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晓色方起。
东方天空,升起一片红霞,如少女因娇羞而泛红的面颊。

吕宋洋从床上爬起,取了长剑,径直往范武家奔去。

刚来到范武家门口时,便闻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不好!”

吕宋洋心头一凛,惊呼一声,急忙奔进屋去。

奔入屋内,展目一望,目光闪处,只见五六个人目露凶光,手持利刃,正围着一个高大的汉子。

那汉子披头散发,眼睛、耳朵、鼻子都沾满了鲜血,衣襟上更是染上了一片血渍,眸子里放射着愤怒的火焰。

手中擎着一柄短刀,寒光闪闪,赫然入目!

那刀形如残月,寒意森然,正是寒月宝刀!

吕宋洋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范武!

此刻他双目喷火,目眦欲裂,好似一头发怒的豹子!

吕宋洋目光一转,目光动处,只见那众人之中,有一个人头上缠着白布,面白如纸,正是赵三奎。

只见赵三奎面色突地一沉,目光森然,钢牙紧咬,苍白的面上掠起一道凶光,恶狠狠道:“范老大啊范老大,昨日你割我一耳,今日我要杀你全家,血帐血还,此仇不报,我赵三奎,誓不为人!”

话音一落,他微微一顿,环顾一眼,转而又回头对身旁的人道:“你们谁给我杀了他,我就赏谁五十两银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跃跃欲试,势如虎狼。

在他们心中,似乎这五十两银子远比他们的性命更加贵重百倍。

当一个人,为了钱财,变得疯狂的时候,是可怕的!

当一群人,为了钱财,而变得疯狂的时候,却是可悲的!

众人皆手持利刃,虎视眈眈,将范武团团困住。

范武亦是片刻也不敢松懈,目光如鹰,死死的盯着众人。

忽见他暴喝一声,提着短刀,直朝自己跟前的一人挥刀刺去。

刀刃落处,拨动一阵阴风!

面前一人,“哎唷”一声痛嚎,身体应声倒下。

“丝丝丝……”

血溅当场!

殷红的血水,顿时泉涌而出!

刀!该是什么颜色?

寒月刀,又该是什么颜色?

凄凉如银白月色。

冰冷的颜色。

冰冷是一种感觉,怎么可能是颜色?

当一个人,接近死亡的时候,愤怒、悲伤和恐惧都达到极点的时候,他便已经分别不出视觉和感觉。

那染血的刀,又该是什么颜色?

血一般的红色,死神的颜色。

死神怎么会有颜色?

一条生命的消逝,应该是黯淡的,而非彩色的。

那死神是黑白的,黑白也是两种色彩,所以死神应该有颜色。

此刻范武挥刀横扫,如入无人之境,当下正杀得兴起。

不料,突觉背后一凉,已有一人抓起手中长刀,向范武后心急刺去。

范武后脊一凉,心下一惊,那一刀电闪而至,猝不及防,此刻他已是身处险境。

吕宋洋想要出手阻止,却已然晚矣,那刀锋已至范武后心。

但见他暴啸一声,拔出长剑,扬剑杀伤当前一人。

转首朝范武望去,只见范武一个趔趄,被人推开了,身子往右侧落去。

只闻“噗噗”两声,那刺向范武后心的一刀,笔直刺入一个妇人的身体。

吕宋洋回首看去,一个中年妇女,嘴角含着血迹,竟是范武家中那个喋喋不休的妻子!

万急之中,竟是她推开了范武,替范武受了这致命的一刀!

顿时鲜血如注,在衣襟上蔓延来去。

血!血!血!

殷红的鲜血!

命!命!命!

脆弱的生命!

鲜血流尽的时候,生命也就消亡了!

