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玥丢了嫌事的火把,一手就将简锦拉了起来,却敏锐地看到她眉心一皱,他便问道:“身上难受?”
这话说出来好像生出了别的意味,他自然不知,简锦却是心头微跳,暗暗想到莫不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但看他神色,坦荡又关切。

她将手隐在袖中摇了摇头。

萧玥也并未说些什么。

两人回去的路上,萧玥不知道是不是不放心的缘故,就硬是将她放到身前,两手隔着她胳膊握着缰绳。

一路穿行山林,溪水迢迢。

野山的夜里隐隐有某种奇幽的芳香,他的脸颊似有似无地擦着身前人的鬓发,细软的碎发凌乱地往后拂,脸就有些痒了,萧玥皱了皱鼻子道:“你往前坐一些。”

这话正合她意。

简锦离他远一些。

萧玥却觉得她避之不及,当即伸拳展臂又箍着她带到怀里。

柔柔晚风里,氤氲着芳草的幽香,他不甘道:“躲什么躲,我是洪水还是猛兽啊,这么怕我,怎么平日里不见你怕那些勾栏里的小白脸儿?”

简锦听了这话未免一笑:“拿勾栏里的小白脸和自己比,萧二爷这不是在轻贱自己吗?”

萧玥被呛了呛,一时半会接不上话,只能低头瞪眼。

简锦就更低着脸,劝道:“萧二爷还是小心看路,这林子里野兽常在夜里出没。”

萧玥气哼哼的,没再说话,继续行路。

半个时辰后到了大营。

萧玥拉着她翻身下马,将马吩咐给了下人后又带着简锦去了自己的营帐里,吩咐道:“你好好儿待在这里,爷还有些功夫才能回来,要是困了乏了就喊下人,实在不成就在爷的床上躺一会儿,就是不能出去,明白了吗?”

简锦只能道是。

看她这么乖顺,萧玥心里极是满意,这才哼着调子离开。

简锦转身来到桌边,倒了口茶慢慢润着嗓子,眸光四扫,往这营帐内打量。

和她离开时的没变多少,照旧是以前的装饰摆设,这是她这心里着实不安,坐了一会,又喝了一回茶,这几天来的疲惫困顿都一股脑儿涌了上来,便就着矮榻沉沉睡去了。

过了很久的功夫才听得外面的动静,简锦昏昏沉沉醒来,正巧见萧玥甩了帘子踱步进来。

帐内烛火仍亮着,把他今日这一身照个十足。

晚上的宴会要比白天穿着郑重,穿了件锦蓝色衣袍,腰间系了香囊,佩戴了光泽圆润的玉佩,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柔光,这细致处却将整个人的气质都衬得柔了,平日里见他惯是张牙舞爪,凶巴巴的,这会他嘴角难得噙着笑,倒是这一趟出去摊上了什么喜事儿。

他的事情到底与自己无关,简锦不想多嘴,揉了揉眉心就起来了。

萧玥阔步走到桌边,饮了一口清茶,然后放下茶盏看着她道:“不用起来,光这样躺着就成了。”

他嘴角上扬着,笑盈盈的,可见心情极好。

简锦就依他的话,静坐着。

萧玥倒是玩起了茶盏,在手里悠悠晃晃地转着,忽然问起她来:“你生辰是哪天来着?”

简锦一怔,有些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但还是道:“好像是在九月份,具体什么日子,我记不清了。”

萧玥怪道:“自己的生辰,你自己不知道?”

说到这里,倒是牵扯上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

她并不是甄侯府里嫡出的,跟简照笙也并非一母同胞。

多年前,甄侯和侯夫人也是京城里人人夸赞的一对儿,后来甄侯一趟外出,一年后却从外面带来了一个少女。

这女孩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却已生得冰雪伶俐,耳目聪颖,一口一声姐姐地叫着,实在叫人打心眼里起了怜爱之意。

侯夫人也并非善妒之人,况且侯爷膝下子嗣单薄,她有这责任帮他开枝散叶。

只是,这少女实在太过明艳,倒是让她心里生出了隐隐的不安。

但不管她如何想,甄侯将这少女带回来时肚子已经挺得大大的,侯夫人心中再多担忧,也只能将人纳进了府里。

等到几个月“简锦”呱呱落地,府里头就多了一位欢姨娘。

没过多久,“简锦”就被侯爷过继到了侯夫人名下。外面人不知,以为侯夫人鲜少出门,就以为她怀胎十月,渐渐的,也真把简锦当做是甄侯府嫡出的孩子。

后来侯夫人病逝,有几个世家夫人来说续弦的事,甄侯却没这心思。

数次委婉拒绝以后,渐渐没人来说亲了,这十几年来甄侯身边也就留了个欢姨娘在身边,到后来欢姨娘病逝,甄侯恹恹地活了几年后也去了。

整个偌大的甄侯府人丁单薄,简照笙承了侯爵后下定决心要挽回这颓唐之势,平日里忙得厉害。

简流珠还小,丫鬟嬷嬷们自然倾心爱护她,而对“简锦”这位正夹在中间的少爷自然无人问津。

她便野生野长,越发没了章法,以至于后来被人带歪,做出许多不入流的勾当。

如果不是简锦穿越而来,原主或许早已死在老钟魂飞魄散,而甄侯府也为此大受牵累,将简照笙多年来的心血毁之一旦。

这番原委却是不能告诉萧玥,更不能向他袒露自己的身份,不然他定会心存轻视,欺负得愈发厉害了。

“过什么生辰,反正是没爹疼没娘爱的人,办了也是让自己心里堵得慌,”简锦懒懒打个哈气,轻靠在矮榻上,语调漫不经心的,“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萧玥挑着眉尖道:“还有这样的理由。”不过他到底没再说些什么,撇了这话题扯了些其他的,朝她凑过去,扬着笑问,“你知道今晚这宴上,皇上赏了爷多少东西吗?”

