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来的大长秋果然是个宦官,也不过四十来岁,进的门来满脸带笑:“传闻都护使温良谦恭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侍有礼了。”
在西汉,宦官的来源并不仅仅都是阉人,很多人之所以成为宦官,情况比较复杂,不能统一而论。

就像杨恽的外祖父司马迁曾经因为得罪了汉武帝就被阉割了,还有像宣帝刘询的老丈人许广汉也是被实施过宫刑,所以许广汉只有如今天子刘奭的母亲许平君一个女儿。

这宦官见了苟参就以称赞孔子的话来言说苟参,苟参肃容说道:“大长秋廖赞!快请上房就坐。”

原本杜钦几个在苟参府上放浪形骸,这会一个个都站起来迎接这个大长秋,毕竟这个内侍官员代表了当今的皇后。

杜邺几人看到随着这个皇后侍者到来的起码有三四十人,男男女女都有,陆陆续续的到了前堂院子里,还抬着许多的礼物,一筐一筐,一箱一箱的,也不知里面放的都是什么。

这大长秋进到屋里也不坐,笑着说:“本侍奉了皇后懿旨,特来府上送些家常用品,都护使莫要客气,说完话,还是要赶回去的。”

王政君其实现在还不是皇后,而只是婕妤,这个婕妤是仅次于皇后的封号,但是王政君所生的儿子刘骜是当今太子,王政君必然就是外来的大汉皇后,这毋庸置疑,只是时间问题。

这大长秋将手里的单子展开念道:“赐:驷马车一辆,玉如意一对,金瓜两个,南珠一斛,金七十斤,绫罗绸缎刺绣各十匹,奴者十人。婢者十人,宫女二十人,”大长秋说到这里看了一下苟参,声音又大了些:“长安灞河外园林一座。”

谷永几个越听越是心惊。

这驷马顾名思义。就是由四匹高头大马拉乘的高车,全都是公卿以上人物才能享用的,而且在宣帝朝代,往往都是天子赏赐一些功高绰绝的老臣尊贵的荣誉。

其实那些老臣们到了被赐驷马车的时候也都耄耋老焉,能不能走的动都难说,更不要说坐车去哪里游逛,所以赐驷马的象征意义大于了实际的功效。

可苟参为何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被赐予了驷马车?

如意其实就是抓痒的挠挠手,寓意称心如意,金瓜就是将金子做成瓜形,而瓜里的籽多。意思是多子多福,金瓜更是有财而富贵。

皇家赐给苟参这个十几岁的都护玉如意金瓜,那苟参到底做什么让天子“称心如意”了?

至于其它的赏赐,也不稀奇,可是这宫女二十人和园林一座。实在是难以想象了。

宫里的宫女是侍奉天子和宫里的皇后和各个嫔妃的,这哪里是随便赐予的?苟参是什么?王爷?侯爷?

刘歆杜钦几个面面相觑。

大长秋念完,让外面的人将那些箱子和筐子上遮盖的东西取下,果然闪露出了琳琅满目的各式物品,苟参也不细看,听这个宦官低声说:“这些奴、婢、宫女都是本侍亲自为都护所选,奴者健壮。婢子都是二八至双十年华的。”

“至于宫女,本侍为都护挑的都是各地选上来的良家女子,在宫内悉数教导过,分别都有一门手艺,比如绘画、刺绣、歌舞、礼仪等等不一而论,她们都经过少府的调教。”

这大长秋说着低声一笑。看了苟参一眼:“再有,刚才本侍要出宫的时候,皇后又赐给都护三名‘柔婉’。”

大长秋见苟参不解,也不等他询问就解释:“柔婉是宫中是专门侍奉皇后的,身份和一般的侍女不同。算是侍女中的翘楚。”

“皇后对本侍说,这三名柔婉女官知书达礼,温淑娴惠,可以照顾都护起居。”

原来如此,看来皇后这个姐姐对自己想到的还真是周全。

大长秋说完就要走,苟参也挽留不住,只说今后请大长秋能多来家中盘恒,然后将他送到大门外,还要为他护身上车,这大长秋连忙推辞不敢让苟参扶持,上车告辞走了。

回到院里,苟参看到花红和丙女就指挥着这些人将东西收拾了,然后带着那二十个宫女和三名柔婉到后堂去说话,苟参刚刚要对杜钦几个说怠慢了,外面又禀报说来了人。

这一下来的人,杜钦几个都认识,正是卫尉侍中王凤。

杜钦的哥哥杜缓是大汉太常,和卫尉侍中王凤的关系很好,杜钦见了王凤就要答话,王凤对着杜钦点了一下头,盯着苟参,杜钦一瞧,感到王凤和苟参的面相有些相似。

这时苟参已经对着王凤躬身下去,嘴里就说了一声:“兄长……”

“我的爷!”

杜钦当下心里就吼了一声,王凤是皇后王政君的大哥,这谁不知道,可怎么苟参给王凤叫兄长?

这苟参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令人费解的谜团?

