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卫星看着门里短发蓬乱,眼神讨好的表甥女柯双双,不禁拧着浓眉,指着老榆树说:“我在树底下等你!”
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掉头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柯双双先是一愣,后看到袋子上熟悉的广告字,嘴唇一翘,高兴地叫起来:“鸭脖!表舅,我爱死您了!还是您心疼我!”

看着欢欣雀跃如同吃嘴顽童似的的表甥女,靳卫星就差扶额叹息了,他把袋子塞给她,走到老榆树下面,掏出烟盒,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秋天的老榆树叶子变黄,一片片落在地上,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颜色,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犹如走在厚厚的雪地上一样。

柯双双进屋放下吃的,就抄着手,小跑到靳卫星面前,站定后,勾着头看了看靳卫星的脸色,然后,四下里望了望,疑惑地问:“您进来的时候院儿里没人?”

“废话,不然我给你打啥电话!”靳卫星横了她一眼。

奇怪。

这个时间,明月早该在伙房做晚饭了呀,难道她不在学校?

还是说她下午跟关山出去,就再没回来?

脑海里迅速闪过一帧静止的画面,柯双双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落叶,半晌没有说话。

靳卫星以为她在沉思反省,耐心等了片刻,把烟头扔在地上,用皮鞋踩灭,咳嗽了两声,说:“我给你爸妈打电话了,他们要过来看你,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想一想如何向他们交待。”

柯双双慢慢抬起头,眼神迷蒙的看着面前熟悉的亲人,有些不在状态地说:“啊?”

“啊什么啊,我说你爹妈要来了!你都想啥呢?心不在焉的!”靳卫星恨不能撬开柯双双的小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怎么想法和反应都跟正常人不一样呢!

柯双双这才回过神,呀的惊叫一声,上前一把缠抱着靳卫星的手臂,一边摇晃,一边皱着脸,眼巴巴地恳求说:“表舅,您别让他们来啊,我妈那人,您还不知道吗,她要是来高岗,一看这环境,非把我骂死不可,我妈那唠叨神功,您可比我还清楚呢。表舅,您就再给他们打个电话呗,就说您已经见到我了,我这边一切都好,寒假就回家。求您了,您就给他们说说嘛,以后,我保证都听您的话,好好在山区支教,绝不给您添乱,也绝不给老柯家抹黑……好不好嘛,表舅,您就答应我嘛……”

靳卫星只觉得胳膊都要被她晃散架了,还有头,也跟着变得晕乎乎的,直发胀。

“双双,你不是小姑娘了,该学着懂事了。你对表姐表姐夫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自己不清楚?这些年他们容易吗?为了你,他们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苦?可你呢?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他们的心。如今,更是自作主张到高岗村来支教,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妈看到你现在生活工作的环境,他们会心疼成什么样子?”靳卫星鲜少像现在一样动情耐心地劝说一个人,以他行伍多年的习惯,素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需要讲这些大道理。

所以,性格火爆的他一直做不来政委和指导员的角色,可如今不同了。

他要劝解的对象是柯双双,是待他如亲子一般从小看顾他长大,并砸锅卖铁送他去当兵的表姐表姐夫的独生爱女。

表姐表姐夫人品正直,朴实,善良,可惜的是在要柯双双之前,他们唯一的爱子因病早夭,表姐一家悲痛欲绝,表姐更是被打击的几近疯魔,后来,一直到表姐四十五岁,才怀上柯双双,所以,这个小丫头片子生下来就成了老柯家的心肝宝贝,那养起来,比城里的孩子不差分毫。从小被父母宠溺长大,柯双双的性格变得刁钻古怪,任性倔强,不仅考大学时自己偷改志愿,大学毕业后又自作主张跑到贫困村来支教。

高岗小学,别人不熟悉,他还不清楚吗。

在这里支教,除了恶劣的生活环境之外,只有繁重到令人窒息的工作量。

看到柯双双眼泛泪光的呆愣模样,靳卫星不禁感慨万千。

别人的事他可以不管,但是柯双双的事,他必须管,而且还要管好。

“你不是免费师范生吗?我查了相关政策,如果是交了违约金,你就不用留在高岗了。这笔钱,舅给你出了,你安心写申请准备回家去吧。”靳卫星说。

柯双双圆圆的眼睛蓦地瞪大,灯泡一样亮亮地盯着靳卫星,嘴唇翕动几下,说:“舅,您是不是疯了!”

违约金数额惊人,她傻了才去掏这个钱。

靳卫星哭笑不得,忍不住蹙眉训斥讲话没大没小的柯双双,“你才是个小疯子呢!”

不疯会跑到这地方来?

“我不要钱,您也别干扰我的人生,我既然来了,自然有过来的道理,您不用劝我了,我不会离开高岗的。”柯双双倔强说道。

“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你想过你爹妈没有,他们……”靳卫星还想劝说,却听到柯双双,挺起胸膛,振振有词说道:“人家明月老师没有亲人吗?人家的亲人怎么没有阻挡明老师留在高岗?像她那样柔弱美丽的人都能在高岗小学坚持两年,我为什么不可以?”

看靳卫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颤了颤,却无法吐声辩驳,她愈发气盛,得理不饶人地说:“还有关山,人家在高岗一待就是七年,他有向您诉过苦,叫过累吗?就连这次转业,人家也是看您的脸色,从不敢向您提任何要求。看您派的人迟迟不到,他甚至……甚至想延迟退伍。”

最后一句话是柯双双顺口瞎编的。

她一路顺着说下来,到了最后,她没忍住,还是加上了自己的愿望和想象。

靳卫星却信以为真,满脸的震惊和愕然,紧蹙眉头,压着不自然的声调,问柯双双:“关山告诉你的?他想延迟退伍?”

柯双双心虚地眨眨眼,含混不清地回应说:“哦。好像说过。”

靳卫星黑着脸默立片刻,正想起脚去转信台找当事人问个清楚,却听到身后传来‘咕咚’一声响。

“谁——”

靳卫星和柯双双吓了一跳,同时望向黑乎乎的伙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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