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黄昏后。
一路亡命,战天扬再次囊中羞涩,为了躲避更加频繁出现的黑铠卫他的行进速度不得不放缓下来,本人比以前更显得消瘦、落拓,如今体内仍旧没有半点元力恢复的迹象,不过相对瘦弱的身体较之以前体质却好了许多,徒步的步伐也显得颇为敏捷。

此刻,战天扬正蹲在一颗大树上观察前面一个村庄,村庄不大,看去仅有百余户人家,正值炊烟袅袅,灯火初上时,村庄里一片祥和,顺风吹来的阵阵饭香让战天扬忍不住吞着口水,强忍着辘辘饥肠他像一只猫头鹰一样掩在大树枝叶后观望着,当天色完全黑暗下来,他才悄声无息的从树上顺着树干滑落下来,着地时竟也没发出半点响动。

几个时辰的观察并没从村庄看到异常,夜色初上,月还未亮,在黑暗的掩护下他弓着身体如同偷腥的野猫缓缓向宁静的村庄潜去,村口立着一根大木桩,上面刻着“大羊村”。

无论天下变成什么模样,老百姓们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他们恒久不变的生活,辛勤劳作一天后在晚饭桌上享受家的温馨便是他们最欢乐的时光,粗茶淡饭也喝的惬意、吃的满足,闪耀的灯火下家长里短,谈笑风生,幸福、温暖却是这样的简单又平淡。

战天扬猫着身子从一个个窗沿下溜过,窗里窗外仅一窗之隔却是天壤之别,黑暗中他的眼中看不到丝毫波动,逃亡的一路上他看到了太多,感受到了太多,领悟到了太多太多,他已不再痛恨,不再悲伤,不再惋惜,不再羡慕,他沉默着,不只是嘴上沉默,他的心,他的魂,都沉默着。

在都是以木栏圈扎院落的村庄里砌一道砖瓦围墙就显得格外醒目了,战天扬就停步在这道围墙外,围墙不高只有六尺,但还是显示着这户人家高于相邻的身份,战天扬翻墙而入,落地无声,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整个人便消失在月光下墙壁的阴影中,院落里有两只大狗正趴在窝里*着骨头,竟然完全没发觉他们守护的主人家里已潜入了不速之客。

战天扬在阴影中鬼魅般无声潜行,厅堂里灯火通明,不过他毫无兴趣,看也不看一眼顺着气味很轻易地到了厨房,从这户人家的院落就可看出他们在村内身份不俗,厨房内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而且还有酒。

一路逃亡,酒是战天扬唯一喜欢上的东西,他偶然间发现酒可以缓解体内的莫名寒气。

进入厨房后战天扬径直走向酒坛,随手拿起一坛拍开仰头便灌下了半坛,蕴含香醇的辛辣入口后他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的暖意,呼出一口热气,眼中第一次有了闪烁的光芒。

酒是自酿的,尽管这坛酒比普通农家人酿酒手法高明些但终究不是好酒,可战天扬却如同喝到了天下最好的酒,冷漠的脸上竟有了一丝微笑,所以他又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从纳袋里拿出了一个罐子,是用很粗的竹子做成的盛水或者盛酒用的罐子,半坛酒倒入了竹罐中,又拿起一坛来直至把竹罐盛满,之后毫不吝惜的把坛中剩余的酒都倒在地上,又把两个空酒坛放倒在酒渍旁,旁人看到这两个空酒坛时首先想到的必是酒坛不知因何缘故倒了,所以把酒洒了。

厨房里很富裕,战天扬不必搜柜倒罐的找食物,随手便有大鱼大肉可吃,不过他吃的并不多,他的食量已经越来越小,耐久度反而越来越长,所以收入纳袋中的食物也不多,吃饱喝足后他又从纳袋中拿出一物,竟是一只毛茸茸的活物,一只野猫。

野猫很大很肥,在战天扬手中缩成一团,颤抖着,褐色的眼瞳中充满了恐惧,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战天扬把野猫扔到地上,野猫落地便猛蹿而出,竟无视厨房里的食物不知钻到了哪里,不见了踪影。

战天扬随后也走出厨房,又无声无息的翻墙而出,自始至终院内两只狗都没发出一声吠叫,没人知道这里来过一个偷吃还偷酒的毛贼,只来了一只撞翻了酒坛还偷吃的野猫。

出了村子不远处有一间土庙,不知供奉着什么神仙还继有香火,战天扬看着庙门淡淡的一笑,今天运气不错,不仅有酒喝还有一个不错的地方睡觉。

穿过土庙的院落,当踏入土庙厅堂的刹那战天扬从头到脚紧绷如拉满的弓弦,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怔在当场,不论看到怎样的神像他都不会如此吃惊,因为他还没看到神像,先看到了一个人,神坛前盘腿端坐着一个活人,一个仙姿飘然的老人,一个他想破头也想不到会见到的老人!