王凤见到苟参对自己行礼,脸上的笑已经变成了酸楚,急忙过去搀扶说:“参儿!我的好弟弟……”

……

杨恽思来想去的,就坐车到了左冯翊。

左冯翊和右扶风、京兆尹是管理长安京畿地区的三个重臣之一,即是官名也是地区署名,这左冯翊的署吏是冯野王,而冯野王是如今大汉天子刘奭后^宫冯昭仪的哥哥.

冯野王看到了杨恽有些吃惊,他不清楚杨恽昨天就被从廷尉署里放出来了。

杨恽和冯野王到了屋里,对着冯野王深深鞠躬,嘴里说道:“君卿大恩,山高水长,杨子幼无以回报,感动涕零,今日特来上门致谢。”

冯野王在杨恽被关进廷尉署的时候去看过他几回,他本来以为杨恽这下必死无疑了,可是竟然能起死回生,连忙回礼说:“子幼这是做什么?某什么忙都没有帮上,你这样,某甚是惭愧。”

两人坐下,杨恽叹气说:“平时没事的时候,狐朋狗友前呼后拥者何其多也!一旦某身陷囹圄,往日的那些人就一个也没有出现。唯君卿待我一如往常,吾心感动。”

“冯君卿,君子也!”

冯野王摆手说:“子幼有难,我去探看。人之常情,君子一说,实在过了。”

“不然!”杨恽正色说道:“《周易》系词上有云: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出力而不夸耀,有功劳而不自以为有功德,这就是宽厚的君子所为。”

“君卿不为君子,谁能担当这个名誉?”

冯野王看到和杨恽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人,这会正在从两辆车上往下卸东西。就问杨恽那是干什么?

杨恽摆手:“君卿不要问,那是某的一点心意——此回生死一线,某更加明白了,钱财实是身外之物,多了没用。因此,在活着的时候能让友人替自己花销一些,总比死了后那些钱烂掉扔进泥土强。”

“君卿如果无事,走,我们去喝酒去。”

冯野王要制止杨恽家人搬卸东西,可是杨恽就是不许,听到杨恽说请自己喝酒。冯野王长叹一声说:“算了,我们也不出去,就在这里家宴即可。”

“这会,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杨恽听冯野王话里有话,眉头一挑说:“怎么?君卿莫非有什么事难办,胆管说出来。用钱用人,你一句话,我替你出头。”

冯野王又是长叹一声,一边让人上酒宴,一边说道:“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刚强者易折,柔软者藏奸,我从十八岁开始自荐为长安令未果,如今已经二十余年,经历事情多如牛毛,但凭问心无愧亦。”

杨恽说:“长安人对左冯翊才能人品反应俱佳,没人说君卿什么不是啊?”

这会酒宴上来,冯野王和杨恽喝了几杯说:“我历任当阳、栎阳、夏阳三县县令,宣帝时又为左冯翊,不敢说鞠躬尽瘁,也是兢兢业业,在朝中也不结党营私,对百姓也算是犹如家人。”

“可是,如今有人竟然在我的冶下大肆贪污受贿,胡作非为,我要查处他,却遭到了重重阻力。”

杨恽听了奇怪,问说:“君卿是左冯翊,辖区里的人事全由你负责,怎么还有这样狂悖不羁的人物出现,只要证据确凿,只管打杀了就是。”

冯野王说:“话是这样说,事情也是这样做的,可是,这不就祸事来了?”

“祸事?”杨恽皱眉说:“君卿的老父亲不说,你的妹妹不是如今天子身边的昭仪?你行得正坐得端,理正辞严,谁能耐你如何?”

冯野王轻笑说:“在地方官里,我这个左冯翊上面不是还有右扶风和京兆尹?就是在朝堂里,三公九卿的,哪一个没我的官大?”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子幼难道不知?”

杨恽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如今你手下有人作乱,他的后台是朝里的大人物?”

冯野王点头说道:“是啊,左冯翊有个池阳县,这个县令姓于,于啊。”

当朝丞相于定国就姓于,杨恽就说:“那和朝里的那人,是……”

“是,就是那人的一个本家,这于县令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喜欢将丞相的名号挂在嘴上,生怕别人不知。”

“他如何自夸,我不管他,只要在左冯翊好好做事,不要出大乱子就好,多少,某也会看于丞相的面子,可是这人不但狂悖不堪,而且在我的敲打之下一如既往地大肆贪污受贿,终于,被左冯翊下属掌管监察的督邮查实了,这个于县令监守自盗十金。”

“督邮就要抓他,这个胆大妄为的于老爷却拒捕,还组织人将督邮的属下给打伤了,督邮大怒,亲自将于丞相的这本家格杀,并且将这事禀报给了我。”

“事情如今难就难在,这于大县令死了,他的家人却给天子上书,说我在公报私仇,纵容属下杀害朝廷官员,呵呵,咱们的丞相拿了诏令叫廷尉来查我,我这会不就等着被弹劾么?”

杨恽一听,啊呀,于定国的儿子黄门郎于永不也被赐婚馆陶公主吗?

今天来冯野王这里,看来是来的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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