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喊着人来帮忙,沈翊身体有些发冷,我恐惧得浑身颤抖,一秒都不敢放开他的手,被安排上了一辆直升机之后,看着他被人在身上连接各种仪器,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明明已经被解救,却还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陈律跟那边的人说了很久的话,反复确认的询问着医生,我茫然无措,陈律在当地的医院给沈翊抽了很多血,紧张的打着电话从别的地方找能手术的医生。到最后我在他的手术单上签了字,沈翊被人推进手术室之后,我就一直坐在外面等。

沈岩很晚才赶过来,外面的局势已经平稳了下来,陈律去跟当地的军方交涉,跟他交换了离开。

“乔绫。”他站在我身边,神情愧疚,看到我身上的血,想开口却被我制止。

我思绪太过混乱,在这时候什么都不想听,只想看着沈翊能够平平安安的从手术室里出来。

沈岩自己身上也有伤,靠近了我身边坐下来,说:“他会没事的。”

我点了点头,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我几乎快撑不住的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个医生从里面出来,告诉我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从心脏附近取出了一枚弹片,刀口缝合顺利。我话还没有听完,就摊在了地上,觉得一切都是空的,抱着沈岩又是哭又是笑。

我们就像两个傻子一样,在这时候回归到了最原始的社会,连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都变得艰涩困难。沈翊还没有脱离危险,被推进了icu观察,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虚脱的大哭,喉间满是哽咽的情绪。

陈律这次的行动没有跟上级反映,我们在不久后返回中国,听沈岩说,陈锐在审讯中表现的很怪异,把什么都招了,其中就包括与陈律上级的一些来往。

我在医院住了几天,陈灿还有我爸妈一块儿抱着乐乐过来,在我面前又一次哭成个泪人。

我能走动的那天,把沈翊交给我保存的所有的证据和资料,全部交给了陈律。

警方的特案组几乎要把整个b市翻过来一样,每天都在调查和抓人,核实着各种材料的真实。

沈翊没有醒,樊明在几天之后被抓,没有反抗。

知道嘉齐的消息是因为蓉蓉,我出院的那天,在医院的门口看到了她,她手里攥着一张字条,上面有一个地址。

沈岩说要带人保护我的安全,我摇头拒绝,经不住他的一再劝说,只让他和另外一个警察陪我。到了那所房子之后,我让他们在外面等,自己一个人进去。

这房子是刚建好的一个骨架,刚刷了墙,粉色的,里面没有太多家具,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和几个凳子。嘉齐就坐在那张沙发上,面前的火盆里烧着一些档案,还有他的一些护照和证件。我进去时,他手里拿着百乐那张门卡,垂着眼问我:“四哥怎么样?”

我靠近了他身边,说:“还在昏迷,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极轻的对我说:“你一个人进来,不怕我被逼急了,会对你动手吗?”

我心里沉重的厉害,剩一口气就会被压垮似的,哽咽的说:“我知道你不会,嘉齐,你去自首吧,只要你……”

我话只说到一半,就被他打断,手里那张卡片也扔在了火盆里,站起身来看着我,说:“乔姐,我明白你要说什么,可人跟人不一样,很多事情我做不了,你若是真为我好,把我做兄弟一场,不如早一点给我一个痛快,让我去警察那边,出卖自己的兄弟来保这一条不值钱的性命,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哑然,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低头沉下眼来,对我说:“我想打个电话。”

我抿着嘴角,点了点头,把递过去,他很熟练的拨出了一串数字,是放在蓉蓉身上的一部的号码。

那边响了很久,接通的那一刻,嘉齐弯了唇角笑起来,对那边说:“傻子,你能听到吗?是我。”

蓉蓉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嗯了一声,说:“我要去另一个地方旅行了,这次不能带你啊。傻子,你别怕,你待的那个地方没有坏人,他们都会对你好。你……你要是遇到一个能照顾你的男人,记得别总是对他发脾气。”

我紧紧咬着下颚,能听到蓉蓉在那边含糊不清的话,嘉齐听到最后,笑着打断,说:“傻子,你听话,会有人对你好的,只是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

“傻子……”他淡淡的笑着,最后那声“我爱你”没有发出声音,很轻的三个口型,电话里的声音却消失了。

我想她一定听得到。

那间房子最后离开的只有我一个,沈岩他们进去时,那里一片血泊,盖灭了盆中的火。

我去警局看蓉蓉的时候,她失魂落魄的坐在徐柔的办公室里,桌上放着一副画,上面是一颗红色的心,是用那些彩色的糖果纸,一点点沾出来的形状,右下角用铅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个“齐”字。

