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和宣府合称宣大,不过宣府的实力要强于大同,但大同的官员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亦或如郭太监这等镇守中官,却从来不甘自居宣府之下的。
然而往常不管什么事都要和宣府争个高下长短的郭太监,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和宣府一较高低的心气了,阳和兵败对他的打击不小,因此提起杨洪时语气变得十分尊重起来,潜意识里也已经承认大同不如宣府,并且相信只要有宣府杨洪在,也先就是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孤军内犯!

要知道大明所修的长城大都是单道城墙,唯独这宣大境内修得却是双道长城,也就是整个宣大防线的北面有一道单独防御蒙古的长城,而宣大南面面朝京师方向又修了一道城墙。北面的蒙古人想要打进京师,先得破了北面的长城防线,接着再打破南面的长城防线,如此才能兵临北京城下,这中间的难度可不是一丁两点,一个不慎,那可是咬人不成反被咬,所以这个宣大防线对于大明的京师而言就是个双保险。

也先如今撕破了大同阳和口的长城防线,可他没有撕破宣府境内的长城防线,更没撕破面朝京师的那道长城防线,大同镇虽损兵折将,但重镇犹在,就算无力和瓦剌军野战,可牵制住瓦剌却也不是什么难事,断其后路,袭其粮道更是轻易,加上宣府境内和南面的防线都完好,也先要是敢进来,只消宣府和大同合力将北面口子关上,在内外两道长城防线的包围下,再加上皇帝亲率的大军,也先插翅也别想飞走。

这关门打狗之策,连郭敬这太监都能看出也先轻易内犯的凶险,其他人难道看不出来,也先自己看不出来?所以郭太监不相信也先敢不顾宣府的杨洪,不顾大同尚在明军手中就敢去偷袭皇帝亲率的大军,除非他不想活着回到瓦剌去做他的太师。

陆清承认郭太监说得不假,从目前的局面来看,阳和虽然败了,但对大明来说却也是不痛不痒,无关大局,胜了大同边军的也先这会还是没有能力,也没有这个胆子敢孤注一掷跑去偷袭皇帝的御驾,因为这样做的后果是随时都会将自己置于死地,可没人相信的事实却偏偏就发生了,发生得让人那么措手不及,发生得那么让人悲愤!

穿越者的痛苦就在于自己明明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却偏偏没有人和他一样有同样的想法,更没有人会接受他那荒唐不可思议的看法,如果郭太监执意要回大同,那陆清这只小蝴蝶的翅膀将永远扇动不起一场风暴,因此他必须说服郭太监放弃回大同的想法,必须让他马上赶去见皇帝和王振,让他们知道大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知道也先率领的瓦剌军并不是乌合之众,让他们意识到继续向大同进军的凶险,从而将“土木堡之变”提前扼杀在摇蓝之中。

单纯的劝说肯定不会被郭太监接受,因为他是大同的镇守太监,没有圣旨他是不能离开大同一步的,他必须做到和大同共生共存,且陆清也无法找到一个可以说服郭太监而不被其斥为荒唐的理由,现在唯一能让郭太监放弃回大同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觉得必须去见皇帝一面。

陆清一时不知道如何劝说郭太监,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公说得是,可属下认为这世上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万一大同那里没有派人报讯,宣府那边又不知情,而鞑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真的跑去偷袭御驾呢?”

“这?....”

听了这话,郭太监有些犹豫起来,是啊,万一大同那边因阳和兵败而乱成一团,没人想到向皇帝报信,也先又真的胆大包天跑去偷袭御驾,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察觉郭太监心下动摇,陆清忙趁机又道:“今日战败,固然不是公公之责,怪不到公公头上,但要是让鞑子惊了御驾,怕皇上不怪公公也要怪公公吧?......属下以为,公公如果在刚刚脱难之后就不辞辛苦的赶去报讯,这份忠心皇上一定会看在眼里,届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到时哪个还好说公公的坏话呢?”陆清没有说其他,只一心为郭太监着想的样子。

“对,对,还是你这后生看得明白,咱家险些误了大事!”