“姜瀚?”

战天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曾在战府出现过的姜瀚此刻就活生生的坐在土庙的神坛前,自逃亡以来没有任何一件事有眼前的老人让他感到惊讶,姜瀚正笑眯眯的看着他,言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一个偷酒的小毛贼。”

战天扬稍稍踌躇后还是跨步走进土庙,毕恭毕敬的对老人行礼,说道:“姜老前辈,刚才晚辈唐突了,请前辈莫怪。”

“都是辛勤耕作的穷苦百姓家,你如何忍心去偷他们?”姜瀚依旧是笑眯眯的。

“我不想没被他们杀死,却先饿死了。”战天扬恭敬的神情冷漠了下来,走过几步坐下来靠在一石台上,显然姜瀚对自己到此的行踪了如指掌,也是在此特意等他。

姜瀚的笑意更浓了,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战天扬:“一别数月,你变了许多。”

“哦?还请前辈赐教。”战天扬盯着姜瀚。

姜瀚的笑容变成了一种莫名的神态,目光在战天扬身上扫过,同时一股气息也在战天扬身上瞬间流转而回,说道:“不仔细看你的脸恐怕再没人能认得出你就是那位战家公子,短短几月竟把你骨子里的纨绔气消磨殆尽着实让人意外,当日见你,老夫便看出你身上那种纨绔之气不同于其他世家公子,你的纨绔是与生俱来的,如今你身上已没了半点往日姿态,能改变天生的本性,可见你这一路绝非艰险二字这么简单。”

战天扬面色不改,语气显得冷了些,说道:“我与生俱来的何止是这些,如今改变的又岂止如此,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恒定不变,每时每刻他们都发生着变化,只是未曾被发现罢了,一个眨眼间,也许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了,下一个眨眼后还会不会改变?会成什么样子?……”

战天扬缓缓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笑容,含笑继续说道:“没人知道,不是么?也许下一个眨眼我便再也睁不开眼了,我已很久都不敢确定了。”

“人之历往最大的苦难其实是在心里,苦难之最莫过于心在炼狱!你不是被改变了,是你自己把自己改变了,你把你藏了起来……”

姜瀚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眼中有轻淡的怜惜:“你藏在了哪里?”

瞬间,战天扬的脸上涌上了无比复杂的痛苦,一闪而逝,姜瀚却看的清楚,老人心中在那一刹那竟为此感到了一股凄惶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痛苦才能另一位修为高深的修士的心境也无力自持?姜瀚愈加发现眼前这位少年的不凡,愈加的不凡!

战天扬淡淡的说道:“或许是某处荒郊的泥潭里,或许是某一顿残羹剩饭中,或许是某一次流淌的鲜血中……藏起来就是为了不让找到,只是我自己也找不到了,我还是我么?”

姜瀚闭眼沉思,许久,深深的吸了口气,睁开眼,一抹雀跃的神采迸发而出,又逐渐的平淡下来,战天扬看着老人,发觉老人与先前有了某种变化,一种不能用言语表达的变化,老人定了定神,说道:“小子,你可知道,老夫又欠你战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当年是那老怪物,今日是你。”

“老怪物?”

战天扬稍一凝思动容说道:“太祖爷?”

“没错,就是你那太祖爷。”

姜瀚点头道:“众所周知,修士的修习每晋升一次便是一道坎,但是真正的第一道坎其实是三期三境后晋升三界时,天下有无数修士渡三期、跨三境后领悟不到界之真谛而含恨入土。三境统称为造世境,分凡、天、仙三境,纵使三境功成在元丹内造出仙境又如何,三界为凝气界,何为界?何为气界?何以凝气于元丹而成界?”

“这是无比的玄妙,远非修习三期三境所能比,当年我的修为便停滞于此,若非遇到老怪物我如今早已化为了黄土,尽管当年老怪物的方法很暴力,打了我三天三夜,险些让我丧命在他的拳头下,但正因此我才领悟到了界之真谛,陷于自身一境之内如何能知界之因果?破境而立界,气界并非凝气于境,破境化气方可立界。”

战天扬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在了心里,轻声说道:“破境立界?”

倏然,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体内爆发,身体急剧发涨,那股力量似乎要涨爆整个身体,然而此时天地间有股更加巨大的力量把身体包裹起来,从四面八方挤压,似是要把这具身体挤破压碎了,两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让战天扬无以承受,眼睛几近崩裂,喉间发不出声,纵使他已经经历了常人不曾有的苦难,可是面对这种痛苦时那些都已微不足道,他毫不怀疑自己随时都会在两股力量下变成粉末就此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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