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一些小过结。”李三思回答得十分含糊,进可攻,退可守。
冯知县有些焦燥地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神色怏怏地道:“这黄士定财势大,是县中一害,一贯横行乡里,为非作歹,戕害百姓。本官早就想收拾他,却又拾掇不下。也不知他在朝中有什么后援,每次对他稍有动静,就有上官压下来。前几年,这前一任县令趁黄士定惹下了一件命案,将他收了监。却不料这一把没这黄士定收拾下来,自己却被调到一个偏僻地方任职。这件事,只能慢慢来。他久据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你是外乡人,我才方便对你说这些。”

说到这里,他驻足看着李三思,等他回话。

他这么一说,李三思算是听明白了。冯知县既是在发牢骚,更是在表态站在自己这一边,也是信任自己这个在本地无瓜葛的外乡人,希望自己能为扳倒黄士定出一把力。

上级表了态,下属就更要表态。李三思略一思索,朗声道:“冯大人,箭李弩拨不如蓄势而发。此等为害百姓之辈,早晚必有果报。”

冯知县没有说话,还是盯着他看。

李三思想了想,又道:“大人放心,我决不会因小失大,以私怨废公义。”

冯知县这才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心想,这年轻人到是老成得很,心思也机敏。

李三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自己与黄士定交恶的实情。光凭这件小事,显然扳不倒黄士定,说给冯知县知道,只会显得自己无能。他正要告退,就有一名捕快前来禀告:“大人,已经将周六全拘到。”

冯知县当即传令带周六全过堂。李三思也就先不忙退下,坐在一旁听审。审理刑案本来是在大堂,眼下也就将就在二堂审理。衙役和捕快将身披锁链的杀人嫌犯周六全带到堂上跪下。这人是一副粗眉黄脸的朴实形貌,到还真瞧不出有多奸诈。

冯知县恼他欺瞒作假,致使自己差点酿成冤案,只是草草问了一句“你可知罪?”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再不多问,传令上大刑。

行刑的衙役体察知县老爷的意思,手持大板使下狠力,将周六全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听着这一声声惨叫,李三思心头不忍,却还是强行抑制了出面干预的冲动。他深知在当下的这种时代背景下,要做到完全不刑求逼供不现实。除非自己再穿越一次,将公安局的整个刑事鉴证科和法医室一股脑儿都搬过来,那或许还有可能做到完全的凭证据定案。

上了两次刑后,周六全仍然硬扛着不认罪。冯知县这才将李三思对于此案的那一番分析质问了一次周六全,周六全这一下哑口无言,低头服罪。两番大刑,算是白挨了。

周六全招认是自己见财起意,杀人后推尸入水,又买通了狐朋狗友顾成为自己作假证。供认的这些情形,正如李三思所说,分毫不差。

冯知县当堂将他判了一个斩,下到死牢中等待秋决。顾成是为包庇作假,杖三百,抄没家财,流徒三千里。至于受冤下狱的邱吴氏,自然是当堂宣布即行释放回家。

邱吴氏感激涕零,哭喊着拜谢青天大老爷,感谢冯老爷查出真凶为丈夫伸冤报仇,为自己平反昭雪。这个年代老百姓坐了冤狱,受了拷打可没有国家赔偿这一说,平反昭雪了也只有感激的份儿,没平反冤死也就冤死算了。

平反冤狱是一件搏名声的好方式,父母官的声望也能飙升许多。干完这件事后,冯知县的心情就很不错。李三思趁机上前道:“我想请大人题一幅字,贴在这公堂之下的‘明镜高悬’匾额下。就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冯知县一怔,拊掌赞道:“妙,妙!这八字既正合儒家仁恕之道,又暗合国家法度。”

他当即提笔挥毫,题了字,命人贴好。李三思看着这县衙大堂正中的‘明镜高悬’匾额之下的这八个大字,心说:“大明的原告被告们,哥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从此之后,“坦白从宽,抗拒从宽”这八个大字就留在了这萧山县的县衙大堂上,为别处县衙所无。当李三思大贵之后,这一幅本是冯知县所书的笔墨被县中诸人自豪地以讹传讹称作是李三思手书,当作珍宝一般用碧纱笼罩着保护起来,成为萧山县的一景。