得了陆清提醒,郭太监也醒悟过来,今日兵败,无论如何他总要是要受牵累的,虽然罪不致死,但怕也别想再在这大同镇守任上做下去了。这还是其次,他这等中官能有今日地位,靠得就是皇帝的恩宠,这圣眷一旦不在,只怕下场比那些罢官的文官还要惨。王公虽是重情念旧的人,可圣眷不在,自己没了用处,王公又如何能保得住自己富贵,难不成自己真要灰溜溜的的被赶去做个上香的净军又或是在菜园子里挑一辈子粪?

打太宗爷那会入宫算起,郭太监在宫里已整整五十年,这五十年给皇家卖命,当真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的郭太监明白得很,他再有天大的苦劳,在皇家眼里也不过是个伺候的奴才,差事办好了那是应该,可要是办砸了,那皇家可是翻脸就无情,能念着你在宫里这么些年头不处死已是天大的恩情,再想要其他可是奢想。难不成老了老了还要落个连净军都不如的份,落个连子侄后人都照顾不了的份,落到个势利之辈就能欺到头上的份?

不成,万万不成,咱家得去见皇爷,得去见王公公!真要落个那样的下场还不如先前一刀抹脖子得干脆!

郭太监鬼使神差的从地上一跃而起,也不知哪来的的力气,一把拉住陆清就催道:“走,快走,咱家这就去给皇爷报讯!”

郭太监动作之快吓了陆清一跳,心下暗喜之时脚下却没有动步,反而劝道:“公公这会也急不得,天色已晚,哪个好摸黑,再者公公年纪大了,哪里还能走得动,不若好生歇息,待明日一早属下再送公公去报讯。”说话间就将自己和郭太监绑到了一起。

“好,好,好。”

郭太监连说三个好字,也知道自己有些急了,休说自己能不能有力气再走下去,就这黑夜也够他摸得,当下皱着眉头在那站了一会,似是思索什么,片刻后眉头舒开又缓缓坐了下去,方才的着急之色已是不见。

陆清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看其先紧张后放松的姿态,料想多半是和阳和兵败有关,想是郭太监已是想到如何为自己开脱的说词,这才安下心来。

郭太监重新坐下后,倒没再提报讯的事,毕竟上了年纪,坐了一会便已是支持不住,一心想倒下好生睡一觉,可身下都是烂泥水塘,如何有地方让他睡。

陆清在旁见了,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来,借着月光在芦苇荡里钻来钻去,很快就砍了一大捆芦苇抱了过来,寻个水少的地方将芦苇摊开,仔细压了压后便请郭太监在这芦苇上歇息。

这地也不是讲究地,难得这陆清有心,郭太监自然也不会推辞,好生赞了陆清几句后,便摸索着睡到了芦苇上去。陆清又去砍了一捆给自己铺上,二人就这么压着芦苇睡了下去。耳畔旁不时有芦苇荡中传来的鸟叫,还有不知名的野兽呼唤,但对于困意深重的二人来说已不算什么。虽说肚子里有些空落,但眼下实在是无处寻食,又经了这么多事,心事都重,倒不怎么在意肚饿了。没过一会,一老一少眼皮就都合了起来,旋即荡中便响起呼噜声,却是那郭太监所发。

当夜微风,除了偶有惊鸟从荡中飞出,竟是一夜无事。

次日天还未亮,陆清和郭太监便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惊醒,蹄声在荡外响了片刻便消失远处,想是瓦剌骑兵的小股游骑在搜查明军的漏网之鱼。

受此惊吓的郭太监不敢再在这荡中多耽,陆清也怕出意外,即刻便带着郭太监往外摸去。约摸在荡中摸索了半个多时辰,二人眼前一下变得开阔,那比人高的芦苇再也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地,看周遭环境,已是远离战场所在了,原本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也荡然无存。

西北方向,依稀可见绵延不绝的长城,想到昨日那场大败,这几千里长城防线已是撕破了口子,二人心下都是感慨,沉默不语,只在那坐下歇息。

太阳虽说不毒,但耐不住空气太湿,闷人得很,二人身上这会已是湿透,说是淋漓大汗也不为过。

陆清脱下上衣,用力挤了挤后,来回甩了几下又穿到身上,然后问郭太监:“公公,我们现在去哪?”往御营报讯已是确定下来,但御驾现在到了哪陆清可不知道,因此必须询问郭太监,由他来拿主意,否则陆清只能是两眼摸瞎。他手上可是没有宣大的地图,更没有消息来源,天知道皇帝是从哪里出的京师,这会又到了哪里。

“去天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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