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现在到了哪里,郭太监也不知道,但他却是本能的想到了天镇这个地方。
天镇是距阳和口四十里地的一个小镇,乃宣府往大同的必经之地,在没有确认御驾所在之前,郭太监认为先往天镇去肯定不会错。之所以如此想,是因为他想得明白,若是御驾是出居庸关经怀来往宣府再至大同,那么不管御驾现在到了哪里,这天镇总是必经之地,自己若是能赶到天镇,一来能和宣府方面联系上,让杨洪做好防备;二来说不定能和御营派出的使者撞上,这便省却了许多麻烦,若是能先大同一步将兵败的消息告诉王公公,再求王公公出面向皇爷分说,皇爷那未必就会怪罪下来。

有这几个好处在,天镇便是非去不可了,况且这会不去天镇又能去哪?大同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鞑子给围上,要是冒冒失失的撞上鞑子,这一晚的苦头岂不是白吃了,这命更是白捡了?

郭太监是拿定主意先往天镇去了,不过却还是问了问陆清的看法。

能不能和宣府联系上,能不能碰上皇帝的使者,陆清无所谓,但他却是知道,天镇那里有边军的驿站,只要到了驿站就能取马来骑,省得再靠两条腿走路,心下当然是一万个乐意,他再年轻也架不住这长途跋涉的疲劳,且肚子也有些饿,在天镇补充一下自是再好不过,当下也没有异议,歇了会便带着郭太监往天镇方向走去。

四十里地说远也不远,说近却也不近,若是骑马也只一个时辰的功夫,可这步行却得走上好几个时辰。

郭太监年纪大了,就算再怎么支撑,这走走停停也是耗了不少时间,等到后来,几乎就是陆清架着郭太监走了。等到正午时分时,二人才走了不到一半路,人却累得够呛,郭太监面无人色,陆清也是气喘吁吁,双脚犹如灌铅似的重得不行,每走一步都好像使出吃奶力气般。

好在沿途有不少用于阻挡蒙古骑兵的树林,实在走不动了便往林中坐上一会,喘上一口气,不然光是头顶的烈日就足以让二人脱水中暑。

这一带原是有几个明军卫所屯堡的,这会却都人去堡空,想来是那些卫所的军户知道鞑子入寇,边军又在阳和口大败,自知无法抵御鞑子大军便举屯(堡)逃难去了。

自洪武高皇帝始,宣大便是九边重镇,境内居民皆是屯田军户,罕有民户。军户战时为兵,不战时为民,各有卫所屯堡驻扎,若战时擅弃屯堡便是死罪。可经洪武、永乐两朝对北元的猛烈打击,残元早就不成气候,哪里还敢入寇,又经洪熙、宣德两朝盛世,大明的北境可谓是承平数十年。

当今皇帝登基以来,除了偶有入贡的瓦剌使团袭扰边民外,这北境基本上也没有战事,所以这卫所军户多有懈怠,早就没了守土有责的觉悟,军户民户也是不分,这些个卫所的军户于其说是兵,倒不如说是民来得恰当。更是有许多军官将这些军户当成了自家的佃农来使,兵成了佃户,将成了地主,太祖留下来的制度早就成了没影的事,又能指望得了什么。

军户的情况陆清身在边军,又是锦衣亲军,自然是知晓内情,郭太监身为大同镇守太监,更是门清,因此二人对这些空无一人的屯堡是见怪不怪。大同四万训练有素的精锐边军尚且不是瓦剌骑兵的对手,指望这些散于各处的屯堡抵御瓦剌军不是说笑么。

在一个堡子里寻了处井水,找了些边民留下的食物,陆清扶郭太监靠墙休息了半个时辰后便又继续出发,走了没多久,却是看到前方有两辆大车。

郭太监早就体力透支,能走到这儿全是凭着不甘落个老来落魄的下场,又有陆清一路搀扶架持,故而是死死咬牙支撑,怎么也要撑到天镇。

先前没有指望还好,这会看到突然有两辆大车,郭太监顿时激动起来,指着前方对陆清要说什么,但一时着急,那嗓子却哑了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啊唔唔”的急叫一通。

陆清明白郭太监想说什么,当下示意他别急,也不多说,点了点头后快步便向那大车跑去,一边跑,一边叫喊。

听到后面有人叫喊,那两辆大车竟然停了下来,后面那驾车的汉子从车上跳下来,狐疑的望着正跑过来的陆清,神情很是警惕,待看清陆清身上穿得是边军的衣服后,汉子神色这才稍稍放松下来,等到陆清跑过来后,直接就问了句:“打阳和跑出来的?”

