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兮和想着,已将笔搁在了砚台上,她默默地从屋子里走出去,抬头看了会湛蓝的天空。
她不知不觉地便想起,顾时引如今在日月山那边,见到的天空是不是也是这般。

八年过去,她都几乎忘了那边是怎么样的。

这时,她忽然间听到院子外面有喧闹声。

冯兮和提裙步出垂花门,看到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带了几个拿着绳子的家丁往前跑,在他们的身边,跟着一个扛了药箱的大夫。

“良儿?”冯兮和认得出那是挽秋姨娘的贴身丫鬟,可是,挽秋姨娘不会突然间生病。

看他们的紧张程度,还有家丁们的架势,她最快联想到的就是冯清玥,冯清玥出事了。

“良儿,出了什么事?”冯兮和一步上前,拉住了良儿的手腕。

“是……是二小姐的失心疯又发作了。”良儿神色焦灼,随后,她便跟冯兮和说道:“抱歉了,大小姐,奴婢必须得赶过去了。”

冯兮和凝眸,看了看家丁手中的绳索,微微皱眉,然后,跟着良儿到了绿芙院那边。

一年前,冯清玥从七夕花市回去后,没过几天,就得了失心疯。以前,她还奇怪,一向安好的清玥怎么会突然疯掉,挽秋姨娘只说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为此,冯老夫人还请了道士来驱邪。

可直到前一段时间,她找挽秋姨娘时,挽秋姨娘才坦白,清玥是受了赵臻的刺激才发疯的。而自从清玥得了失心疯之后,在自家人面前也很少露面,只是经常神志不清,关在房里,不停地做着女工。

上一次,挽秋姨娘也是怕她刺激到冯清玥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才不让她靠近。

绿芙院中,各色绣布散了一地,容貌清秀的妙龄少女低头,在绣布中张皇失措地寻找着什么。裙摆已被她自己拿剪刀裁的参差不齐,在风中飘呀飘的。

“我给赵三公子绣的鸳鸯荷包去哪了?要是丢了,他就不娶我了。”冯清玥分外担心,她的眼神飘忽,到了一个丫鬟面前,拼命地摇晃着丫鬟的身体。

“是不是你,你把我的荷包藏起来了!”

丫鬟慌张地躲到一边,冯清玥就抓着别的奴婢不放,一边逼问,一边仰头大吵大闹。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挽秋姨娘在冯清玥的旁边的竹枝下,暗自拿着手帕拭去眼泪,啜泣道:“我苦命的女儿啊!”

不得已,她只好让家丁们上前,拿了绳子先将冯清玥绑了,再让府医来治病。

然而,这一年里,冯清玥看过数名大夫,喝了无数的药,就是不见好。

冯兮和看到弱不禁风的冯清玥就那么被强制地捆绑住,嘴上被封上绷带,无助地摇头晃脑时,心中不禁升起一团怒火。

“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对她的!”她走上前,让几个家丁退下,给冯清玥解开束缚四肢绳索。

挽秋姨娘见状,忙地上前阻止,哀怨地哭诉道:“兮和,我们母女已经这么惨了,你就对清玥好点吧!”

“秋姨娘,这就是你为她好的方式!”冯兮和拉开了冯清玥的衣袖,皓腕上数条勒痕赫然在目,“你以为让人捆住她,再找几个庸医,胡乱给她用药,她就会自己好了吗!照这样子下去,等到她真出事的那一天,你只怕连肠子都得悔青!”

挽秋姨娘听了后,将头埋得低低的,小声呜咽着,“可是,我一个姨娘,也没有多余的私房钱,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陪着她一起痛苦,还能有什么办法?她又不是你,一旦痛疼脑热的,就会有一堆的人来关心。”

冯兮和怒然回眸,“你没有办法,难道你就不会找父亲,找外祖母吗?清玥也是父亲的女儿,也是外祖母的孙女,他们定然是不会眼巴巴地看着她受苦!”

说起来,她这个当姐姐的也不称职,过去,在冯府中,她最关心的是云长依,云长依也千方百计地阻止她来绿芙院,她才不知道清玥已经病得那么严重了。

若是一早知道,或许清玥现在已找到良医。

挽秋姨娘不甘地说道:“你说的轻巧,如果我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将我拒之门外,我不是自讨没脸,老爷是听老夫人的,只要老夫人不同意,老爷对府中的事,也不能擅作主张。”

“只有赵家……”挽秋姨娘的眼睛发亮,“她是因为赵臻病的,心病还须心药医,等她嫁给赵臻,她的病才能好。”

“对,我去武安侯府门多跪几天,说不准,武安侯能够体恤清玥,就让赵臻娶她过门。”

冯兮和无奈地摇头,“秋姨娘,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如果真的那么做了,那武安侯府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认为你坏了他们家的名声,想办法除掉你们。”

“对于那帮财狼,你那么信任。可对于自己人,你为什么不多一些信心?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没去试过,就自惭形秽,认定不行,那怎么可能指望清玥好起来!”

