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耶,浮萍也是有根茎叶的,只是茎退化了。”丽质笑容如花,窝在张春的怀里看着手中的浮萍。
“有退化,也就有进化啊,你看它们的叶子和根茎里面有气囊,能够浮在水面上。你看的只是一种啦,你看那边也是浮萍,根茎很轻大啊,它们是要扎根在泥里的,所以必须长得很长。因为营养丰富,所以叶子可以长得很大。你手里的就不行了,又瘦又小。浮萍是一个科,因为长得有些像天南星,也可以把它们看成天南星目的一种,单子叶纲,被子植物门。这些植物之间是有亲属关系,只是远近而已。”张春和丽质脸挨着脸。

“天哥他们就做这个?”丽质很舒服地蹭了蹭。

“他们应该注意到了这个,稻田这种比较多,稻田的泥土经常翻耕,水稻的根系也很发达,其它的浮萍抢不过,但是你手里的却能。只要水里的营养够,它们就会快速繁殖。天哥他们要弄清楚稻田植物环境,需要弄清楚这个。”

“有用吗,它们?”

“有用,他们生长快,能够很快固定空气中的养分,稻田水放干后,没有水了,它们就死了,腐烂,固定的养分会让稻田的肥力增加。所以管理稻田的水,肥,和小环境很重要的。”

笑眯眯地看着在水里嬉闹的小家伙们的袁芳笑道:“浮萍是很好的祛除湿热的药物,你还小,长大了学医就知道。”

袁芳不放心孩子们玩水,孩子们中有十多个都是河南来的旱鸭子,好在这片浅滩不深,又有成天在水里泡着长大的本地小鬼,所以还不算危险。

“喔。”丽质回答得漫不经心,这丫头聪明是聪明,不过还没有定性,什么都问,什么都答应。不过实际上还懵懵懂懂着呢。

袁芳对六岁的孩子懂得那么多已经不再惊讶了,因为这两个孩子总是这样看到什么学什么。不懂的,张春自己会去翻书,自己会观察总结。这才是张春厉害的地方。

五月,朱利安牧师回到了云龙镇。

他为张家岭或者说云龙吴家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云龙吴家三少爷腿被闹事的农民打成骨折后,去了汉口的洋医生那里做了手术,不过效果不是很好。吴家请朱利安治病,不料朱利安把吴家三少爷带到了张家岭,没有办法,只有张家岭有一间合格的手术室,而且除了张秀她们,朱利安找不到合格的护士。

手术很成功,不过因为卫生院都是女孩子,在吴家三少爷看来都是张春的侍女和丫鬟之类的人。而且这些女孩子都有十六七岁,远比外面的女孩子长得开。过了些日子吴三公子就开始动手动脚。结果被袁芳赶回去了,并且收了一百两银子的治疗费,比汉口的洋医生收费还高。气得吴家发誓不来找袁芳治病。

但是朱利安也生气了,不帮他复诊。伤筋动骨三个月,因为吴家三少是第二次做的手术,恢复得慢。三少爷又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弄得伤势复发。但是护崽子的袁芳和吴家彻底闹翻了。吴家的三少奶奶亲自来请,袁芳都把她打发回去了。

折腾了一段时间,吴家也没办法,老太太亲自来求张春,说得挺可怜的。看在老太太年纪大了面子上,张春出面调和,朱利安才把吴三公子接到教堂去关了两个月。

朱利安老头对张家岭蒙学堂的变化也大吃一惊,又恢复了每天骑着驴子来回跑的习惯。

朱利安在卫生院给每个孩子做了体检,对张秀她们的群防群治和公用卫生工作极为赞赏。朱利安经常穿着长袍马褂,如果不是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你还以为是个中国老头。朱利安五十多岁了,欧洲人似乎老得快,加上满脸胡子,让人以为有六七十岁。因为这老头来的勤快,汉语说的挺溜。常常被张春拉着给孩子们讲课,所以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常常张春刚刚讲玩他的坏话,马上就被孩子们传到他耳朵里。老头天天嚷嚷着要找张春理论。

朱利安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五个四岁到八岁的白皮肤、男眼睛的孩子。而且这些孩子还不是讲同一种语言,原来南非发生了英国和荷兰争夺殖民地的布尔战争。这些孩子都是布尔战争中的战争孤儿,分别是法国、葡萄牙和荷兰、英国孩子。德国在布尔战争中处于中立地位,所以教会收养的这些孤儿被朱利安带到中国来了。

五个孩子都是女童,被朱利安改成了中国名字,都姓朱。原来准备在汉口的教会学校教养,但是朱利安觉得张春这里非常不错,对朱利安这个外国人也没有什么排斥,所以直接把这五个孩子带过来了。

五个洋娃娃被安插在各个年级和大家一起读书,很快就混在了一起。因为包括胡登平在内的老师们经常讲解世界地理,朱利安还会讲一些世界各国的历史,所以蒙学堂所有的孩子并不觉得洋娃娃有什么特别,反而因为很多都是孤儿身份,而对五个小女孩格外照顾。