简锦道:“我没参加过这样的盛宴,反正也是猜不准的,你倒不如直接告诉我。”

萧玥这会正得意着,便伸出手掌来,五根手指大张在眼前,简锦便知他难掩得意,心下好笑,面上却露出吃惊的神色:“难不成是五头鹿?”

萧玥嗤笑道:“是五头黄纹花斑的老虎。”

简锦笑道:“那你也是挺有本事的。”

可是一方面又不是这么想的。

福兮祸依,这赏赐太重,未必就是福气。

眼看现在萧家在朝堂上几乎一家独大,霸占着权势和富贵,另外几家簪缨世家中也是有拔尖的,但跟萧家现在的势头相比,还是差一口气。

能说得上话的陆家这些年虽能与之抗衡,但族人受了儒家圣道的熏陶,行的是清月朗月的作风,心思也根本不在官场上。

按这道理,如果再放任萧家膨胀,这皇权也怕难以稳当,只是皇上的心思最难猜,他不分权给他人,偏要继续独宠萧家,后宫六院也任由淑妃掌权。

难不成真要舍江山宠美人?

这套说辞也就拿给世人听听,真懂其中绕绕弯弯曲折门道的人,却是讳莫如深,不敢多谈。

夜既已深了,简锦就睡在矮榻上,而萧玥洗漱过后则躺到了床上,翻了许久的身才渐渐没了动静,紧接着便听到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还是年少最悠闲,睡得也最舒坦。

简锦枕着脑袋,仰面盯着头顶。

前辈子她统共活了不过二十七岁,读书谈恋爱,工作结婚,一切都水到渠成,没什么值得拼了命也要去做的事。

唯一糟心的就是关于林嘉的事了。

他俩拉拉扯扯纠缠了七年,到底还是没个结果,不知道她死了,他心里是什么想法,觉得解脱轻松,还是痛苦了一阵后继续和别人过平稳的小日子?

越想越纠结。

简锦睡不着了,就举着手看自己的手掌,夜这般深,手掌都照得模糊,看不清楚这血淋淋的伤痕,但是这痛,却一直疼着,疼到了心坎里似的。

读大学那会,两人天南地北,他坐了几个小时的大巴过来。天气那么热,他也傻,不找个阴凉的地方坐坐,就干站在寝室楼外。

她下课回寝室时看到他就这么等着,连伞都没有撑,他也从下课的人潮里一眼看到她,满头大汗,却笑得眉眼弯弯。

后来连室友都忍不住赞叹:“小锦啊,看不出来你男朋友还挺帅的,他有没有什么表哥堂兄之类的,介绍给我认识呗。”

简锦当时啼笑皆非道:“哪有这么帅?”

也是那年的暑假里,她和他一块去大理旅游,住旅馆时煮水,手指被烫伤,她疼得抱手流泪,龇牙咧嘴,他则笑倒在床上。

后来他买了药膏回来,一边给她轻柔涂着,一边笑道:“能不能出息点,就两根手指也能哭一下午,以后万一腿骨折了,脖子扭了,还没疼起来呢,你就先哭晕过去了。”

简锦气得另一只手扭他耳朵:“有这么咒自家的媳妇吗?”

一语成谶。

她死在了车祸里,临死前一眼还睁着眼看碧蓝碧蓝的天空,当时她就在想,这天真蓝,可惜她看不到了……

简锦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掉出了眼泪,轻声呓语,倒把熟睡中的萧玥吵醒了。

萧玥掀开被子,阔步到矮榻前,见他梦中呓语,就探身拍了拍她的脸蛋。

却触得一手黏湿发烫的液体。

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旋即把人叫醒了。

简锦从前世的梦没回过神,睡眼怔怔,直勾勾地瞪着他。

帐内黑灯瞎火的,她眼睛明亮灼灼,萧玥心跳咕咚咕咚的跳,如被鼓擂了一阵,教得浑身发冷,当即坐在她身旁,拍着她的脸。

“你怎么了,到底发个声,大半夜的可别把人吓着了。”

原来是个梦啊!

简锦心头不知什么滋味,垂了眼帘,轻声道:“做噩梦了。”

萧玥却是大松一口气,接着问道:“做了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刚才她那直勾勾盯着人的模样仍在脑海里闪回,他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简锦摇摇头不说话,侧身裹紧了被子。

在这片黑夜里,她忽起念头,就背对着他,虽然不发一语,但肩膀一颤一颤。

无形中好似有一堵厚墙壁挡着,萧玥看着心里发堵。

她这是什么意思,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把他吵醒也就算了,怎么还发脾气?

该发脾气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啊。

萧玥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被人这么轻蔑对待过,当下就不服气,伸手去抓她的胳膊,本来想面对面质问她。

月白清凌凌地探到矮榻上,她朝着他,这满脸都是纵横的泪痕。

简锦脸上肆意淌着泪,从眼眶里不断冒出大颗的泪珠,她用袖子胡乱擦了几把,嗓音沙哑又软绵,藏不住深深的哀求,“我想我大哥,想我的小妹,也想我爹娘了……”

她几乎哑着嗓音道:“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萧玥一时说不上话,动作僵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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