此时,范武悲痛万分,他狂啸一声,愤怒地拎起那个刺杀自己的人,将他狠狠的摔在地上,像一头发疯的豹子,在撕咬一种羔羊。

那只羔羊,已经奄奄一息,可那头豹子,所有的愤怒,才刚开始释放。

范武抱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妻子,眼含痛泪,双目之中的恨意,又被一种悲悯和哀痛冲去。

一个从不轻易流泪的血性汉子,此时却因为一个深爱自己的人而落下了悲痛的泪水。

每个人都有柔情似水的一面,无论他曾经如何的铁石心肠,如何的坚毅隐忍。

一个冷漠木讷的人,心中的柔情在被激发的时候,往往比一个多情敏感的人,更加多情。

此刻他的目光黯淡,神色悲凉,似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留恋的了。

那妇人的脸上泛起一阵失血的惨白,她低声的**着,连呼吸也变得轻微,仅存一丝微弱的气息在咽喉之中悬浮。

她的躺在范武宽广的胸膛上,侧脸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扑通的心跳声。

她面白如纸,瘦弱的身躯宛似一条被折断的花枝,在凄冷的风中颤抖。

他突地双目猛睁,嘴唇微微颤动,一张一合,好像在低声说些什么。

临终之前的话,是无比重要的,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割舍不断的牵挂。

范武悲痛的垂下头去,想听清那妇人的话语。

只听得她的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好……好…好好……照…照顾自己,还…还有娘……”

话音落处,娇喘一声,双目紧闭,便再没有了气息。

范武双臂紧紧地抱着妻子,平日里总是数落自己的妻子,此刻竟然与自己永别了,这是多么悲痛的一件事情啊!

一条生命为了保护另一条生命,而毫不犹豫的选择的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人是伟大的,这样的生命伟大的,这样的爱情又何尝不是伟大的!

“哧”的一声,火焰突地一亮,又自变得黯淡。

屋内数条人影齐的一晃,阴暗的屋子变得更加阴暗。

一只雪白的飞蛾,扑灭了屋角点燃的一支火烛。

又一条生命,匆忙谢幕,化作灰烬。

此刻,吕宋洋在一旁看着,他心中不免生出一阵凄凉。

当一个人为了爱情而付出生命的时候,她的死亡,是应该得到敬仰的。

可是一只飞蛾,为了一丝光热,燃烧自己,虽然悲壮,却也过于愚昧。

他叹惜这生命的执着,心情又变得复杂。

他想起了朱书媱,他现在最能体会范武的感受了。

当一份感情已经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的时候,生离与死别是具有同样的杀伤力的。

人类最不堪一击、最坚不可摧的便是感情了,最渺小而又最伟大的,便也是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范武抱着妻子失声痛哭,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世界。

忘却了暗涌的杀机,也忘却了仇人的目光!

似乎片刻的沉醉,比保全性命更加珍贵!。

杀机!呼之欲出的杀机!

仇恨!呼之欲出的仇恨!

但闻赵三奎暴喝一声:“杀了他!”

语声恶毒,宛似一柄利剑,想要刺穿一切!

“是!”

众人齐应一声,扬剑杀至,趁虚而入。

一时之间,数刀齐发,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几道寒光,交织而至,直取范武项上人头。

此时,范武身陷险境,却全然不顾,似乎在他的眼里只剩下自己妻子一人了。

当一个人悲愤哀伤到了极点的时候,他手中的刀,便会如他的知觉那样变得迟钝。

见此情形,吕宋洋心头一凛,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乱刀之下,焉有活口!

大惊之中,他身形急掠,倏地窜了过去,将手中长剑顺势一挑。

只闻“铮铮”数声,众人手中的刀,被挑开了。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自是一惊,纷纷后退数步,再无一人敢前进一步。

赵三奎自知众人绝不是吕宋洋的对手,若紧紧相逼,必定讨不到什么好处,便趁着范武尚在悲痛之中,大手一挥,连忙招呼众人退去。

话音落处,众人皆面色惶然,仓促离去。

沉寂,一切又归于沉寂!

风吹来一片乌云,天空顿时变得阴暗。

烛火已灭,屋子里亦变得灰暗而阴沉,就好似乌云笼罩的天空。

屋子里变得寂静,甚至可以听见呼吸声!

这种静,静得可怕!静得瘆人!静得诡异!

良久,良久——

范武忽然长身而起,发疯似地朝屋子里奔去。

吕宋洋见状,心里泛起一阵惊愕,他长剑垂地,两道目光望向范武。

他伫立一阵,突地目光一闪,若有所思,急忙奔入屋内!

