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吟唱的歌谣,对海上的旅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将他们引往大海深处。
听到他说“对不起”,我的心头突然涌进一股缓慢而巨大的委屈,这委屈将我完整覆盖,我眼眶发烫,马上就要不可抑制。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

凌冽呼啸的风从我们之间穿过,时光似乎在我们中间停滞。

我深切怀疑,一定是我耳朵出了问题。或许,眼前这一切,完全就是我虚构出来的梦。

无边的静默中,律照川突然伸手探上我的额头。我的身体下意识后仰闪避。此刻的他对我而言,就是那个躲在深海,蓦然吟唱魅惑歌谣的美人鱼。

“你的烧还没有全褪。”他说。

听他这么说,我这才发现自己额上多了一张退烧贴。

他何时,对我如此温柔过……

不,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我立即将退烧贴摘下来丢到地上。律照川默然看着角落的退烧贴,脸上短暂浮现出一丝受伤的神情。

我警惕瞪他。

他深呼吸,忍下怒气,沉默将手中的一个白色的塑胶袋塞在我手里。我看到袋子里装着几盒药。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他则继续。

他有多坚持,我便有多抗拒。

我们相持不下。

在律照川身上,我学到的是,如果屈服就会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我。

醒悟到这点的同时。我飞快越过他,抢道而逃,我几乎是狂奔的速度,将几级台阶当一级跨。我奔逃出单元门,往大路跑去。我甚至不顾立即就要到我面前的汽车,横冲过街道,那辆汽车未曾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会突然从旁边的房子里冲出,车子将将擦着我的身体而过,我因这惊吓双脚彻底发软,整个人软倒在地。那辆车飞速驶走,司机在风中丢下气急败坏的一句:“不要命了!想死滚远点!”

惊魂未定,我看到律照川已经追上来了。我翻身想爬起,手脚依然使不上力气。最后被大步上来的他抓了个正着。他双手像是钢铁钳子,紧紧扣着我的臂膀,我这才察觉,我全身发抖。

我看到他的脸色苍白而惊恐。

这下,他彻底暴怒了:“你到底想怎么样?真的不要命了吗?你想去死吗?再一次在我面前!”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突然想起,我曾在路边的草丛里见到一只蝴蝶。

宝蓝色的翅膀上闪着炫彩的光泽,翅膀尾部有条长长的蝶带,异常美丽。

我发现它时,它已无法飞翔,不知是谁撕裂了它的半边的翅膀,它歪斜在草丛中,腹部起伏喘息,尚且存有一丝生命。

我试着将它托在手心,想借一点风,想让它重新飞翔,可是,一旦脱离我的掌心,它如同坠机现场,一头斜栽入草丛。我无知的好意令它再遭了一次难。

我当时想着,它会痛吗?如果它会发出声,它的哭声会是怎么样的?

那是,我感到一阵绝望。当我无法解释心头的绝望。

不过,就在此刻,我明白了……

秋意深深,暖阳依旧。

我终究还是被他“抓”回了律家。独坐中庭长椅之上,我环顾四周并深切明白,我的反抗都是虚假的,我不回这里,还能去哪里的?

今天早上,我还是去了店里的,我原想着,如果能撑就撑过去。结果张济帆一见到我,便一脸胆战心惊地将我拽至角落,苦口婆心:“小牧啊,你还是待家里好好休息吧。免得那尊神又要来编排我的不是……我受不了啊。”

于是,我就回来了。抱着画本坐庭院,本想画画的,可没画几笔就气喘吁吁,虽然吃了药,身体仍旧绵软无力。我索性放下笔休息。

我在家待着,晴晴似乎很高兴,她在我身边跑来跑去。又是端来热茶,又是捧来小点心。尽心尽力地照顾我。

我觉得不太好意思:“晴晴,你不用管我的,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的工作就是照顾雪州小姐啊。在雪州小姐身边待着就很有意思。”她活泼地说着,带着少女的娇憨与甜蜜。

我想起,我变成花店正式员工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聊过天了。说起来,这个家,她只有我这么个同龄人可以与说说话。

“嗯,看雪州小姐画画也很有意思!”

她似乎对我的一切都非常好奇,以前我在家里工作,她要没事总能在旁边看很久,完全看不出疲累和厌烦。这时,她正笨拙着模仿我的姿势,在空中比划着。我忍不住笑了。

我从笔盒里挑出几支铅笔、橡皮,连同练习本都递给她。晴晴如同受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托着笔和本,张着圆溜溜的双眼看着我。

“送给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吧,不要有拘束。”

晴晴双眼亮亮的,然后猛点头。

“虽然我画得不够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我们还可以互相督促,一起进步!”