李三思告了退,回到县衙东巷官舍的新住处,发现房间已经被李四明收拾得干干净净,足见殷勤周到之意。李三思笑着道:“辛苦你了。不过仅此一次,以后这种事不能劳你来做。你我是堂兄弟,哪有堂哥让堂弟给自己给收拾房子的道理?让外人瞧见到要说我这个兄长不像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四明一听就懂,说道:“三哥见教得是。以后小弟会绝口不提今日之事。三哥和我一样是河北沧州人氏,一生下来就是我的堂哥,只是经商折了本钱,才流落在此。”

这话到很合李三思的意。他之所以不计前嫌留下李四明,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李四明就是自己的“身份证”,只有他才能证明自己的籍贯来历,为自己在这大明时代的诡异登场作一个掩护。这是一个英雄也要问出处的年代,来历不明的人好比无根之萍,难以被人认可和信任。

李三思喜欢李三思的伶俐,嘉许地点了点头道:“好。你先回客栈,拣个上等客房暂且住下,别被蚊子把你给抬走了。待到稍过些时日,我在县衙里立稳了足后,就给你安排一个衙门里的差事,也强过你在江湖上奔波谋生。”

李四明原本就存着这个指望,当即大喜拜谢。临告退时,他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三哥,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当日,我将三哥入殓之时,从三哥身下拿了三两银子和一个玉佩……”

李三思却并不吃惊,当即问道:“就是黄士定拿走的那个玉佩对吧?”

李四明一怔,疑惑地道:“三哥怎么知道的?”

李三思微笑不答,心说,黄士定都能看出那玩意儿与你的身份不相称,我又怎么会看不出?笑道:“你将我入殓之时,虽说拿了我东西,却也干了一件好事。幸亏你挑了一个便宜的薄板棺材盛我,不然我就算活过来也要再闷死在里面了。这两件事功过相抵,我也不责怪你便是。”

顿了一顿,敛容正色道:“我的那件玉佩,自然是非设法取回不可。这件东西我既然随身携带,或许与我的身世来历有重大关联。我既然不记得前事,也就只有靠着这么一个线索了。”

李四明愧汗无地,咬了咬牙,发狠道:“三哥放心,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东西从黄士定手中讨回!”

李三思嘿嘿冷笑两声,说道:“落了他的手里的东西,哪里还能讨要得回?嘿嘿,那也不打紧。待我将这黄胖子灭门破家,自然就能物归原主了。”

他转过身,远远望着官舍院子外的街道上来往的萧山百姓,继续缓缓说道:“就算不论私怨,这萧山百姓受他的荼毒欺压又岂会少了?若论公义,我更是非将他灭门破家不可!”

李四明闻言悚然,他没料到李三思竟然会下了这么大的狠心,但要铲除黄士定这种根基深厚的豪绅岂是易事?李四明擦了把冷汗,叉开话题道:“三哥,也不一定就只有玉佩这个线索。你当真一点儿也记不起前事了么?你面如冠玉,相貌贵重,又佩带着名贵的玉佩,连那黄胖子都说那玉佩是贵公子才会带着有的。三哥,这么说来,你多半是名门世家子弟,这是大好事啊!慢慢回想,总是想得起来的。”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事,李三思就更是郁闷了,仰天长叹一声,愤懑地道:“好事个屁!我宁愿自己是一个没来头儿的贫寒子弟,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家世不明,莫名其妙地惹上了要命的祸事,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要想向上爬出头儿,出身世家那是半山腰儿起步;出身贫寒,那是山脚起步;像我现在这样既家世不明,又背负后患,那是在从山脚起步攀登绝壁呀!”

这一番话当真是他的肺腑之言,穿越过来变成什么人不好?乞丐贫民也是无妨,却硬是附身在一个死鬼身上,还是一个随时会再挨一刀的死鬼,这可叫人怎么高兴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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