结果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赶过去的时候,沈翊的病房里站了几个警察。我推门进去时,正好看到陈律对他敬了一个军礼,一旁的桌上放的,是沈翊这些年来所有的证书和勋章。我有些怅然,站在那群人里,觉得他离我有些遥远。

沈翊还不能开口,戴着氧气罩,在陈律他们走后,我坐在他身边,他呼吸的很艰难,握住了我的手,我忽然安定下来,对他笑笑,那些陌生的感觉消失了。

赵老师说,他胸口那枚弹片能取出来,是一件非常运气的事。我想着沈翊曾说过的话,固执的把这定义为天意,连老天都让我们好好活着,我们又怎么能不努力的珍惜自己。

百乐的案子光是各种审批就准备了好几个月,沈翊虽然是警察,可也跟他们做过很多事,在调查的时候他都一一承认,但因为身份的特殊性,检察院最终决定不予起诉。

等到沈翊能下地走路的时候,恰好赶上一审的开庭,我第一次见他穿了警服,干净利落的一身,看起来很精神,跟沈岩不同,尽管他脸色还是显得苍白,那些沉淀却让他的骨子里比谁都更像一个警察的样子。

陈律给了他很大的保护,除了必要的一些人之外,他都没有过多的露面。

这件案子光是证据就整理了好几个箱子,几辆车护送到庭上,再加上还有一些是沈翊父亲活着的时候留下的东西,百乐的底盘在一夜之间倾覆,会馆的门前被打上了封条,而陈锐那个靠山也被揭露。这棵大树一倒,所有的根脉都被人扯了起来,然后迅速的干枯凋落。

去医院复查的时候,我跟沈翊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太阳照得人很温暖,身上洒满了大大小小的光斑。这时候我问他:“你会不会回去做警察?”

他神态中显示出疲倦,问我:“你希不希望我回去?”

我想了想,有些忐忑的说:“我尊重你的意愿。”

沈翊侧脸看着我,笑了下,手指在我脸上抚过,认真的说:“那我就做你一个人的警察——”

我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结果被他捏住了脸,笑着说:“监督你不要犯错。”

“才不用你监督。”我噗嗤笑了出声,被他揽进了怀里,听到他有些释怀的说:“我以前想过,如果真的有尘埃落定的那天,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我又该做些什么。在泰国的时候,有一瞬间看到你,我以为我已经死了。乔绫,我真的要感谢你,能让我重生一次。”

我靠在他身上,说:“那这一次,你想做些什么?”

他又是笑,“你想知道?”

我嗯了声,看他从口袋里摸了个盒子,微微吸了口气,说:“我早就说过要娶你一次,你还没有答应要不要嫁给我。”

我有些惊讶,就看他站起身在我面前单膝跪了下去,打开盒子看着我说:“乔绫,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只能保护这个家。我们的家。”

那枚戒指跟我们第一次结婚时比起来朴素了很多,却是我喜欢的款式,他牵起我的手,帮我戴在无名指上,在我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吻了我的眼睛。

沈翊的名字被改了回来,户籍落在了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他在从警和入伍期间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了房子,房产证写了我的名字。我们俩重新领证的时候很低调,婚礼也办的不大,当天的日子,正是一年后法庭最终宣判的日子。我们对彼此宣誓,今生今世,彼此偕老,永不分离。陈灿把现场吵得热热闹闹,乐乐被沈岩抱着,给我们做完了小花童又去举苹果,跟着大人咯咯地笑。

判决的结果与意料中相同,陈锐他们都被枪决,而樊明那些人则是无期,下面还有很多几年刑期的人。沈易这个名字,在新闻报道上成为了在泰国就死亡的一个,百乐的人里,只有王圳在逃。

执行前我去看过一次罗婧,她的身份没有被更正,因为反叛,这一生只剩了一个罪犯的名。我们俩没有交流,因为我觉得,我们只要看着对方,就什么都懂了。

又是一年春时,幼儿园里为大班毕业举办的典礼上,我坐在观众席看着他站在一排孩子里一句句唱着歌。沈翊坐在我身边,那曲子旋律很熟悉,在我们十几年前离别的时候……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我把头枕在他的肩膀,静静地闭上眼睛。礼堂外冰雪融化,干枯的树干又发出了新芽,一阵风吹过,草坪上滚起一阵波浪,卷着几片残花,一直送出去很远。

我和沈翊兜兜转转,十二年又一个轮回,最终还是回到了开始的起点。

我依旧只是那个世俗的女人,所能拥有的,不过是一个愿意用余生来爱我的男人,和一个平凡安定的家。

值得庆幸的是,今生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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