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伯,徐文长的画的竹图是什么样子的?”
崔老伯没料到李三思会问这个,他自己只是一介寒微小吏,不懂得这些,也就摇头道:“这个老头子就不知道了。”

李三思对此事已然有了一些思路,也就定了心,起身正想要崔老伯告辞,却又忍不住问出一句让自己后悔莫及的话:“崔老伯,您说郑府不想让这整件事外传,您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崔老伯淡淡地道:“这整件事大部分是我儿子告诉我的,另有一些是我后来打听到的。当初拿着破画儿去找黄士定裱糊的那位郑府管事是我的独子。郑伯爷为着这幅画的事大发雷霆,迁怒于他,命人将他重重打了一顿,赶出了府。他被人抬回来后,呻吟一夜就断了气。我四处投告也无人理问。”

他述说得十分平静,没有显得悲伤,甚至连情绪的变化也没有,就像是陈说一件别人的事。然而,搁在膝盖上微微颤动的手指却没能藏得住他内心的凄凉与悲痛。

有道是:十年生死两茫茫,老来独坐蔬羹凉。风催油灯忽忽黄,冷酒和泪下凄凉。这老来丧子的悲痛,又岂是可与外人道得清说得明的?

李三思听罢心中一凛,深吸一口气,向崔老伯一揖到底,朗声说道:“老伯,您对晚辈的教诲,晚辈受益实多。待有他日,晚辈必有以报之!”

崔老伯明白他意指何事,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李三思告辞后,径直出了县衙,到外面寻找可以租赁的空院儿。霍小玉那小妮子美貌与危险并重,美貌本身就代表危险,危险再加上危险,岂不是双倍危险?今天都差点被她一剪刀正中心窝儿。他可不愿晚上再和她同睡一室,性命倏关的事情,不抓紧怎么行得?

县城不大,也没几条街,李三思胡乱走了一通,四下打听了一番,也看了几处院落,不是嫌吵闹不便睡懒觉,就是嫌太大,不合两个人居住。当下正是七月天,天上日头炎炎,他走得渴了,又无处买冰红茶与可乐,瞧见前头不远有一面布招上写着“容家茶铺”。李三思心中一动,想起看到的那第二张状纸上写的容平安向黄士定借贷的抵押正是茶铺,莫不是正是这间?

他进了茶铺坐定,叫了一碗消渴降火凉茶,顺便降一降肚子里的暑气邪火。眼睛四下里一扫,发现这茶铺窄小且简陋,也就七八张方桌,外加十几二十条粗笨长凳。坐客的茶堂后面就是烧水冲茶的后厨,中间也就隔着一挑布帘。招呼客人的就只有一位瘦小的老汉。

李三思瞧他的腿脚到也灵便,说话声音也十分洪亮,应该也就四十左右,但他的脸面儿就像是掉进煤灰里的花卷一样,既皱且黑,分明是过活艰幸,操劳太重。这叫李三思不禁心生感慨:不论五百年前五百年后,艰幸谋生的小老百姓能活着都需要竭尽全力。

李三思正想客气地询问他的姓字年纪,忽然又有一位客人进了茶铺,口中叫出一声“容安平”。李三思知道就是他了,也就不打算多说,准备喝一碗茶就走。有什么话到公堂上再讲不迟,反正自己已然心中有数。

容安平给他捧来一碗冲好的茶,放在桌上。李三思啜饮一口,入口微苦,继而甘香之意润喉沁鼻,果然好茶。他端起茶碗送到嘴边,仰头正待一饮而尽。忽然一位少女揭开布帘露出头脸,冲着这边叫了一声“爹”,便立刻放下了帘子。就这么惊鸿一瞥,竟让李三思把持不定,茶碗对不稳嘴,几乎全倾在了颈窝儿里。

美,实在是美。他心中顿时雪亮,是百分之一千确定必是黄屎腚设局想讹得这位绝色美少女无疑了。霍小玉那小辣椒生得也十分美貌,但毕竟年纪幼小,未脱稚气,可爱跳脱有余,风韵娇艳不足。这位少女却是含苞欲放未放,只瞥上一眼便教人如春花乍放、温风拂面一般,既令人动心又让人舒心。

李三思寻思:“霍小玉那枚暴烈小辣椒的身价都要三十两,这颗香甜水蜜桃的身价居然却只要十五两,这不是比我还能扯淡么?黄士定不是存心设局讹人又是什么?”

这碗茶喝得太过狼狈,他不好意思久留,准备放下茶钱就走,突然就有人进了茶铺。来人是一名五十多岁商人模样的人,开口便唤:“容大哥。”

这人看起来到不像来喝茶的主顾。李三思也就先不忙走,坐看究竟。

容老汉和那人似乎是老相识,称他为“顾老弟”。两人见了礼,寒喧几句后,顾老汉道:“容大哥,听说恶霸黄士定想要谋夺你闺女,都往官府里告你了。官府和他是穿一条裤裆,肯定会将你女儿断给他做妾,你哪里能护得闺女周全?你若是嫌弃的话,我到有个法子能了结此事。”

容老汉正为此事所苦,忙问:“什么法子?”

顾老汉道:“我的大儿子年纪已长,一直尚未婚配。不若就让我家大儿与你家闺女结个亲,这婚事从简从速,今明两天就成了礼。官府查问起来,我就推说是早已定亲。那黄士定知道你女儿已经圆了房,也就不打这个主意了。再说啦,老哥你不是一直想招赘一个女婿上门么?我有两个儿子,就将大儿子舍与你,上你容家的门。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三思在一旁听了,觉得这里头必有古怪,哪有好端端肯送出儿子给别人上门女婿的道理?

果然,容老汉面有难色地道:“顾老弟,你这大儿子不是一向……一向脑筋不太好么?我虽然着急招赘女婿上门,但令郎,咳,高攀不上啊……”

顾老汉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现在我儿已经全好啦!虽然说不能读书考状元,居家过日子总还是可以的。我已经把他领了来,就在外面。你若不信

我叫他进来给你看看。”

也不待容老汉答话,顾老汉便朝外喊了一声“大郎,进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走了进来,瞧着衣裳也到齐整,五官到也端正,进了屋后就呆呆地立着不动。只见顾老汉转身背朝容老汉,朝儿子做了个手势。那顾大郎立马便朝容老汉跪了下来,出口流利地大声道:“侄儿拜见容伯父,祝伯父身体安康,寿比南山。”

容老汉脸上露出笑容来,上前搀扶他起来,那顾大郎却似乎不知道起身。顾老汉立马又偷偷朝儿子打了一个手势,顾大郎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后容老汉请顾大郎落座,顾大郎也是看了顾老汉的偷偷打的手势之后才知道入座答礼。

李三思将这些情景瞧在了眼里,他心中雪亮:这顾老汉为人奸滑狡诈,趁容老汉之危上门提亲,事先在家中一遍遍教会了痴傻儿子如何答礼,只要欺瞒过了容老汉,等两人成了礼,就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容家姑娘这等国色,许配给这种痴傻货色,当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暴殄天物。这顾老头儿就更加不是个东西。若不是自己在,只怕这容老汉会被他瞒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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