对方这话让陆清一愣,随口便回道:“是,命大,跑出来了。”

那汉子对这个回答一点也不奇怪,朝后面蹒跚赶来的郭太监看了眼,又道:“后面那个也是?”

陆清点头道:“嗯,是了,一块跑出来的。”说话间,郭太监已是赶了过来,走得急了,呼呼的直喘气,脸憋得通红,什么话也说不出。

那汉子见郭太监头发都白了大片,脸上还没有胡须,身上又穿着一身污秽不堪的红袍子,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老头是什么人。但他也是久在边关之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因此也没有多嘴去问什么,只问陆清:“你们这是要往天镇去?”

陆清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朝堆满了东西的马车上看了眼,问道:“实在是跑不动了,能挤挤不?”

郭太监也是一脸期盼的样子,老老实实的等着汉子发话,丝毫没有摆出身份吓唬这汉子的打算。

那汉子也爽快,听了这请求,大手一挥便道:“不嫌挤就上车吧。”

闻言,陆清和郭太监都是大喜,后者更是暗松一口气。

车上堆得东西实在是太多,陆清和郭太监勉强才挨了个边坐,饶是如此,也是让二人大感庆幸了。一路之上,那汉子什么话也不问,只管赶车。对方不说话,陆清自然也不会浪费精神和他说些什么,看汉子这架势,也不是个好惹的主,说不得也是吃过刀头饭的。反观郭太监看汉子的眼神不对,心中更加印证这一想法。想来郭太监也看出这汉子不是良善之辈,故而能够憋着什么都不说,更不敢拿架子,要不然,这荒郊野外的,谁个管你是镇守太监还是总兵参将,一刀杀了扔野地里喂狗鬼都不知道。

行了一会,陆清才注意前面那辆车上坐着三个人,一男两女,男的看着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只顾埋头赶车,对后面上来的两人看都不看。那两女人因背对着陆清,所以看不出年纪长相,但从背影来看,倒长得像极,说不得就是一对姐妹。

看了一会,陆清便收回眼光,左右看不出什么,何必冒着风险盯着人家的女眷看,谁个知道会不会招来这两汉子的杀心。郭太监更是早早就闭上了眼在那养神,丝毫没有多看人家女眷一眼的心思。

离天镇越近,这路上的人就越多,基本都是携老带幼的军户,内中夹杂着一些民户,也有少数做边贸的商人,但不管是边民还是商人,对这举家逃难的场景似乎都不陌生,也不怎么害怕,相反路上不时有笑声响起,一点也没有逃难的悲惨相。

不时有人朝陆清所在这辆马车上看一眼,但都是一眼而过,并没有对边军身份的陆清和像乞丐的郭太监有什么特殊兴趣。

人越聚越多,等到了天镇时,道路已经有些拥挤,亏得前面那汉子赶车技术好,不然只怕这会早就陷进人群中进退不得了。

这人越多,越热闹,陆清和郭太监却是越心惊,因为他们发现这一路上除了他们二人,竟是再也没有看到一个官军,那来回传递讯息的快马急报更是连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难道大同那边真的乱成一锅粥,没有将阳和兵败的消息传出来?

郭太监忧心重重的看了眼陆清,陆清也是眉头紧锁,百姓们都知道阳和兵败,忙着逃难,这官府怎的却一点也不紧张,按道理,都隔了一天一夜了,这会天镇往大同的路上早应该是信使一拨接一拨了,现在倒好,除了百姓,竟是没有一匹快马经过,难道大同那边真叫自己说中了,压根没有派人往御营报信?

二人正奇怪时,那汉子却突然扭头对他们说道:“天镇到了,我们要往别处去,你们就在此下车吧。”

“啊?”陆清一怔,忙拱手谢道:“多谢兄台了,来日定当请兄台饮杯薄酒以酬谢意!”

“顺便而已,谈不得谢。”

那汉子也不多话,微一点头,当下陆清和郭太监从马车上下来,尔后注视着那两辆马车打了个拐往天镇东南方向驶去。看了一会,陆清问郭太监道:“公公,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驿站!”

郭太监脸上恢复了几分神色,看来在车上养得不错,虽然身上很脏,但举手投足已显几分久在高位之人的气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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