吕宋洋虽不知他的这一举动的目的,却怕他有轻生的念头,便连忙追了出去。

进入屋内一看,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只见范武坐在床沿,床上躺着一位老妇人。

吕宋洋凑向前去一看,那老妇人面色暗黄,身上一股浓烈的药草味道,一看便知是恶疾缠身多年。

只见范武温柔的目光,落在那老妇人身上,充满了悲悯与怜惜。

那老妇人身体十分的虚弱,她似乎不能动弹。

见范武面色凝重,那老妇人心中隐约有些不安,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用极其微弱细小的声音问道:“武儿,发生什么事了,宝珠呢?她去哪儿了?”

范武忽然喉咙一硬,哽咽着说道:“她……她出去买药了。”

他竟是这样憨厚老实,口舌笨拙,竟然连撒谎都不会,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一个老实之至的人,要学会说谎,绝对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就好似一个富贵的人,若让他过一种贫穷的生活,是很难适应的。

那老妇人轻轻地摇摇头,颤声道:“不,你骗我,宝珠,她从来都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我的身边,买药一事,一直都是你在做的。”

她的手又触摸到范武的衣袖,一片濡湿,摊开一看!

血!鲜血!竟然是血!

“血,怎么会有血……”

她又见范武面色有异样,继续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听见一阵剧烈的响声,宝珠呢?我要见她……,我要见她……,这是谁的血?”

她似乎隐约感到不安,心中有些焦急,双手用力捶打着床沿,挣扎着想要起身。

风烛残年、疾病缠身多年的生命,本来就是虚弱的,即便有再强大的支撑,也再也无法让他站立。

范武连忙俯身前去劝阻她,说道:“娘,孩儿……,宝珠,她……她……死了…”

范武找不到更加合适的方式向自己的母亲说出妻子已经死去的消息,他索性直接说了出来。

一个直肠子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自己的至亲说出半句谎言。

这便是朴素的亲情,异于花哨的爱情的地方,当然也是真实感情被世人津津乐道的一点。

可是,这个消息对于身患重病、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无疑就像晴天霹雳一般。

此刻,所有的风暴中在一瞬间击中了这个年迈的老人,她全身发抖,颤颤巍巍德说道:“武儿,扶我起身,我要去看看我的好媳妇,让我再去好好的看看她……”

范武无可奈何,只得扶着她从床上起身,披了一件衣袄,步履蹒跚,往屋外走去。

吕宋洋在一旁看着已觉得痛心不已,更别说是范武了。

堂堂七尺男儿,流血也不落泪的硬汉,此时却也已经无法掩饰住内心悲伤,潸然落泪。

他心沉如铁,颤抖着的手,扶着自己的娘亲,缓缓走到堂屋之中。

那老妇人一见地上躺着的儿媳,挣脱了范武搀扶的双手,便扑上前去,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悲恸动人,凄惨无比。

如杜鹃啼血,似寒鸦鼓噪!

此时她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量,瘦弱的身躯,扑到在宝珠身侧。

她就坐在宝珠的身边,颤抖不止的双手,捧起宝珠惨白的脸庞,就像捧起了一颗枯死的心脏,浑浊的眼目之中,尽是悲戚之色。

范武一言不发地站在她的身边,他一言不发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时的无言,更有无尽的情感!

吕宋洋亦是悲悯地看着这一切,感叹着着世事无常。

然而,人在强悍的命运面前,却也只能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人在已经能够消亡的生命面前,亦是如此!

那老夫人眼含痛泪,内心的悲凉一览无余,她全身战栗不已!

忽然身形一偏,往后倾倒,竟然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范武心中焦急,连忙上前抱起晕厥在地的老妇人,往内屋奔去,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置在床上,取了温水,喂她喝下,口中不停呼喊着:“娘…娘…”。

那老夫人依旧双目紧闭,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在咽喉之中游走。

范武点了一盏铜灯,可是铜灯之中,灯油将尽,灯火昏黄,是以屋内依旧阴暗。

那老妇人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由于悲伤过度,加上重病在身,竟然昏迷不醒。

见此情形,吕宋洋连忙走向前去,对范武道:“大哥,伯母她悲伤过度,以至于昏迷不醒,加上重病缠身,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

一听此话,范武方才如梦初醒,他急忙抱起老妇人往内屋奔去。

吕宋洋也紧随其后,奔入内屋之中。

范武望着病床上的母亲一筹莫展,吕宋洋轻声问道:“大哥,为什么不去请郎中啊?”

范武双目凄然,摇了摇头,面色凄然道:“兄弟,有所不知,连年蝗灾,庄稼颗粒无收,愚兄早已家徒四壁,哪里还有钱财,可以用来请郎中!”

