘴笑:“看到二爷没事,奴才,奴才太开心了……”

简锦怕再触动他的泪腺,就挑开了话题问了些其他的,细致地问了些她失踪后府中的情况。

双喜都巨细无靡地答了,神情却渐渐愤恨起来。

他攥着拳头道:“姓林的那厮就会狗眼看人低,大爷去了三四次,每次都被堵了回来,如今二爷您回来了,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听到这话,简锦有些惊讶。

甄侯府虽是京城里一门簪缨世家,但如今人丁稀薄,朝堂上人脉也浅,的确是渐渐呈现出衰败的颓势了,自然有些势利的人会给他们暗地里挑刺。

但她没有想到,还有人如此明目张胆摆脸色看。

大哥既然是为了找到她才去求人,那么这人就差不多是京兆尹的位子了,还是姓林的……

小白文里好像有写到这号人物,叫林琮,戏份还不少。

小说里写到他风流成性,又爱玩弄女人,后来看上了赵流珠,就想强取豪夺,可这时燕王早已对流珠有意,知道他的心思后连夜把人命根子截了。

最有意思的是,因为燕王有心隐瞒,流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也自然不知道因为她,林琮后半辈子直接跟太监挂钩了。

双喜说到大哥被堵了好几次,难道是林琮拿她这事做交易,想要大哥把流珠交出来,按照大哥性子,他肯定拒绝,林琮恼羞成怒……

简锦一个激灵,挺直了身子。

双喜看她不对劲,连忙唤了几声。

她摇摇头说:“我没事。”渐渐回过神,又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三小姐有什么情况?”

一说到这,双喜神情变得更加愤怒。

简锦心立马提了起来。

他果真道:“姓林的那头狗贼好不要脸,那日无意见了三小姐一面,隔日就差了媒婆过来,我呸,他个破皮无赖,不过是巴结上了萧家,要不然能有如今这位子,就算以后取了司马这头衔,也配不上咱家小姐……”

简锦听得眉头愈发紧。

双喜气咻咻道:“二爷,他这样的无赖,一定不能放过了他!”

按照原主骄纵泼辣的性格,听到他这般说肯定为了亲人去把林琮教训一顿,教训的法子估计比较低级,一眼就会被人看破。

简锦也想教训他,却是不能冲动。

林琮是挺不要脸的,可他毕竟是堂堂一个京兆尹,贸然去惹怒了他,不但不能为亲人泄气,反而把甄侯府牵连进去。

她便道:“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决不能贸贸然去了。”

见他面带狐疑,解释道,“如果不小心露出破绽,叫他发现,他又是个泼皮儿,受不得管教,报复起来肯定比我们还要狠。”

他如果真要报复,肯定先朝大哥发难。

双喜挠挠头道:“还是二爷说的对!”又道,“对了二爷,奴才还知道三小姐一件事。”

“二爷之前吩咐奴才办的事,奴才全都记在心里。”

这些日子他没少盯着简流珠,“三小姐和隔壁的沈公子走得愈发近了,前天夜里奴才起身如厕,看到三小姐悄悄出了后门,奴才跟在后头,果真看到她和沈公子碰面,两人说了一会话又很快散了,奴才怕被发现,也赶紧回来了。”

简锦问道:“那你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双喜回想起当时那一幕,三小姐身子依偎在身材颀长的沈公子怀里,眼泪流了不少,声音却低低的。

他竖起耳朵费力听了半天,也只模模糊糊听到几个词,却全都是无用。

双喜懊恼地摇摇头。

他虽没有打听到什么,简锦却多留了心眼。

这些杂事暂且压下,连日来的波折终于告一段落,简锦自打回了甄侯府,精神渐渐恹了起来,屋子里剩她一个人之后,便仰躺在绵软的被衾上。

林琮好歹把无耻摆在明面上,楚辜那厮却是暗地里耍阴,他为了野山这遭事,一直怀恨着,心眼比针孔还要窄细。

为了流珠后半辈子的幸福着想,还是避免让这两人见面,坚决杜绝一见钟情。

简锦睁着眼看头顶,渐渐困意上涌,也就睡了过去。

……

燕王府。后院偏屋。

鲜血溅在白花花的墙上,被烛火照得艳丽刺目。

屋内就两个人,楚辜坐在黄木梨椅子上,脚边是具一动不动的身体,好像死了般,但胸口还微微喘动着。

这人拨开了眼前的乱发,让鼻子出气发出了短促的一下笑声,他道:“燕王就可怜可怜我,干脆一点,把我一刀子痛快地抹了。”

也是他疏忽,那天半路看不到简锦,就按照原路搜了一遍,哪知道这兔崽子藏得够深,一整夜都没找到。

他越想越生气,咬牙狠心硬是要把她找出来才出去,没成想人还没有找到,燕王的人马先找到他了。

他们二话不说直接将他绑到营帐,什么话都不问先鞭打了一顿。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薛定雪再疼也都咬牙受了,之后几天半晕半疼,就被运回了京城,又给扔到了燕王府里的一间屋子。

屋内全是吓人的刑具,他一瞧,以为燕王还不放过他,可是等了几天愣是没等到燕他的影子,心里正嘀咕着,简锦就被抓了进来。

看着楚辜用夹棍吓唬她,但是又不真正上刑,薛定雪心里暗暗叫屈了。

怎么轮到自己这就是严刑拷打了?难不成那天正赶上燕王心情不爽?

楚辜道:“如果你说的话能令本王满意,那就赏你个干脆痛快,如果其中掺了假,本王心里不舒坦,也不会让你好过。”

无论那条路都不好走啊,薛定雪开玩笑道:“屋子里摆上的刑罚又要挨个来一遍吗?”

