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自南渡以来,一直到灭亡,都不断地有中原地区的汉族南下,这些人心怀故国,不愿意在异族的统治下生存,便冒着生命危险,拖儿带女,阖族南迁。一开始,南宋统治者还能敞开胸怀去接纳这些同胞,毕竟南渡初期,迫切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更何况这些南下的汉人,可不仅仅是劳动力,他们还掌握了先进的农耕技术,没有他们,江南地区不可能在短短百年间迅速地发展起来。
但是,当南宋政权稳定下来之后,尤其是新的贵族系统渐趋饱满,新一轮的土地兼并完成之后,对那么从北方来的同胞,整个南宋从上至下,就不怎么欢迎了!甚至于根本没有将这些心怀故国,历经千辛万古回归的汉人当成同胞,好一些的地方可能还能划出一些贫瘠之地接纳北方流民。但更多的是,将这些流民变成徭役,变成奴仆,变成贱民。可以这么说,在北方,尽管是在异族统治下,这些流民尚能保全家族的,南渡之后,却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了他们想要的温情,他们甚至连家都没了!

南宋不亡!实在是没有天理!

韩溯心中暗暗诅咒着,不过对于如何救出这三千人,他心中实在没有任何的把握:去找韩侂胄?想都不用想,那就是自己找骂!直接去和钱象祖交涉?自己凭的什么?这钱象祖还是反韩派呢!虽然在西湖学案中他曾经为韩侂胄辩护,但在韩溯看来,这更像是一个阴谋,北伐失败之后,接替韩侂胄的,不正是这个钱象祖么?他和史弥远和一起的,自己去和他交涉,自取其辱罢了!

想起来这真是一个苦差事啊!韩溯一路上都十分苦恼,不知道该从何着手,带着黎生和余兆兴回到府宅,黎生和余兆兴却不愿意进去,说自己行乞惯了,可住不得宰相家,让韩溯不必理会他们,有命令就直接留个标记好了!他们会赶来听命的。

也好,没有他们在,做起事情来还更方便一些。回到府中,胡媚儿迎了出来,道:“公子,苏侍郎来了,说是要找公子聊聊天。”

“苏侍郎?”韩溯愣了一下。

“就是苏师旦苏大人!”胡媚儿轻声道。

哦!原来是苏师旦,自从上次讨论国债事宜,韩溯对这个历史上的悲剧人物有了一些改观,说他悲剧是因为如果说韩侂胄是北伐失败的替罪羊的话,他就是韩侂胄的替罪羊!一直以来,苏师旦都以阿谀小人、纸上谈兵的无能之辈被世人唾骂。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对韩侂胄至少算得上的始终如一!而且他的才能也不如后世说的那么平庸。他负责指挥期间,至少有一点是值得称道的,那就是粮草后勤始终都供应到位——换句话说,开禧北伐,不是败在后勤,而是败在人心!整个南宋士大夫阶层,又有多少人是真心要北复中原的?就连韩侂胄,恐怕也是借北伐以自固居多吧!因此,苏师旦之败,倒也真不能将所有责任都推在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韩溯眼前一亮:自己不能找韩侂胄,但是可以找苏师旦啊!尽管自己是穿越者,但是韩溯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政治斗争才能有多高,他丝毫不怀疑,没有韩侂胄撑腰,随便一个官员都能向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地捏死他,宋朝一代,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和频繁程度,都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而身居其中的高位者,又有哪个是简单的货色?苏师旦能够从一书吏而深受韩侂胄重用,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想通了此节,他大踏步地走进自己书房,苏师旦正提着笔写字,韩溯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很重视书法,在写字时很忌讳打扰,便静静地站到了他后面,苏师旦也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他进来了一样。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苏师旦在写得,正是诸葛孔明的《出师表》他的字应该是源自米芾一派,字体“超逸入神,沉着痛快”,平心而论,水平要比韩溯高出不知千里。

待得苏师旦写完,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时,韩溯方才鼓掌赞扬道:“苏叔叔,写的一手好字啊!”

苏师旦“啊!”了一声道:“启源什么时候回来的?吾竟然不知,实在是怠慢了!”

韩溯笑道:“不怠慢,不怠慢,小侄也是刚刚回到,却有幸见到这般妙笔生花,也是值了!不过这幅字,恐怕不宜流传出去,苏叔叔能否见赐?”宋宁宗箴口不谈北伐的决定,韩侂胄自然是会和心腹打过招呼的。所以苏师旦一听便知道韩溯的意思,微笑道:“这是自然!只是久疏练习,这字已经远远不如先前了!唉,一朝权重,却将根本给丢了!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担忧!”他倒不是矫情,这个时代的文人不管官当得再高,文化本位思想还是很重的,都会很重视自己的才学。

韩溯却没有办法理解他们的这种情怀,他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偶尔剽窃一些别人的作品,那是为了必须的声望,可是真要让他变成这些人当中的一员,那是够呛,所以拜陆游为师,主要是看重陆游的爱国思想,学习他的治国之道,可不是为了修习经典。

苏师旦自然是韩侂胄请来教导韩溯如何为官的,尽管就在临安眼皮底下的钱塘县,但是韩侂胄也不愿意韩溯为官时出了什么问题——他也知道树大招风,一点点的瑕疵很可能都会扩大为政敌疾风暴雨般的攻击。

苏师旦自然是耐心地教,钱塘县的县衙机构如何啊?主要需要处理哪些事情啊?等等,不问细琐,一一耐心讲解,韩溯偶尔遇到不理解的地方也会提出自己的问题,总之从苏师旦的身上,他是学到了许多在他那个时代学校老师根本不会教的东西!

末了苏师旦交待道:“启源,总而言之,一方县令,最重要的考绩一为科税的收取,一为农桑的劝课,作好这两点就很不错了!当然,以启源之大才,这是完全不用担心的!唯一需要加倍小心的是改革,稍有不慎会对师帅的大业造成影响,对启源你的仕途也不利,其实吾心中万万不愿由启源来进行这次试验,但是这个想法是启源提出的,我等闻所未闻,想要接过来却也不知该如何去做!启源,一句话,若是事有不对,壮士须得有断腕之决心!”

苏师旦说得推心置腹,韩溯当然也是不停点头表示受教了!末了,他小心翼翼地向苏师旦问道:“苏叔叔,如今侄儿有个难题,不知道该要怎么处理?还请叔叔替侄儿谋划谋划!”

苏师旦笑道:“启源客气了,但请说说看,我帮你参详参详!”

韩溯整了整思路,将想要从临安府中救出三千流民的事情和苏师旦说了!当然,他肯定不会说出是因为洪七公的请求,只推说自己那日看到流民的景象凄惨,十分不忍!

苏师旦听完之后,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有责怪之意,道:“启源心善是好事,但人有大善和小善之分,流民问题由来已久,你今天救得三千人,日后涌入三万人却又如何?此时,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韩溯听了长叹一声道:“侄儿也知道其中的难处,但是有的事情,既然见着了就要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难而上,则难者亦易也!”

“好个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苏师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沉忖了片刻,突然笑道:“若是在平时,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钱象祖也不是好通融的人,尽管西湖学案他卖了师帅一个面子,可是这人,我看不是我们这一路的人!只是现在……”苏师旦的目光在韩溯身上打了个圈。“要救出这些个流民,却是简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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