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学佳坐在后座,噼里啪啦地打着字,梁枫坐在前面开车,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她问:“在和诺诺聊天?”
“没有。”易学佳抬头,神秘一笑,“是何子萱。”

“哦。”梁枫似乎没有多少兴趣,专注于驾驶了。

“我在和她聊QQ呢,这个人,一直没给过我微信号。”易学佳看着手机屏幕说,“其实我们平时也不怎么联系,但是我这不是到北京了么,想着告诉她一声,也许她会想见我们一面呢?”

梁枫无所谓地接话:“那她怎么说?”

“好像挺高兴的……”易学佳犹豫地说,“但是没跟我约时间。”

“嗯。”梁枫转动着方向盘,看一眼路牌说,“我们快到了。”

无所事事地闲晃了一个礼拜,易学佳把北京除了长城之外的知名地标都去转了一圈,因为周礼诺和梁枫都有工作缠身,所以她是一个人抱着相机去的,每天都更新了九宫格在自己那个有两万粉丝的摄影微博上。

新鲜劲儿过去之后,易学佳独自呆在自己那间硕大的卧室里便开始每日被愧疚感挤压,她想赶紧开始挣钱,替周礼诺分担房租,她身上只有五千块现金,至于银行账户里则一分没有,她躺在床上翻一翻手机里的联系簿,以前在广州积累的那些会付她钱的约片客人,现在全用不上了。

她翻身打开笔记本电脑,趴在床上浏览着招聘网站,找摄影师的都是影楼,那种固定风格的婚纱写真和她理想的摄影风格有差距,她再一次看着手机通讯录,刚到北京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周礼诺和梁枫,好像也指望不上谁帮忙介绍工作。

和周礼诺提这个肯定不行,她一定会劝她不要着急,指不定还会掏钱塞给她当生活费,于是易学佳想了想,拨打了梁枫的电话。

梁枫想起来某本杂志的御用人像摄影师说过想找助理,便问易学佳愿不愿意先做学徒,然后慢慢独立接活儿,易学佳表示一百个愿意,于是今天一大早便坐着梁枫的车跟他一起去影棚。

“好远啊……天啦,终于快到了?我都饿了。”易学佳瘫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荒凉的街景,“这……我们还在北京吗?”

他们的车开到亦庄时已经快中午了,梁枫回答:“北京很大的。”

“这我知道……”易学佳趴在车窗上看着宽阔的马路两侧稀稀拉拉的平房,和拉着闸门的店铺,建筑物配色以灰色和大红大绿为主,她啧啧称奇道,“这也太土了,哪儿像首都啊,好像马路上能突然见到一群羊出来。”

“我知道哪儿有羊。”梁枫说,“你要去看吗?”

“看羊干什么?还不如看马呢。”易学佳道,“马好歹能骑一下玩儿。”

“马场么?我也知道哪儿有。”梁枫笑了,“等我哪天有空,带你去,骑个痛快,把以前欠下来的,一口气骑回来,跑上一百圈。”

两个人都因为回忆起了家乡那一座在风雪天中歇业的马场,同时会心地笑起来,车厢里蔓延开温情的气氛。

“哎——”易学佳拍一拍梁枫的座椅,“你有没有发现你有北京腔了?”

“有吗?”梁枫一愣,“可能在这边待太久了,多少染上一些。”

易学佳说:“诺诺就没有。”

“因为她是一个不会被环境影响的人。”梁枫认真地回答,“也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她很独立,很有主见,你把她放在哪里,不管是黑色的地方,还是彩色的染缸,她自己什么颜色,一辈子都是那个颜色。”

“瞧瞧,瞧瞧,夸起女朋友来,这天花乱坠的。”易学佳笑嘻嘻地调侃他,然后又附和他,“好在我认识你女朋友,和她特熟,知道你没有在吹牛。”

“你呢?”

“我什么?”

梁枫顺势追问:“你男朋友。”

“啊?”

“诺诺说,你在广州有个男朋友。”梁枫的双眼直视前方,并没有去看易学佳的脸色,“怎么没见你提?”

易学佳欲言又止地说:“是有一个。”

梁枫奇怪:“不是一个还能是两个?”

“去。”易学佳用膝盖撞了撞他的座椅,失笑出声,“什么鬼啊,你竟然学会‘吐槽’了。”

梁枫好奇地问:“他不来北京吗?就放你一个人来?”

没听见易学佳回应,梁枫才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只见她侧脸看着窗外,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梁枫便不再问了。

“大哥。”易学佳哀声抱怨,“距离你说‘我们快到了’已经过去八百年了吧?我这腿都肌肉萎缩了。”她感叹,“我从来没在广州因为去任何一个地方,坐过这么久的车,城市小也是有小的好。”

“没办法,稍微大点儿的影棚都在偏远的地方。”梁枫将车驶进一个大院里的停车坪,拉下手刹说,“这回真到了。”

