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李三思磨磨蹭蹭地起了床,就着打来的一盆冷水梳洗完毕。他昨晚一夜没睡安稳,正想着要不要再靠在床上再眯一会儿,就有人寻到了客栈里来了。
来的人是“醉月居”的老板刘三江。冯知县判他赔三两银子的汤药费,他虽然惜财肉痛,可是更怕再惹上衙门里的是非,这一大早就打听到李三思的住处,跑来送银子了。

刘三江头戴东坡帽,身穿对襟袍,乍一看就是一个有身份有品味的员外,但是两道倒八字眉毛下的一双滴溜溜的贼灵眼睛却显露出了商人本色。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内层夹袋里掏出一小块银子,双手奉到李三思面前,低着腰赔笑道:“李爷,上次是小人对不住了。这是三两银子,您拿着调理一下身体。莫要嫌少,莫要嫌少!”

李三思故意侧着头凝视着他,板着脸道:“是不是我要是嫌少,你就多给几两?”

刘三江神色尴尬,额头上汗珠都出来,腰身低得更厉害了,赔着笑脸道:“李爷,咳……小人生计艰难,也没什么余钱……”

李三思原本也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当下哈哈一笑,接过银子揣入怀中,正色说道:“刘老板,开个玩笑,莫要介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是小生意人,赚的是起早贪黑的辛苦钱。我李某人就算缺钱花,也不会打你的主意。要是我想讹你的钱财,县尊大人面前就不会容你这么轻易就脱了这场官事。这几两银子就当你买个教训。你开门做生意,以后要待人和善,不要轻易与人起冲突。不然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你折腾。”

刘三江口中连连称是,不住道谢。这话说到位了,钱也给了,他却迟疑着不走,一副欲言欲止的样子。李三思瞧出状况来,问他:“刘老板,你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刘三江小声道:“李爷,您昨天说让我把家里的小强看好了。小人回去想了又想,我那儿子确实是个惹祸精,实在是管教不来。小人头痛得紧,想请教一下李爷,看您能有什么好法子。”

李三思听得云里雾里,直觉得莫名其妙,说道:“啊,小强?你说什么,我可不懂了。我又没生过儿子,哪里会教得了你管教儿子。”

刘三江却当他不肯帮忙,咬了咬牙,又掏出一两银子塞在他手里,恳求道:“李爷,您是死后能还魂的神人,又能未卜先知道我家儿子叫作小强,还知道他是惹祸精,自然能有好法子,就请您务必指点一二。”

李三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都是自己昨天对他吼出的那句“把你家小强看好了”惹出的事。既然自己都被他当神人了,看在这一两银子的份儿上,也就只好装一装神棍了。李三思强忍住笑,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道:“你儿子性燥不安于室,是五行火旺,当以水抑之。你为你儿子定亲之时,当选一门五行属水的姑娘,性子要刚强些,那就镇得住了。”

刘三江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对,对!李爷指点的确是正理!”他向李三思又是一阵千恩万谢,比起刚才的言不由衷的谢意,这一番感谢却是真心实意得多了。

刘三江走后,李三思捧着肚子一阵哈哈大笑。李四明也在纳闷,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收钱算命了。李三思拿出那四两银子,拿了三两给李四明,不无得意地道:“这三两银子你先收着,无论如何,我定会弄足几十两银子给你。嘿嘿,我当真是有福运,稀里糊涂就有一两银子到手,这钱到来得容易。今日运道不错,说不定呆会儿又有人送银子来。”

李三思接了银子,心中在想:“这种好事,哪里还能接连不断?”

这时,客栈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嚷,像是一下子涌进了许多人。有人大声在问客栈掌柜:“掌柜的,你这儿有没有两个同行的年轻的外地客人,说官话的,一个身材高大,一个小白脸儿?”

李四明看了一眼李三思,笑道:“这不是在打听咱们嘛?难道又真是给三哥你送钱来的?”

李三思见机却快,脸上变色道:“不好,这是来寻仇的!有好事找上门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一边说着,脑子里就开始急思对策。

话音刚落,就见着一个青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脑袋伸在客房门口探了一探,李三思认出他正是昨天自己打跑的三个恶仆中的一个。那恶仆也认出他俩来,回头就喊道:“在这里!黄爷,正主儿在这里!”

这么一声招呼,**个人呼啦一下子全涌进房来。这帮人进屋就动手,先是三四个人一把放翻了没有防备的李四明狠打,余人便径朝李三思奔去。

李三思情急,一手抄起桌上的油灯,一手拿起火折,退到墙角,瞪目暴喝道:“谁敢上来?我泼他一身油,拼个你死我活!”

见他是一副性命相扑的架式,这一帮人竟被吓住了,一时之间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冒然上前。这灯油往身上一泼,再用火折子一晃,那就真成一个火人儿了,神仙也救不急。

“嘿嘿,原来是一个狠角色。怪不得我手下的三个废物竟然被你一个人给收拾了!”

正在两方僵持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传进屋来,跟着就有一名中年胖子腆着肚子慢慢踱步进来。这一帮人都是他手下的家丁仆人,口中叫着“黄爷”,纷纷低头地让开一条道儿。这胖子身穿湖绸蓝衫,手里附庸风雅地摇着一柄折扇,满是横肉的磨盘脸上生着一对大招风耳,嘴巴阔大,虽然是其貌不扬,步履之间却也露着几分霸气。这人正是萧山县里的头号地头蛇黄士定,当街踹了李三思一脚的也是他。

他黄大爷向来是横着走道儿的,踹的人多了去,自然是不记得踹过李三思这个人,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是外乡人,到有胆子在我的地面儿打我的人。嘿嘿,有点儿胆气!”

昨日黄士定本来是想到“太白居”喝酒,他喝酒按惯例是要先派人清个场的,不然怎么显得出霸气和排场来?不料,派去清场的三个狗腿子被人打了回来。黄士定虽然恼恨这三个软蛋不顶用,以三敌二竟然被落了败,折了自家的威风,但是这场子还是要找回来的,手下人挨打的仇也是要报的,否则要是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他听手下人说这两个年轻人是说官话的外乡人,这一大早便在这城中的客栈里挨个搜寻。刘三江能寻得到李三思的住处,他自然更能寻得到。

此刻情势大大不利,李三思见李四明被这一帮人按在地上,营救不了,自己也脱身不得,便放低了口气道:“黄员外,昨日是我不识尊颜,出手误伤了贵仆,今天向你赔个不是。我愿出三两银子汤药费作为赔偿。请你放了我兄弟,这桩过结就这么了结怎样?”

黄士定唔了一声,皱着眉头道:“你愿赔礼道歉,那就再好不过。只是你空口说一句话就算赔了礼,那可是一点诚意也没有。”

他指着手下的一位鼻青脸肿的仆人说道:“你打伤了他,向他磕个头,赔个不是,我就立马放了你兄弟。”

听罢此言,李三思恼怒顿生,他连给堂堂县尊磕头都是不愿,又如何肯受这般羞辱,给一个恶仆下跪认错?只是情势所逼,也只得强行按捺住怒气,仍然是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握着火折,神色凛然。

黄士定见他不服软,便上前一步,一脚踏住李四明的背心上,另一只脚提在半空,对准他的脖子,对李三思冷笑道:“你跪是不跪?你耍狠玩儿命,我是拿你没辙。你兄弟的命就不顾了?我这一脚踏下去,他这个人就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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