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夜吟有砍价的意思,店家立刻摆出了苦瓜脸,道:“这位公子,俗话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何况这宫廷御用的琵琶?正因为东海县是个乡下地方,那棘手的东西才会——”
“才会怎样?”

李夜吟好笑地反问着,着意讨好他的原力也适时地冷哼了一声。

店家虽然不知这紫脸胸膛的汉子正是海上赫赫有名的海龙王,但见他体格健壮,又一身锦缎,晓得不是善茬,忙改口谄媚道:“紫檀螺钿琵琶是半年前一过路人典当留下的。为了买下它,花了小老儿二十两银子,事后又四处央人情——公子也知道东海县是个小地方,用了差不多一倍的价钱才终于将琵琶修整一新摆上了柜面。要价五十两银子当真只是保本,一分不赚啊!若是公子本就与物主相识,晓得那典当之人得物的手段不干净,非要怪罪小老儿,小老儿也是无话可说。只请公子将心比心,您的银子是银子,小老儿的钱也一样是血汗钱啊!何况这些年兵荒马乱的,便是王孙公子也难免落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听得原力与火德耳朵一通发疼,碍于李夜吟,不敢发作。

李夜吟却是根本不在乎琵琶来路,见顾家兄妹已近在咫尺,当即作沉吟姿态,道:“且容我再考虑考虑。五十两银子毕竟不是个小数目……虽然猎鹰山河图确实是真迹……”

“那是那是……”店主心虚地说着。

突然——

“五两金子!紫檀螺钿琵琶我买下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如惊雷滚过店堂,店内伙计,连同街上的路人,都因为这大手笔,惊得目瞪口呆,纷纷驻足观望!

喊价的正是顾北屋。

穿过围观群众自发让出的一条道,顾北屋领顾荻露坦然走进店铺,指着琵琶,道:“宝剑赠英雄,琵琶送知己。顾某家境小康,往日里陪家中长老往来应酬,宴席间听诸多大家演奏无数,自认善乐。然而方才听到兄台的信手弹奏,却是心动神怡,魂魄相随,这才晓得世间确有佳音绕梁三日不绝。有幸被此等国手调音,若是不能相伴左右,想必琵琶也会从此伤心哑然,再也不愿被人碰触。故斗胆做主,买下琵琶赠予兄台。”

恭维,**裸的恭维。

莫说是初次见到顾北屋的原力和火德,连一贯形影不离的顾荻露,也被兄长对李夜吟不遗余力的露骨追捧,惊得目瞪口呆!

此刻说话的当真是顾北屋本人,不是披着顾北屋样貌的邪魔?!她忍不住偷偷拉扯他的衣袖。

唯独李夜吟,贵为世子时听惯了露骨反胃的谄媚,此刻也只微微愕了一下,随即神色恢复镇定,客套道:“顾公子言重了。我与顾公子萍水相逢,初次见面便领受这等重礼,非君子之道也。何况这琵琶我已准备买下——”

说到这里,看了眼身后原力,道:“还请原兄借我白银五十两,回船后必定奉还。”

“你我之间,讲什么客气!”原力豪爽地说着,怀里取出几片金叶子,扔给店主。

店主接过金叶子,激动地眼泪满眶:这紫檀螺钿琵琶贵重非常,平日里摆在店铺中央,从来是只有看的人没有问价的人,如今终于卖出,他怎能不千恩万谢。

只是顾北屋,他难得放下面子讨好别人,却吃了个软钉子,难免面子挂不住,气得脸色白中泛青,青里带紫。不过他既是顾家菁英,自有过人之处,不过一抹脸的功夫,马上恢复了潇洒的气度,拱手道:“兄台谦谦君子,是我冒犯了。”

又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与兄台一见如故,却不知兄台的友人可否赏脸,与我兄妹共饮一番?在下顾北屋,这是舍妹顾荻露。”

介绍时,他刻意将“顾”字音咬重了。

早在出发前,李夜吟就研究过东海散修间的势力关系,晓得顾家绵延千年有余,虽然没有化神期大能,却也算上人才济济,族人又齐心协力,是东海有数的大势力。只是顾家一贯封闭自守,不与外界接触,故虽然存有拉拢之心,却也不正式列入计划。

此刻听顾北屋自报家门,当即心念一动,只是面上装出懵懂的样子,看了眼身后的原力。

原力已经喜上眉梢。

海龙寨风头虽劲,到底只是个后起之秀,和顾家这等传承千年的家族不可相提并论。故,从十年前开始,原力就不遗余力地试图与顾家人建立友谊,可惜顾家傲慢又冷漠,多次尝试始终无功。谁曾想今日竟有这番巧遇,窃喜之余,忙道:“在下海龙寨原力!”