朱利安喜欢蒙学堂的气氛。

但是总觉得张春这个人不可教化,常常会对张春吹胡子瞪眼睛。这是其它人都不敢的。

张春也觉得逗弄这个刻板固执的老头挺有趣,所以在课堂上和课堂下没少埋汰这个洋鬼子。张春还特意观察了五个洋娃娃有什么反应,结果发现五个洋娃娃比中国孩子笑的还欢实。

朱利安有德国人特有的认死理和认真劲,这不朱利安对张春坚持使用落后的土织布机而非常不满,直接打上门来“理论”,实际上是受张春和丽质的“冷遇”。

还在朱利安已经习惯了,他安静地坐在桌子前。一边喝着自己带来的龙井,一边看着丽质小心地吃着水蜜桃。在他的面前,除了一盘桃子,还有一盘杏子。是河南村的人刚刚送过来的。

“密斯特春,为什么不用先进的织布机,要知道那是一场革命,又快又好。你不要跟我说你没钱,你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吴家的地。你还买了发电机和好多医疗器材,这比织布机贵多了。”朱利安对老旧的织布机非常不满意。

张春替丽质剥桃子的皮。头都没抬地说:“朱利安,这种水蜜桃挺好吃的,你不要只喝茶,吃一个呗。”

朱利安摇摇头:“我吃饱了来的,已经吃了几个了,吃不下了。”

张春笑道:“就是啊,我姨她们织的布够大家穿了,所以暂时不用换织布机。你知道我这里人多,每个人都得工作,要是不工作,我姨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而且她们习惯了,这是她们的生活。”

“你不想赚钱?”朱利安惊奇地问。

“谁说我不想赚钱,我都穷死了,手里没银子呢。”

朱利安笑道:“换织布机就好了呀,可以织很多布,赚很多银子。”

张春摇头:“织布机是要换的。但是我得保证我姨她们有事做,生活过得好。织布需要棉花,我这里的棉花产量太低,都不够用。增加种植面积现在不适合。”

“你可以买棉花呀,中间利润非常大。”

“我这里都不够用,外面也是一样,都必须要增加棉花种植面积,棉花种植面积多了,粮食就少了,很多人会饿死。去年大旱饿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扩大棉花面积造成的。中国和你们德国不一样,你看看我这里,三千多亩土地很多吧,可是我这里有好几百人,人均土地不够,真的会饿死人的。”

“你这里人真的多了一点,但是他们都是你的仆人,你没有必要对他们这么好。”朱利安随口就说,却发现张春瞪着他,连忙改口:“你不能因为这个理由排斥先进技术。”

张春笑了:“我没有排斥先进技术,但是一切都要有合理的基础,如果棉花产量提高了,自然会更换织布机。不过新式织布机是机器带动的,不仅是棉花的问题。还会有其他问题,比如污染,你那个机油污染起来,至少我农家肥做不了了。说不定我池塘里鱼活不成了,稻田产量也会出现问题。往大里说,还有钢铁,煤炭等等问题。钢铁制造不发生污染?一样的。所以这是个系统问题,你知道系统问题吗?”

朱利安一脸的迷惑:“密斯特春,你的理论不对,工业和商业有自己的规律,它们会催生科技,带来巨大的利润,你不能排斥他们,你是守旧主义者。”

张春摇头:“我不守旧,只是考虑得长远一点。最关键是我这里太小了,承受能力有限,而我不能破坏平衡。”

朱利安笑道:“你忽视了大自然的自我修复能力,眼光放大一点,不会出现你所说的问题,伟大的德国,工业世界第一,也没有出现你所说的问题,一样山清水秀。”

“你们德国那么大的国土才几个人?不谈那些了,你一定知道了我说你西医是低级医术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你不知道,你知道阑尾炎要怎么治疗?”

“那个经常会发炎,做手术切除就行了,对人体没有多少伤害。”

“哈哈,我就知道,这就是你们西医的毛病,你们不理解系统问题。阑尾是消化粗纤维的气管,食草动物就很发达。实际上它是人体免疫系统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它对进入胃和肠道里的异物非常敏感,会指挥肠胃加速消化,同时让人体有抵抗一些毒素的能力。中医来说中医理论中,它是卫气功能中的一部分,它是容易发炎,可是它发炎也是为了抵抗外邪。最关键的是他发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人体不供应它血液和养分了,它抵抗不了外邪,所以只能坏死。这意味着人体营养供应系统统出现了问题。中医治疗可以通过忌口减少外邪侵入,益气活血改善人体营养供应。阑尾不仅不需要切除,还能充分发挥作用。除非它彻底坏死不能用了。所以我说你们西医是低级医术。”

“密斯特春,你说的这些我在你们中医书籍解释不是那么清楚,你不能证明你说的是正确的,我虽然不能反驳你,但是不能认同。”朱利安还是那么固执。这大概是德国人的品性。

“你认不认同没关系,我解释这些,是为了让你明白系统。就是一环扣一环,相互制约,相互促进,成为一个整体。你破坏一环,就会使整个系统发生不可预见的变化。老天就会来纠正你,中国叫做天道。天道分为益和损。西医就建立在损字上,中医建议在益字上。回到你说的纺织工业,如果是建立在破坏和剥削之上,那就是错的。但是如果我能让棉花产量提高,并且让纺织规模不超过这个需求。那就是对的。”

“这样你会损失巨额的利润。”

“中国有句话,君子爱才,取之有道。”张春把手中的桃子喂到丽质的嘴里。

丽质接口说了一句:“天道的道,不是道路的道。”

张春在丽质的小脸蛋上刮了一下。“真聪明。”

丽质笑得都没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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