吕宋洋低头沉思,自己此时也是身无分文,可又岂能见死不救,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忽地,他目光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对范武道:“大哥,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请郎中!”

话音方落,人已经踱出门外去了。

暗室之中,便只剩下范武一人,独自守着自己的老母亲。

此时他的面无表情,就像僵硬的冰岩一样。

也许,大悲无泪,大爱无言,便是这样的吧。

一个钢铁一样的硬汉,他的心中何尝又没有柔情,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喜欢看她的一颦一笑,喜欢听她的一言一语,喜欢她的强势,她的唠叨,她的一切,真正的爱不是局部,而是全部。

他爱自己的母亲,因为他懂得养育之苦。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祸事,轻而易举的边夺走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怎么叫他不悲伤,不痛苦?

此刻,他注视着昏迷不醒的老母亲,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母亲能够好起来,这便是对妻子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他感觉自己心很快就要死去,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神,正在一点一点的吞噬他心中生的希望。

这个神,不是其他的神,它就叫做死神。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不停的催促道:“快点!快点……”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催促声冲击着范武的心绪与听觉,他知道一定是吕宋洋领着郎中赶来了。

思忖之际,突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两个人,一个手中提着宝剑,正是吕宋洋,另一个人背着药箱,乃是附近的郎中。

范武连忙起身,将那郎中引到床前,让他察看母亲的病情。

那郎中坐在床边,伸出两指,替那老妇人察看脉象,只见他神色凝重,范武与吕宋洋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乎他一丝细微的神色变化,都会引起两人情绪的巨大波动。

过了一阵,那老郎中诊过脉后,停了下来,面带忧色,愁眉不展。

见此情形,范武急声问道:“敢问先生,我娘她怎么样了,你一定要救救啊!一定…”

那老郎中回过头来,双目凄然,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公子,老夫人她恶疾缠身多年,近日又染上风寒,加上受到巨大刺激,恐怕……。”

听了此话,范武心中更加焦灼不安,他追问道:“恐怕什么…”

此时,那老郎中面色更加的凄凉,满头银发映衬着悲戚的面孔,极具悲凉的意味,只需轻轻的望一眼,便可令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为之冰结一般。

他缓缓地开口,叹道:“恐怕老夫人熬不过今晚了……”

语气悲惋,充满了对死亡的无助与无奈。

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只有在死亡正真降临的那一刻,才是彻底的。

老郎中的话,无疑就像一记响雷一样击中了范武,范武全身微微一颤,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如同冰岩一般,散发着无尽的凄凉味道。

此时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凝视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母亲。

那个赐予他生命的女人,即将离他而去,而且是在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到他所能创造幸福的状态之下,所有的悲情在此刻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而站立一旁的吕宋洋又何尝不懂得此刻范武的心情,他虽与范武只是萍水相逢,但他知道范武是一个真性情的汉子,如今突遭变故,妻离家破,又岂能不令任何一个善良的人倍感痛苦呢。

范武在悲伤之中停驻,吕宋洋则游走于悲伤与担忧之间,他看了一眼病床上虚弱的范母,从沉痛之中清醒,对那位老郎中说道:“敢问先生,可否有药可以救治?”

那老郎中摇摇头,说道:“回天乏术,趁早准备后事吧!”

话音落处,又长长一叹,转而起身,背起药箱,缓缓踱出门去。

范武守在母亲身边,一言不发,双目凄然。

吕宋洋将那郎中送出屋后,又返回屋内,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范武,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对悲情的母子。

突然,范母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嘴唇一张一合,好像要说些什么。

范武心下一惊,连忙起身,凑上前去,俯身想要听她说话的内容。

那老妇人嘴唇微翻,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范武双目黯淡无光,神情之中,隐约透着一丝不安。

他温柔的伸出右掌,紧紧地抓住母亲枯瘦、冰冷的手。

此刻,他竭力想要挽留一些什么,可是这世间毕竟有些东西,是注定无法挽留。

范武就坐在母亲身边,望着她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变得微弱,直至完全消失。

他以一种极其冷静的方式,面对一条生命的殒落,可是他的心却是无比的疼痛,那种疼痛感是任何语言与文字都无法描述的。

此时,已近黄昏,远处一只多嘴的不知名的鸟儿胡乱叫了几嗓子,把寒冬凄凉的意境推向极端。

“呀!呀!呀!”