“才不是,你画得可好了!听高秘书说,那时张总拿了好几个人的作品给少爷看,少爷看完之后,挑选其中一位作者,连他都没想到指定的作品的作者就是雪州小姐你咧。”

我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不过,听到它我还是高兴的,毕竟,我还算是有点本事,不全是走后门。

我找了几个简单的几何图案让晴晴临摹。

在她画画的过程中,我发现她将正方体的四边全画成平行线了,于是,在她画画的过程中,我简单给她讲解了一遍透视法则,她领悟得很快,很快沉浸其中。画着画着,她突然说:“雪州小姐,自从你来这个家以后,这个家的气氛都变了好多呢。”

“有吗?”我脱口而出,“下笔可以轻一些。”

非要说,高秘书似没以前那么淡漠了。

“有啊!我们家少爷就变了。多明显!”晴晴肯定道。

我回想了一下,察觉不出。

“以前他半年才回家一次。现在他几乎每天都回来。以前他完全不搭理人的,可现在,他会主动问我在做什么欸。”

这是一种很少女气的表述。

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她又问:“雪州小姐,画画辛苦吗?自从你工作之后,一有时间就趴在桌子前画啊画啊,我看你都不休息的。”

“辛苦。”我笑,“但不觉得苦。”

每次学会新的画法,或者分解光影的本领渐佳,油然感到满足与自豪。

“尤其对比以前的画,分明看到进步的轨迹,每到这种时刻就特别高兴。”

晴晴似懂非懂,她歪头思考,最后露出恍然的模样:“罗姨就说雪州小姐和别个不一样,我好些有点明白了。”

我一怔,难免好奇。

“罗姨说,只要雪州小姐你稍微对少爷服个软,完全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服软”指得是什么?

“像以前的星小姐,只要撒个娇,就什么都有了……罗姨说,像雪州小姐这种硬邦邦的人,以后还要吃苦的!”

我:“……”

“上次雪州小姐偷偷跑回鲤城了吧。”

“你知道?”我吃惊。

“少爷都找你都找疯啦……”

说完,晴晴调皮地眨了两下眼睛。

被迫在家修养的几天,我继续阅读那本日记。

6月5日

叶椿说:“等我们老了就去郊区租块地种花种菜。”

我说好啊。

“我要种西红柿。我最爱吃西红柿了。”

“西红柿很难种。植株很容易得西红柿病,然后死掉。一旦一棵得了病,其他西红柿也会得病,然后你就颗粒无收了。”

她听完很郁闷。

阅读这些文字。

我眼前随之浮现出叶椿那张明亮的脸。我似乎还看到她当时的表情——不满地噘嘴,嘴巴高得可以挂油瓶。即便,我依然觉得这份记录是生硬的。我的过去突然有了清晰可辨的画面。甚至,我读到了当时自己故意逗弄她的心情。

似乎因为那次发烧、那次发梦。我像是通了窍,摸索对了路。我愈发确定,叶椿是我非常信任的朋友。但为什么,他们从不在我面前提她?不,正确的说法是,他们从未想要我记得过去的一切。

叶椿,是否掌握着某些关键?

思虑至此,我决定,依靠自己的力量寻找叶椿。

我的寻找很笨拙,我在日记里翻找任何有关叶椿的线索、然后将线索当关键词进行搜索。在进行大量的搜寻,又偷偷摸摸得进行勘察,一一排除所有不太对的信息之后。我最终确定到了一个地址。然后,我特意寻了个工作日,在提前完成张济帆交待的工作之后,我溜了出去……

我凭着地址一路找寻,最后拐进了一间破旧的大杂院。那是一间有很多人分住的大杂院。四处对着杂物,唯有一条窄窄的小道通往各自的小屋,我在院中邻居的指点下停留在一间小屋前。

那件屋里没有人,窗户玻璃上贴着一张小画,是一张林间小屋的风景画。

我静静站了一会儿。

突然听到身后有东西重落地之声,一粒橙子滚到我的脚边。我弯腰捡起橙子并回头。我身后站着人,一个我将她的照片看了无数遍,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

她瞪着双眼,一脸错愕、难以置信。

“叶椿?”

随着我的问话,她惊而捂嘴,继而眼泪簌簌而落。

“星星?”

她不确定得发问,声音颤抖。

听到这个称呼,我略顿,迟缓点了点头。

眼前满眼是泪的人丢下手中的所有物件,冲上来紧紧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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