“哦,原来是原寨主,久仰久仰。”顾北屋敷衍地说着,视线始终不离李夜吟。

李夜吟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微微一笑,站起,介绍道:“原来是东海顾家菁英,难怪这等豪气。在下姓李,单名一个蕴,江南人士,这位是朱雀门的火德真人。”

“李姓?果然,李兄这般人才,又精通音律,想必是名门之后。只是李兄与朱雀门真人同行,可是——”

顾北屋小心翼翼地说着,他看“李蕴”双十年纪,虽说启蒙修道有些晚,但胜在根骨绝色,得族中长老悉心****,想必事半功倍。但若是火德真人已经捷足先登,事情就棘手了。虽说顾家自成一家,与中原道统鲜少往来,但策动他人改投门派,传出去到底犯忌讳。

李夜吟见状,妙语解颐道:“我与火德真人一见如故,乃是忘年之交。”

“……忘年交?”

顾北屋下意识地重复了异变,这等美玉,便是天才车载斗量的万始宗也不可能不动心,何况朱雀门这等小门派。若是无所求,火德真人作为一个金丹修士,为何屈尊与李蕴平辈结交!

却也顾不得了,只要李蕴还没有正式投入朱雀门,顾家就有希望争取!

患得患失间,眼中光华变幻万千。

李夜吟没有读心术,但他心思缜密,只看顾北屋的表情变化便猜出了大半心思,佯装懵懂,道:“久闻顾家乃东海望族,可惜结交无门,不想今日却——”

“诶,李兄——”

顾北屋正要回答,却听一声凄厉叫喊突兀响起:“大师,是他们!就是这对无耻男女,害了老赵哥!”

声音带着惶恐和畏惧,乃是怕到了极点,却又基于义愤慷慨展出。

李夜吟原本嬉笑的面色顿时有了少许凝重,顾北屋更是不满地转过身,发现店铺前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灰袍僧人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外,身后两个壮实汉子躲躲闪闪。

“你们是——”

想了半天,想不起哪里见过,倒是和尚的打扮看着眼熟,似乎是一元宗的秃驴。

一元宗?

因此想起此来目的的顾北屋,连忙收敛傲慢颜色,拉起顾荻露,上前一步,稽首道:“晚进顾北屋、顾荻露,拜见一元宗高僧。”

“阿弥陀佛!施主大礼,贫僧不敢当。”

两个和尚整齐规划地宣了声佛号,震得挤满看热闹人的街道骤然安静了。

李夜吟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他刻意徘徊县衙周围,又调弦弹曲,本就有引来一元宗的意思,不想事情的发展竟比自己的预期更加完美。

只看躲在和尚身后的壮年汉子满脸畏缩,再看顾荻露一脸理直气壮却又隐约透着心虚,也依稀能够拼出部分真相。

多半是男子的同伴嘴巴不干净薄,说了些荤话,被顾荻露一怒之下打成重伤之类。

当即假装和事,对一元宗的和尚道:“大师,顾家乃是当地望族,鲜少上岸与人随便往来,却不知他们怎么就得罪了大师,还有这两位……面貌凶恶之人。”

没有指名道姓,但言辞的偏向性足够明显,配上嘴角的冷笑,当即激得和尚身后的壮年汉子一跳三尺高,指着鼻子骂道:“看你长得斯斯文文,原来也是个不讲理的!是不是看上了这恶婆娘,想着讨好她?可惜这婆娘只喜欢漂亮的小白脸,你要想追求她……趁早抹脖子换个好胎!”

“哦,听这么一说,我想我明白了。”

其实早就猜出事情大概的李夜吟故作深沉地拉长调子感慨一句后,对顾荻露道:“顾姑娘,虽然不知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单只凭这一嘴的没辙拦,在下也要站在姑娘这边!”

“多谢李公子。”

顾荻露嘻嘻应道,她看这李蕴,相貌虽平凡,言行举止却是规章有度,又精通音律,显然是个大家子弟,且大哥对他似乎颇为欣赏,难免又多了几分好感。何况酒楼的事情本就是他们自找的,她自诩无错,如今得了支持,心中越发的得意,完全忘了和兄长此行的目的。

“只是秉持正义罢了。”

李夜吟温和地笑着,态度自然逍遥。

可惜如此一来,他在众人眼中,便也成了被美色蒙了心的纨绔子弟,无不恨得牙痒。

顾北屋却是另一番念想。

他晓得当下的情况,想把误会解释清楚,是几乎不可能的。好在李蕴对二妹生出好感,可谓不幸中的万幸。从家族利益出发,只需牺牲一个顾荻露就能将绝世美玉笼络,简直划算极了。

况且——顾荻露对李蕴似乎也颇有好感。

当即主意已定,眉眼一转,对那两位一元宗僧人道:“想不到一元宗的大师也喜欢听信一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既然如此,我兄妹无话可说。”

“你们——根本就是颠倒黑白!”王六痛苦地骂着,噗通跪下,抱着和尚的衣袍,涕泗横流道:“大师,你们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是这女魔头不讲道理在前——”

一元宗的和尚虽然好脾气,但修士的好脾气从来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何况顾家兄妹伤人理亏在前,还这般振振有词。听到此处,僧人们再也忍不住了,他们互看一眼,其中一人双手合十,跨入店铺,道:“顾施主,你恃强凌弱,我一元宗却也要主持公道!”

说罢,屈身成童子拜佛,弯腰的瞬间,法力磅礴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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