“呀!呀!呀!”

……

范武沉默一阵,忽然起身往屋外走去。

吕宋洋正感到疑惑不解之时,只见范武又走进屋子里,他将妻子宝珠抱到床上,与母亲放在一起。

他伫立在床前,凝目注视良久,又转身从屋角拿了铁锹与锄头,往屋外走去。

吕宋洋似乎知道了范武的用意,他也紧跟其后,走出屋子。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门外夜色深沉处,忽然的飘下数朵纯白的雪花。

转瞬之间,漫天的大雪便簌簌的落下来,寒意也越发浓重。

雪花落在范武的身上,然后快速融化。

雪花纵使再美丽,却也只是一瞬的东西,这多么像人的脆弱的生命啊!

从天而降,却又一瞬即没!

然而,这侵人入骨的寒意,范武却一丝也没有察觉到,他低头往前方走去。

此刻,他的四肢、躯体,都似乎已不再属于他自己,只有脑海中的思绪,仍然如潮如涌。

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也像他脑海中的思潮一样,刺进了他的心脏。

范武在屋后一个小山坡停了下来,也不说话,挥起锄头,不停的挖着。

吕宋洋伫立良久,看着发疯似地范武,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说了句:“大哥,我来帮你!”

范武依旧没有说话,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低头挖着泥土。

吕宋洋拿了铁锹,也挖了起来,两人都默不作声。

周围亦是一片死寂,心底亦是一片死寂,心境与环境竟然如此吻合。

死寂的环境,没有温度,死寂的心境,亦没有温度!

心如死灰,又怎么会有温度呢?

不大一会儿,一个合葬的坟坑已经挖好了。

范武停下手来,他将锄头扔在一旁,将妻子与母亲的尸体从屋子里背到了山坡山,将她们放在坟坑里,用双手捧着泥土,慢慢的将她们掩埋。

吕宋洋站在一旁凄凉的看着范武,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也许,此时保持安静状态便是对范武最好的劝慰了。

范武在埋葬好娘亲与妻子之后,银白色的月光,射穿了每一寸黑暗。

范武从身上取出一柄精光闪闪的刀,寒月刀,在月色的照射下,闪耀着的点点寒光,愈发令人心头为之一寒。

范武挥刀砍断了一截大树,削成墓碑,然后,在上面刻字。

刻好之后,他将那一截“墓碑”插在坟头,跪倒在地,对着坟地,拜了三拜,然后,起身,正欲往山下走去。

吕宋洋连忙叫住了范武,朗声道:“大哥请留步!”

范武停住脚步,望着吕宋洋,道:“兄弟,多谢你,今日之事,在下没齿难忘,只是在下尚有一件大事未办,不能报答兄弟。日后,我若有幸活在世上,定然做牛做马,报答兄弟大恩。”

话音一落,长身一揖,又欲转身离去。

吕宋洋心下一急,急忙问道:“敢问大哥何往?”

范武目光透着一丝寒意,凛然道:“如此血海深仇,如若不报,我范武寝食难安!”

吕宋洋马上会意,问道:“莫非大哥想要前去寻仇?”

范武正色道:“正是!”

吕宋洋有些担忧,说道:“此时,那赵三奎知道大哥会前去找他报仇,定然会严加防范,大哥若此时前去,凶险无比!”

范武毫不在意,道:“纵使是千军万马,我也不怕,此仇必报。”

见范武神情坚毅,目光凛然,吕宋洋知道范武心意已决,自己多说无益,便说道:“好!让小弟与兄弟同去!”

范武却道:“此仇乃是我的家仇,又岂能连累兄弟你。”

吕宋洋说道:“小弟仰慕大哥英雄之气,那日在街头见大哥大败赵三奎,便知道大哥乃是一个真汉子,早就有了结交之心,若大哥不嫌弃,小弟愿意与大哥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范武听了,点点头道:“我只是一介莽夫,哪里是什么英雄好汉,倒是兄弟气宇不凡,武功了得,想必一定江湖之中大名鼎鼎的人物,能与兄弟结拜,这是我的福分!”

听了此话,吕宋洋心里自是十分高兴,拉着范武,便要结拜。

“在下吕宋洋!”

“在下范武!”