楚辜口吻冷硬道:“你要是想,本王也可以成全你。”

听得这话,薛定雪忽然放纵大笑。

他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明明一身的伤痕血疤,却笑得起了上半身,挨靠上就近的刑架,就道:“燕王这样做可不地道。”

“我到了你这里吃尽苦头,最后也怕是难以落得一个全尸,简锦那小子不知道哪里入了你这眼,说要上夹棍,半天功夫都耗过去了,我就没瞧见她手指断了一根。”

他不免好奇,“说来也巧,这时候甄侯府的人找来了,却不知道这是燕王的安排,还是上天怜惜这臭小子呢?”

楚辜看他的眼神愈发幽冷。

眼尾上挑合该显出绵绵情意,他这冷眸一扫,却顿时生出无数冰渣。

薛定雪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故意道:“王爷想知道什么?我的身份、目的,还是对简锦的意图?”

“说白了,我就是一个教书先生,前几年在江湖混过,看到萧家把自己的学生劫走了,就想学通天大盗将她救了,”

说到这里他有点难过,“最后反倒让自己身陷囹吾,有理说不清了。”

静看薛定雪半晌,眸底似在酝酿着什么,一团乌云:“不再说实话,本王先问了。”

薛定雪也就笑了笑,并不打算插话。

他缓声道:“百年来四国之间一直有个传闻,据说燕庭皇室有一门秘术,能缩骨伸肉,改变一个人的容貌身材。又有另一种传闻,燕庭山水众多,尤其以虫兽出名,京都内的世家子弟都会使一些驾驭之术。”

突然被问起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薛定雪惊讶似的挑了下眉头。

“王爷把这话说出来,是想让我缩骨断脊,还是想让虫子咬我?”他自嘲道,“我都伤成这样了,王爷就不能可怜我一把,先让我喘口气些。”

楚辜好像没有听到他的抱怨,幽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当日你以短笛引来万蛇,你可以说曾拜在高人门下,或者是习得江湖奇书,可是你觉得本王会信?”

薛定雪无辜道:“王爷不信我,这也是没法的事,我心里却是没什么好说的,实在不行再被王爷打一顿呗,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苦了我那老母,七十多岁还要为我哭瞎一双眼睛。就算我面目可憎,王爷难道就不可怜可怜我这老母亲?”

“本王没有母亲,自然体会不到你老母亲的舐犊之情,不过你放心,本王绝不会要了你的命,顶多在你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就把你抬回去,”楚辜轻翘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垂眼看他,“起码也要留个全尸给她。”

薛定雪有些咋舌:“都说王爷绝情,今日倒是见识到了。”

烛火摇曳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了粉白墙面,天色快黑了。

楚辜却不多费口舌,从椅上起身,从袖管中抽出一角干净白帕,轻轻地揩去衣袍上沾染的血迹,随即出了门。

身后薛定雪好声好气道:“王爷慢走,我身上有伤就不恭送你出门了。”

屋外夜色侵染,长寿提着盏灯站在门口。

他出了屋门,灯盏里昏暗的光隐约拢到他周身,潜藏在院中槐树的鸟雀轻微叫着,却是显得周围愈发静了。

长寿道了声二爷。

主仆二人相伴多年,楚辜明白他的意思,却是没有动唇。

他负手立在台阶上,望着院中栽植参天的槐树,枝叶犹如鬼魅的手脚肆无忌惮地伸展,几乎将面前这片院落的天遮盖干净。

他淡淡吩咐道:“改天叫人来修理一下这槐树。”

长寿应声,顿了顿又低声道:“王爷,孟姐刚才来催了。”

楚辜默着一路走到风雪院,丫鬟都留在外屋,见到他来立马上前要解披风,他却径自往里屋走了。

里面乌漆漆的,灯也没有点,他刚走进去一步满耳刺啦响声,脚下全是破碎的花瓶茶盅瓷片,他略略垂眼,挑了条好走点的近道过去。

幔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他伸手往里探进去,便从阴冷的被褥里摸到一只软嫩的手掌。

里面的人虽然不甩开他,但手掌却慢慢蜷了起来。

楚辜用力地握着,她便不动了,但也不说话,朝他背坐着,全身都裹着厚重的被褥。

他也不说话,隔着幔子,漆黑的眼睛却越来越专注。

半晌,才听到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小辜……”

这是一道幽弱的声音,却教楚辜眉心骤然松开,亦是轻轻应了声:“我在这。”

又将幔子撩开一角,伸手触摸被褥下柔软的肩头,然后轻按着,将她带到怀里,双唇未动,口吻却是带着柔和的笑,“我在这呢。”

孟酒在他怀里流着泪道:“小辜,我又梦见他了,他没死,又在梦里缠着我……”

孟酒紧紧攥着他的襟领,眼泪从眼眶里砸出来,砸得他手背生疼。

楚辜抱着她轻声哄着,伸手揩她脸上的泪渍:“还记得静安寺的闲云大师吗?他小时候为你祈过福,改天我再去一趟,让他再为你祈一回福,到时候谅那恶贼有胆子,也不敢来梦里缠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小声啜泣:“真的吗?”

“我不会骗你。”

有他温柔的安抚,孟酒渐渐平静下来,反手抹了把眼泪,默过一会忽然笑开来:“小辜,你上次带着的话本可真好看,下回能再多带几本吗?”

楚辜道:“十本够不够?”

“太少了太少了,”孟酒歪在他怀里掰扯,伸出十个白嫩的手指头,又发现十根不够,想了会说,“我要翻倍的数量。”

他笑着:“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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