一栋三层的宽体楼房进入易学佳的视野,房型有些设计,是多边几何形,“金日月影棚”几个金属拼接而成的大字竖着贴在墙体上。

走进影棚里面,易学佳感到很是新奇地左顾右盼,里面的房间有大有小,每一间都是一个主题房。有欧美风格:那是一条在美剧里常见的街道,堆满英文报纸的报亭边上是红色的邮筒,咖啡馆门口放着写有今日菜单的黑板;也有东洋风情:泊泊流水的人工小溪之上的正红色拱桥,过了桥之后是一小条石子路通向铺着榻榻米的和风木屋,里面从纸门到矮桌都完美还原京都旧居;还有赛博朋克的:废旧的三轮机车停在墙体破败的酒吧外,故意制作成花屏效果的led灯箱里播放着人工智能的广告,像极了《攻壳机动队》的片场……

易学佳一路跟着梁枫走一路看得目不转睛,几乎所有影视作品里常见的景象,在这里都能找到模拟得惟妙惟肖的主题影棚。

走到化妆室,梁枫向正在化妆台上将化妆品一件件排开的化妆师打招呼:“浮姐。”

被称为“浮姐”的男人转过身来,他很消瘦,穿着一身黑色毛衣和长裤,像一支落单的筷子,耳朵上挂着的黑色口罩被褪在下巴上,哪儿也没挡上,也不知道是要遮挡什么,他浑身上下最闪瞎人眼的,就是他脚上那一双镶满粉色亮片的限量帆布鞋。

“哟,大帅哥,你来了。”浮姐这个大男人张口说话的语气竟很像《甄嬛传》里的华妃,这喜剧效果,叫易学佳“噗嗤”一身笑了出来。

“咦?哎哟?”浮姐以食指妖娆地指着易学佳问梁枫,“这位是,你的助理吗?”

“不是。”梁枫坐在化妆台沿上,随口回答,“她是我的朋友。”

“我就说,长得这么好看,做助理多可惜。”浮姐突然伸手挑了一下易学佳的下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浮姐,因为他们说我浮夸。”

“你好,我叫易学佳。”易学佳完全不反感对方的触碰,因为他身上没有雄性的攻击气场,她看着好像兵器一般由大号到小号整齐摊开的上百件化妆品,“好厉害,比我画画用的工具都多。”

“小朋友真可爱。”浮姐拍了拍椅子,示意梁枫坐下,同时对易学佳说,“要不要跟姐姐学化妆?”

“化妆我搞不懂,太难了。”易学佳笑一笑,“我想当摄影师。”

梁枫坐下后问,“老梁来了吗?”

“还没呢,我们先化妆。”浮姐拿起一直沾着粉底的刷头在手背上边试色边问,“你想把这小可爱卖给老梁?”

梁枫点点头,“老梁的人脉挺广的,资源多。”

浮姐“嗯哼”一声耸耸肩,不置可否。

浮姐开始给梁枫上妆,他动作很慢,易学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好像粉墙一般一层又一层地往梁枫的脸上刷着粉底,整个漫长的做法过程让易学佳昏昏欲睡,梁枫注意到后对她说:“无聊吗?你去随便逛逛?”

浮姐边说,“小可爱能帮我带个咖啡过来吗?三楼有自动贩卖机。”边单手从口袋里掏零钱。

“不用了,我请你。”易学佳于是站起来,边转身边问梁枫,“你要什么?”

梁枫回答:“矿泉水吧,谢谢。”

“谢屁。”易学佳步伐轻盈地离去。

来到三楼的尽头,果然见到一排自动贩卖机,有售饮料也有零食,还有鲜榨橙汁,有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正对着其中一台很犯愁的样子,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迷彩夹克和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球鞋。

易学佳走过去,看明白了他愁眉苦脸的原因,他想要购买的一包巧克力豆,投币后并没有掉下来,而是卡在推送架上了。

易学佳乐了,“这个简单,朋友,我教你,再投一次钱,它后面那一包会把它推出来的。”

男人扭过脸来看她,将信将疑地“啊?”了一声。

他的头发是微卷的,下垂眼睛八字眉,眼神也有些涣散,所以看起来很有些像网络表情包里的那种丧气猫脸,不过除了眉眼的气质很消极之外,他的五官相当端正,身上的气场也很大方敞亮,属于合眼缘就会觉得特别帅的那种气质型男,喜欢的人会很喜欢这一款,不喜欢的人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信我。”易学佳点点头。

卷发男人于是从口袋里又翻出一张纸钞塞进入钞口,随着找零的吐出,商品架也启动了,开始往外推又一包巧克力豆,易学佳信心满满地叉腰看着,这缓缓的推送过程结束之后,这一包和之前那一包顺利汇合,一起卡在了玻璃上。

易学佳惊呼,“这不可能!”她转头对男人说,“你再买一包,我就不信了。”

“我……不想吃三包。”男人的手放在口袋里,捏紧了自己的零钱。

“再、来、一、次。”易学佳瞪着他,好胜心起地说,“大不了我赔你。”

迫于这个比自己只矮半头的高个儿女生散发的魄力,男人只好掏出钱来再试一次,他俩一起闭气凝神地看着机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然后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三包巧克力豆抱团卡在了输出口。

男人转过脸来看着易学佳,而易学佳也看着他,尴尬地“嘿嘿”一笑,最后豪爽地拍了拍胸口说,“我负责!”

男人问:“你赔我钱?”

“又不是我吃了你的钱,讲道理。”易学佳正气凛然地说,“不过你放心,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贱货侵吞了你的财产,它必须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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