说罢,冯兮和不再跟挽秋姨娘多说,直接带了冯清玥从绿芙院出去,往大门口走,“从今天起,清玥先暂时到我那里住。”

按照挽秋姨娘的想法,她真的担心,冯清玥会永远都好不了。

冯清玥似乎是被两人的争吵吓到了,蜷缩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冯兮和,畏怯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冯兮和柔声说道:“我知道你的鸳鸯荷包在哪,我带你去找。”

“好啊,好啊。”冯清玥兴奋地跳起来,瞬间,恢复了几分以往的天真浪漫,走的比冯兮和还要快。

“兮和,我求求你,求你把女儿还给我!”挽秋姨娘在后面追着,冯兮和就当是没听见,一不小心,挽秋姨娘就被一颗石子绊倒,狼狈地摔倒在地。

良儿过去,担忧地搀扶起她,悉心安慰道:“姨娘莫担心,奴婢觉得,大小姐也是真心为二小姐好的。”

挽秋姨娘这才不那么着急,可心下的担心不减反增。前几日,有人来找过她,说赵家在商量,让赵臻跟七公主退婚了。赵家承诺,赵臻绝对会对冯清玥负责的。

冯兮和带着冯清玥出了冯府门口,适逢天空飘起细密的小雨。

她便暂时在门檐下等候,让一个丫鬟折回去取伞。

“小姐,伞来了。”丫鬟很快就提裙跑了回来。

当丫鬟打了伞,准备将冯兮和送下台阶时,冯兮和看清伞后,不由得一愣,这把雨过天晴色的油纸伞还是当初从裕王府带出来的那一把。她放到房间中后,许是忘了放好,才会被这个丫鬟误拿。

源源不断的水珠打在屋顶上的凹槽,汇聚成线,徐徐落下,在她的面前织成一张雨帘。

冯兮和的脚步停滞在原地,雨帘中仿佛映照出,她跟顾锦年成亲那日,初次遇到顾时引那天,貌似也是在盛夏的一个雨天。自此以后,一切便是天翻地覆。

“哇,这把伞好好看。”冯清玥已喜不自禁地从丫鬟手中夺过伞,转身到了雨中。

雨帘下,她旋转着伞柄,伞面上随着她的飞舞的裙摆,飞旋起一朵朵水花。

此时,她的这副样子倒真像是回到了没疯之前的状态。

“安儿,你个小蹄子,怎么连小姐的伞都会拿错。”过了一会儿,千允已匆匆忙忙地从后头赶来。

因为脚上的毒伤未好,她有些接不上力气,只好扶着门栏喘息。她不过是给冯兮和清理东西时,把被藏在箱底的伞拿出来了一下,正巧安儿过来,就把这把伞拿去了。

安儿这才知道,自己是拿错了伞,忙低头说道:“对不起,大小姐,奴婢不知道。奴婢这就去换一把。”

但是,看着冯清玥玩的那么开心,她又不好去跟冯清玥手中要。

冯兮和的目光在冯清玥身上驻足,流淌过暖意的色泽,“不用,就这把好了。反正就是一把伞而已。”

的确,就是一把伞而已。可有些事情,她越是想埋藏在心底,就越是会冒出来。就如顾时引走后,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对他也会有一种莫名的思念。

过了没多久,冯兮和发现自己往前走两步,千允就吃力地跟过去,她便转头说:“你这几天先在府中把伤养好。而且,裕王爷前去边关,下午的时候,裕王府的人就会把君逸送回来。”

“你留着,也能接应一下。毕竟在府中,我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了。”

千允咬牙应下,缓缓退了回去。

随后,冯兮和即使跟冯清玥坐上马车一路前行,来到了临水巷口停下。

她刚一下车,打伞走了两步后,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在靠近。眸光微闪,稍作停顿,她一停,后面的人也跟着一停。

然后,她便继续走,跟着她的人也走。

“出来吧。”到了一处拐角处,冯兮和陡然转身。

冯清玥揉揉眼睛,问道:“你在叫谁啊?”

“一个朋友。”冯兮和想了想,如水回道。

不久后,在她的视线里,就有一个女子慢慢出现在雨中。

“远影,果然是你。”冯兮和语声淡淡,听不出是喜是怒,她只道:“上次,你说是为我办的最后一件事。现在,裕王爷也不在金陵,你继续跟着我,更没有什么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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