“结为异姓兄弟,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范武年长于吕宋洋为兄,吕宋洋为弟,两人结拜之后,吕宋洋对范武道:“大哥,你我兄弟二人今日结拜成兄弟,必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仇自然也是同报,大哥的仇人便是我吕宋洋的仇人,现在我就与大哥同去报仇!”

此时,总有千般理由,万个借口,范武也无法在拒绝吕宋洋同去报仇的要求了,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吕宋洋的请求,他默默地将这一份兄弟之情放在内心深处,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有机会让它得到应有的报答。

一阵强劲的风,卷入了数片雪花,从高空之中飘落下来。

此时,夜色更浓了,寒意更重了。

两人正准备往山下走去,忽然只听见耳畔有人大声喊道:“快抓住他们!”

两人往山下望去,只见一伙人从山下直奔山上而来,手持长刀,皆是官兵模样的人物,范武再定睛一看,不禁大怒。

原来领头的一人竟是赵三奎,他一边跑一边对旁边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中年汉子说道:“黄大人,就是他们打伤了我的家奴,割掉了我的耳朵,您一定要抓住他们,替小人做主啊!”

此时,范武瞪目如铃,狠狠地盯着赵三奎,忿然道:“赵三奎,来得正好,今日我就要杀了你,替我的娘妻报仇!”

话音方落,便已然拔出手中的寒月刀,一柄尖刀,寒气森然,直逼赵三奎胸口刺去。

赵三奎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早就吓得魂飞魄丧,双腿颤栗不止,竟一时腿软,栽倒在地。

他瘫坐在地上,面色惨变,连呼救命,那“黄大人”见状,也甚是焦急,大手一挥,让站在自己身后的官兵上前,那一群官兵领了命令,连忙围了上去,将范武团团围住。

刺杀赵三奎不成,范武被困在人群之中,但他面无惧色,右手依旧擎着寒月刀,目光如炬,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恨意。

他的目光在赵三奎与那“黄大人”的身上走了两遍,最后在“黄大人”的身上停了下来,他咬着冰冷的牙齿,说道:“黄世达,你这个狗官!竟然与赵三奎勾结,我要连你一起杀了!替天行道!”

那声音响彻夜空,阵阵寒风卷积着片片雪花,将那激愤、冷峭的声音吹向四面八方。

见范武被困住,赵三奎方才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泥土与雪花,站到那“黄大人”的身边,垂眉低首地说道:“黄大人,范武是刁民,竟然敢冒犯您,真是无法无天。”

此时,那“黄大人”心中自是十分的不痛快,赵三奎马上又对那些官兵说道:“大家还愣着干什么?他竟敢辱骂县令大人,还不快抓住他!”

众官兵听了此话,纷纷扑向前去,欲擒住范武,范武断然是不会屈服的,他将寒月刀扣在掌中,抵抗着众人的袭击。

此时,吕宋洋绝对不会只做一个冷漠的看客!

只见他他前进三步,轻啸一声。

只听见一阵虎啸龙吟之音,“呛啷”拔出长剑!

恍眼之间,一道寒光闪过,剑尖长引,向来人迎去。

眨眼之间,前面扑上来的两个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只见那两人捂着鲜血淋淋的手臂,惨嚎如表,惨白如纸的面上,再也没有先前那一份盛气凌人的骄气了。

那两人虽然受伤,但伤不致命,乃是吕宋洋手下留情,在吕宋洋看来这并非江湖仇杀,不必赶尽杀绝,何况这些官差只是当差就职,听命于人,身不由己,便只是将他们刺伤,并没有伤及性命。

此处,足以见吕宋洋的仁义之心。

吕宋洋正杀得兴起,忽然只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声:“住手!”

吕宋洋回头一看,只见两人将范武抓住,紧紧的按在地上,接着又上来六个人,八个人死死的将范武按住。

而那说话之人,正是那个“黄大人”,只见他冷笑一声,鼻腔里轻哼一声道:“还不快住手!不然,我杀了他!”

迫于无奈,吕宋洋只得放下手中的剑。

只听那“黄大人”又道:“阁下还是随我们回一趟县衙吧!本官要亲自审查范武割耳杀人一案。”

话音一落,大手一挥,转首对抓住范武的官差,喝道:“押回地牢!”

喧哗一阵,领着众人,匆匆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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